送林天赐离开那天，费城天依旧阴沉。
两人在车里拥吻了很久才下车去拿行李。
一路上林天赐都紧紧攥住盛京元的手。
到了安检口，两人又相抱。
林天赐双手环在盛京元身后，紧紧拥着他，脸庞贴在他温热坚硬的胸膛，闭着眼睛无比依恋地汲取他身上的体温和气味。
盛京元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去了。”
“嗯，再抱一会儿。”
林天赐又和他抱了几分钟才松开，但手还是紧紧牵着。
林天赐晃了晃他的手朝他笑起来：“那我走了。”
盛京元低头凑过去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嗯，落地了给我打电话。”
林天赐点头，伸手牵过行李箱，又很细致留恋地看他的脸，最后笑容清甜，朝他挥了挥手。
盛京元也笑着和她挥手。
林天赐转身向前检票进站。
盛京元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以往他们总是在离开对方时一步三回头，几次回首恋恋不舍。
但今天，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回到国内林天赐就去找辅导员补了假条。
在办公室里，林天赐低头听着辅导员严厉的批判，她态度诚恳地认错，辅导员沉心叮嘱她几句，最后挥挥手让她走了。
之后林天赐便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
学习，作业、兼职还有义工，她比去费城之前还要忙，每天的生活时间都被一一占满。
忙碌之中她还要再抽时间应付林志德不时打来的教育电话。
刚开始回来的几天林天赐几乎吃不进东西，味如嚼蜡，晚上失眠。
很奇怪，明明她是回到国内，却像是突然水土不服一般。
一直等过了一两周情况才慢慢好转。
她开始逼迫自己认真生活，做好眼前的事，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慢慢的她真的就习惯了。
习惯盛京元不在身边的日子。
林天赐几乎没时间再去想恋爱，她和盛京元每周都要上课，两人空闲的时间没有太大交集。
周二下午林天赐没课的时候，盛京元那边正在小组汇报，周五下午盛京元休息在家，林天赐这边在上专业课。
周末林天赐还要在辅导班代课。
家教停了。
小家今年暑假升上了初中，已经开始寄宿，考虑到初中繁多的各科课程，还有小佳现在稳定的英语成绩，小家母亲和林天赐商量了一下，就暂停了家教。
课外辅导班还是惯例的周一到周五三节课。周末两节大课。可能是林天赐上课效果好，教学内容她尽量讲得轻松有趣，加上为人亲和，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她，所以后面辅导班在得知林天赐辞了家教周六也有时间后又给林天赐排了课。
当然薪酬也是翻倍了。
大三又是冲学分的关键时期，学习也不能落下，她还需要拿每年的奖学金，林天赐不考虑保研，她毕业之后就打算直接工作挣钱。
除此之外林天赐还要着手准备考证和教资，所以所有的空闲时间，她都钻在图书馆里学习刷题做作业。
盛京元打来电话时，大多数都是盛京元在那边讲林天赐默默听，时不时出声。
林天赐不怎么会和他聊自己在国内的日常。
她每天的日程都千篇一律枯燥无聊，不是在学校上课，就是在给别人上课，这些东西，讲出来真的很乏味无趣。
但盛京元却很喜欢和林天赐分享他每天的生活，生活琐碎天气情况一日三餐，和林天赐吐槽他们的教授和小组任务不靠谱的同学，还有他现在紧绷的课程以及考试，但他讲的这些林天赐全都插不上嘴，她完全不了解盛京元所学的专业，只能偶尔出声，附和两声。
久而久之，在交谈中林天赐愈加沉默。
有时盛京元那边说完一个最近发生的趣事后林天赐嗯哦两声，气氛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林天赐受不了这种沉默，想要挂断电话。
这会让她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但盛京元像是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问题，他停顿几秒后，又泰然自若地切换话题和她继续聊天。
一个话题讲完了就重启第二个话题，但就是这样，有时会让林天赐觉得盛京元其实也很疲惫，也在费力地绞尽脑汁地和她维持着联络。
在宝贵且短暂的时间里，盛京元在疯狂往里填充话题和回忆来维持两人漫长且空白的异地恋情。
挂掉电话后，盛京元坐在床边愣神，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走出屋门，到客厅倒了杯水。
他脸色沉沉看起来心事重重，水从杯中溢出，流到桌面上还恍然不觉。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雷治看见了，提醒：“水满了。”
盛京元低头，神色不变地将水杯放下，又抽出纸巾把桌面上的水吸干。
雷治看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语气担忧：“你怎么啦？感觉你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出事儿了吗？”
盛京元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他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从林天赐回国之后，准确来说，在目送林天赐进机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但他说不清楚。
林天赐回到国内，这种不安就愈加强烈。
他原以为经过假期蜜月，两人理应会更加亲密，巴不得天天黏着对方打电话宣泄思念。
但事实上没有。
他们没有变得更亲密，相反，他感受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和怪异。
盛京元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反复回溯两人分别前的那几天，思来想去想找到蛛丝马迹，最后想起林天赐在床上哭过好几次。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技术太差了。
但他又觉得林天赐好像也不是不喜欢。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但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到别的。
明明分开之前两人还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现在的状态他不能接受。
盛京元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小点，声音沉沉喉结上下浮动。
“我问你，如果一对情侣感情特别好，但是两人上床之后没多久，关系却越来越冷淡，没有吵架，也没有矛盾，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那个男的技术不好吗？”
雷治：……
还如果？
你干脆直接报你和林天赐的名字得了。
但这话雷治也就只能在心里腹诽。
雷治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只要不是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
盛京元点头：“我也觉得。”
又突然拔高音量，坐了起来，面露烦躁，眉头都拧在一起，抓着雷治的肩膀贴面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不理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雷治：……疯了。
“天赐可能是有别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大三嘛，大家学习都挺紧张的，她说她不喜欢你了吗？”
“没有，她没说，她没和我吵架，没有抱怨，也没有分手，每次打电话都接，发消息也都回。”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头疼。
“那应该就是太忙了，你也体谅体谅天赐，她学习打工还要挣钱，确实挺不容易的。”
“我体谅他啊。”
他怎么没有体谅她？他怕林天赐家里出事，又和宋雅联系，知道林天赐最近在忙着带辅导课，考证，所以也没有频繁打扰她。
即便他心里不舒服，但他从来没有在林天赐面前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林天赐已经很累了，他不想让自己也成为她的负担。
可是，他心里就是很难受。
谁来安慰他呢？
雷治的话显然无法抚慰盛京元受伤的心灵，他松开雷治肩膀，摸着右手腕上的转运珠，转了两下。
林天赐。
林天赐。
好想你啊。
盛京元仰倒在沙发上化成一滩史莱姆，生无可恋。
雷治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气没再说话。
11月底林天赐又参加了院内的支教活动。
还是老地方，林天赐对支教已经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加上她这两年一直在上课，娴熟老练，上课效果很好。
中午和大家一起吃完午饭，在校园里晒太阳休息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跑到她面前，是去年她和盛京元一起来支教时认识的一个女生。
女生带着羞涩，却又鼓起勇气喊道：“姐姐。”
林天赐惊喜又亲切地拉着她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今年林天赐换了别的班级，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还记得她，甚至还来找她。
小姑娘很认真地向她汇报了自己的学习情况，林天赐鼓励她继续努力，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棒棒糖递给她。
小姑娘攥在手里没吃，又拉着她问：“姐姐，今年哥哥怎么没来呀？”
林天赐怔了一下，很快笑道：“哥哥今天有事来不了啦，你想他吗？”
小姑娘点头，脸蛋红红：“想，好久没见他了，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呢。”
盛京元就是有这本事，只是短暂路过别人的世界，却要让别人惦记他一年。
林天赐温柔地用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姐姐也想他。”
随后抱着她一起坐在凳子上晒太阳。
周四晚21:40，林天赐结束辅导班的课，搭乘公交回学校。车上人不多，林天赐坐在车后排靠窗一侧，偏头望着窗外夜景，眼神空空发呆。
十几分钟后，车内广播响起字正腔圆的电子报站声，熟悉的站名钻进耳内，林天赐愣怔两秒，大脑才迟钝地识别猛然清醒，匆忙起身拿包下车。
从车上下来，寒风便呼呼刮过，吹散那些迷茫的纷杂思绪，林天赐低头把下巴缩在衣领，双手插兜进了学校。
快走到教学楼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林天赐掏出来，是盛京元打过来电话。
林天赐接通贴在耳边。
“喂，到学校了吗？”
“嗯，刚下公交车。”
从南门走到宿舍要走约十几分钟路程。林天赐举着手机边走边听，凛冽的北风卷走手上最后一丝温度，风划过手背像细刀在割。
电话里盛京元说：
“天赐马上就到我生日了。”
“嗯，我知道，12月9号。”
下周就是他生日了。
林天赐一直都记得，只不过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想好要给盛京元买什么生日礼物。
盛京元听到她的回答，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
盛京元沉默，把脸埋进臂弯，语气染上几分委屈，像抱怨，像提醒，又像是试探。
“林天赐，我感觉……你好像没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他莫名难过，想让林天赐哄哄他，告诉他没有，我还是很喜欢你，最喜欢你。
但电话那头却静了，几秒，盛京元耳边只能听到风的呼啸。
林天赐脚步一顿，立在原地，像一颗静默的树，在寒风中被吹得枝叶摇摆，树叶落了一地飘零。
她不知道被什么夹在中间拉扯，好像有几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
好累，好漫长，什么时候能结束。
疲惫不断累积，压力不断加码，她肩上的东西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重。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要不就此分开吧。
甩掉他，你就能轻松了。
迟早要做的，就现在吧，
隔着电话看不到人，盛京元不知道那几秒林天赐在想什么，他突然心慌，心底有个声音在叫，赶快转移话题，不要继续讨论下去。
可他突然不想开口，梗着一口气这次硬要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低低的声音传来。
林天赐说：“好像是吧。”
盛京元攥着手机的关节泛白，手指无意识用力，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接着又传来更加残忍的一句话。
“盛京元，要不我们分手吧。”
林天赐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张越绷越紧的弓，她已经弯到了极致，疲乏至极，终于在此刻弦断了，骤然轻松。
她好像突然可以喘气了。
室外奔涌的新鲜空气吸入肺部，寒意和清醒攀至大脑皮层，她整个人像泡在冰水中，再清醒不过。
盛京元等的不是这个回答。
他大脑空白，呼吸骤然紊乱，压下声音的颤动逼问：“你刚才说什么？！”
林天赐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分手吧。”
最后抬脚迈步。
盛京元狠狠咬住后槽牙，下颌绷紧，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出来：“林天赐，今天不是愚人节。”
林天赐吸了吸鼻子，突然笑出来：
“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觉得分开这么久之后，我已经慢慢习惯你不在身边了，有没有你好像也没区别。”
电话里没有声音，林天赐继续说，声音温柔：
“盛京元，其实你很累不是吗？我能感受得到，你累我也累。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太多时间和你聊天视频恋爱。每次你和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我对你在那边的生活其实也不感兴趣，也不懂，就觉得挺无聊的。”
“其实这么说我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合适。我很忙，我的生活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恋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你和我不一样，你更纯粹，也追求极致，你应该找一个有精力有时间还特别喜欢你的女生谈恋爱，而不是在我这里被挤在生活中受委屈。”
林天赐说着笑起来：“找这样的一个女生对你来说不难，你这么帅又这么受欢迎，本来喜欢你的女生就很多，所以……”
“林天赐！”
电话里传来盛京元愤怒的声音，他喝断林天赐后面的话：“我不同意分手。我不同意和你分手！”
他声音从愤怒变成祈求，一字一字扎穿林天赐的心脏：“林天赐，你喜欢我的，我们谈了这么久的恋爱，你说过你爱我。”
一行泪掉下来，眼前模糊林天赐反手抹掉：“那是之前，喜欢你的时候什么你想听什么都能说，但我现在……”林天赐死死咬住唇，每呼吸一下心脏就撕裂般锐痛，她勉力咽下喉间的哽咽，维持着冷静的声线，“我现在没那么喜欢你了。”
“盛京元，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安静了几秒，盛京元很小声地叫她名字：“林天赐。”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爱语，她突然无法忍受顷刻间泪流满面，捂着眼睛蹲在地上，耳边响起盛京元请求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不合适了？哪里不合适你告诉我，行吗？”
“哪里都不合适，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但我们俩还是恋爱了。”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林天赐几近崩溃地朝电话喊道。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哽住，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隔了片刻，盛京元冷静的声线再次传来。
“林天赐，你在哭，我听到了，你不想和我分手，你喜欢我。”
“对，我现在是还喜欢你，但又怎样？喜欢你也让我觉得痛苦，我现在只想和你分手，摆脱你，明白了吗？”
“痛苦？！”他声音猛然拔高，不敢置信地质问，“林天赐，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痛苦吗？”
林天赐掐着手心，死命咬着嘴里的肉。
不要再说话了。
不要再问我了。
就到这里吧，停止吧，求你了。
铁锈血腥弥漫在舌尖，腥甜引诱出自虐般的快感。
“林天赐，你讲清楚！”
你要我说什么！
说暑假里你在海岛给朋友庆生打电话和我吐槽海边没意思时，我爸喝了酒正在和我妈打架。
说我爸就指望着我嫁给你，给你生孩子，企图继承你家的遗产，但你妈妈早就微笑着提醒过我尽早止步。
说我窥见过上流一角之后越来越自卑，怕我们的感情被世俗算计消磨不见后，你在某天也发现了我其实也就那样。
盛京元，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小有资产，那我还能努力；或者你就还是这样，但我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那我也会努力地去追赶你。
但我们俩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我晚上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住在东漓最贵的别墅，我蹲在我们家的房顶。就像现在你在国外最好的大学里留学，但我刚从补习班下班返回宿舍。
我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拼命，我都追不上你，我永远追不上你。
对我而言，你就是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我抬头能看到你，但我永远触摸不到。
我可以拼命地往上爬，爬10层，爬20层，爬100层，但我没办法爬到月亮上。
我拼尽全力考学读书，从西麓走到东漓，我用尽了十几年最大的努力和运气，也只不过是走到了你面前而已。
我也不想放弃你，但是……你站的太高了，高到让我对我们的未来绝望。
你是天上的小王子，而我——只是仰望你的孩子。
要让我放下骄傲撕开所有的伪装袒露身上的伤疤和脆弱，然后换来你的理解同情包容安抚承诺和可怜吗。
可盛京元，我放不下我的骄傲，它可能不值钱，但那也许就是你爱我的原因。
这些话林天赐都没有说，她只是蹲在地上把一切的眼泪和痛苦全都埋在身体里，而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泪被风吹干在脸上，满面火辣。
她突然间变得平静。
“我确实很喜欢你，但现在感情淡了，我也腻了，盛京元，我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