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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1 / 1)

那天的冰袋,到底还是没有用上,红肿的脸养了一个周末也就渐渐消下。

只是去试家教的妹妹看见,就好奇地盯着她的脸看,并一个劲夸好看,阿姨端着水果盘过来,温柔的站在边看着她们。

这件事最终还是顺利的敲定下来,和林展致说得差不多,却差了那么一点,一节课是五十,一个月下来是两千。

生活的轮廓渐渐清晰,并不屑于张开双臂,让她扑入怀抱,任意翱翔。

那刻,明芮想,如果一直这样,有书易李君,有家教费用,有林展致,日子说不定会舒心很多。

可以一直无忧无虑。

周六周日补课那两天,明芮时不时地笑,最开始自己都没有发觉,还是妹妹提醒:“明芮姐姐,你和展致哥哥关系很好嘛,他也老是笑,妈妈说,你是他介绍来的。”

她仓促意识到,自己开始变得爱笑,像向上茂盛生长,汲取阳光的向日葵,拥有了一些世界上称得上好的东西。

新的周一,八班的吵闹声从后门就能听见,李东杰大大咧咧站在讲台:“这次运动会,我们班可牛了,综合排全年级第一啊!还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想想就爽,高二的年级第一都摸着群聊过来问我,我们班五千米打配合的是谁呢,果然,我们班就是最牛叉的!”

堂下,郑学名谦虚地回:“哎低调,主要还是老林厉害,跑完五千,不差二十分钟还能跑最后一帮接力当第一,牛啊,真的牛,身体怎么就这么好。”

夸完,他又忍不住调侃:“平常光看他读书咯,小秘密真多,背着兄弟几个卷成这样,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窗外阳光大好,枝头的婉转鸟鸣一声高过一声。试卷上,每个字母最后一笔都因笔尖过久停留,晕开了墨,明芮垂眸打量字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分心成这样。

这一切,仅仅因为,关于他们口中相似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

余光里,林展致拎着东西进来,黑色外套裹着白色短袖的忻长剪影,就这么在后排一闪而过,只有她知道,有时空闲,她想,这样是不是也算秘密。

只有她看见,她知道,真正的,除了她,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中午,下课铃声一响,唐书易拉着明芮去食堂,说什么都要看着她吃顿饭。

她第一次知道,小县的食堂不比S市小上多少,陈久翻边的长桌方正排列,清甜的饭菜从后厨飘出香味,却比S市好上千倍万倍。

在窗口,唐书易帮她拿了餐盘筷子,告诉她,这个窗口的阿姨给量多,不手抖,给素菜更是,满满一勺,舀不满都是阿姨今天不对劲。

可她们看见自己端着满满一盘绿色菜叶子,坐下吃饭,又不由傻眼,惊讶说:“芮芮,你全素啊,青菜和包心菜混拼,一碗不花钱的蛋花汤。”

李君不咸不淡地补充:“几乎没有蛋花的蛋花汤。”

相对于捉襟见肘的明芮,她们是清一色的一素一荤,菜色差不多没有一样的。

李君自然伸手,夹走唐书易的一根小鸡腿,唐书易又忙不迭顺走她盘子里三根炸鸡柳,一根丢进自己盘子,两根放进明芮的盘子,伸进她盘子,不客气地带走一筷子油焖青菜。

简单的小分享,只是餐前女孩们乐趣才冒头的绿芽。

明芮也乐在其中,刮掉青菜上的清油,细嚼慢咽,尝出一丝甜。

听她们说周末的综艺如何如何,短视频又有什么你乐我乐大家开心的新梗,最近新追的连载小说竟然突然爆更,或是断更烂尾太监了,喜欢的小说影视化,选角烂爆了!

听着听着,她也能依稀猜出一些网络词的意思,又不禁感叹,原来,她们的世界是这样的,新奇,轻松,布满光。

一番控诉过去,唐书易啃完一根小鸡腿,神神秘秘的环视一圈,压低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有人接话:“怎么?新八卦。”

“不是。”她瞄向李君,询问似的压抬起眉。

李君意会,捂着绷带,凑近说:“书易周末陪我去医院换药了,你们猜猜,我们遇到了谁?”

“帅哥!”

唐书易摇头。

“美女?!”

李君犹豫地摇摇头,又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啊?你们好怪,到底是谁?”

明芮抿掉一颗米粒,好奇看过去。

终于,唐书易深吸一口气:“说了你们都不信。”

她往后,看向七班的位置,转回来,声音压得更低:“我们遇见王雪瑶了。”

李君同她一唱一和,小声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从精神科拿着药出来的。”

她有精神病……

明芮的心突然紧紧抽了下,像小型地震时,苹果从树梢砸到发硬的地面,疼得发酸,隐约糜烂。

心莫名紧了一下,顺不上气,如果这么说,林展致周末也去了医院……

和王雪瑶一起……

她讪讪问:“她就一个人吗?”

同桌的人扭头过来,不解看她。十七八岁的人,听到这种答案,几乎没有例外的第一想法应该是——她好可怜,但我要离她远一点,她很危险。

明芮捏了下手,解释说:“我是觉得,生了这种病,身边应该有个人……”

“也有道理。”唐书易打着圆场:“胡闹打人怎么办。”

有人不爽:“人多的时候又不是没打过,小君都成什么样子了,同情神经病干什么,真是的。”

话题僵硬得快要能掰断,明芮不安地扒拉米饭,小君圆润地缓和:“哎呀,没事的丽丽,五十万我能亏到哪里去。”

“再说了,她也没父母陪着,身边一个人都不见,也算她活该啦。”

明芮:“真的一个都没有啊?”

“对啊,一个都没有,我亲眼看见的。”

她们几个吃得快,倒完残渣,放掉盘子,唐书易又闲不下心地小跑回来,问明芮要不要喝点什么冷饮,可乐,酸奶,绿豆冰,她可以从小卖部帮忙带回班里。明芮回答说不用,她才嘻嘻哈哈蹦跳着跟上大部队。

她好像永远都是开心的,望着她背影,明芮总觉得,这样相当好。

小半盘青菜和米饭还躺在铁盘子里,明芮尽力想吃完,却总是多一筷子出来。

食堂里零零落落的人陆续走掉,力不从心的感觉很槽糕,筷子在米饭里一戳一戳,明芮心烦意乱地想,林展致没道理骗自己,他也不像是会爽约的人。

可……王雪瑶的病也不是小事,甚至吃力不讨好。

以前在S市一高,有很多学习压力太大而去看这种科室的同学,她听过最多的,叫双相,难治,难好,身边父母的常态解决方式,是一句矫情,然后不情不愿的花钱看病吃药。

周围同学是谦让又躲闪,得病的同学病症各异,她不清楚这些,只知道,他们花钱大把,吃药也大把,但常常是病没好,钱先没了。

那时候,明芮只庆幸,她人生不幸的那一栏里没有这个选项。

但现在,病痛和苦难,无论哪种,还是不要停留在世界上比较好。

她左思右想五分钟,青菜米饭也辛苦解决,回教室的路九转八绕,明芮一时找不准方向,绕进了上次周日的长荫小道。

白日明亮的光线一投照,明芮才发现这里种着一颗桂花树,短短几天不见,已经开出了一团团黄丫丫的花,浓郁清雅的花香漫到鼻腔,像传颂千百年诗篇首句的韵调,经久不灭。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意外。明芮走近,发现林展致也在树下,他抬头看树,食指指尖摸着一簇低矮下垂的黄花,拂至花瓣根,堪堪落手,没摘,仿佛一只冒昧靠近又隐忍后退的翠鸟,温文尔雅。

树枝咔一声踩响,明芮慌张的走出大片树影的死角,双手揪着背在身后,故作镇定地笑:“班长。”

他嘴角噙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喊班长了。”

明芮噎了下,解释道:“喊你名字那次,是心情太糟了。”

他淡淡应了声,没说其他话,暧昧气息跟着沉默隐隐扩散,明芮很想错身逃离,却先瞥见他手里的东西。

“……班长,这是什么。”

林展致:“金属监测仪,金老师说,月考那几天,年级主任要查手机。”

查手机这件事,每个学校每个老师似乎都很热衷。

班上很多人都会偷偷带着玩,趁午休微信聊个天,没什么意义的登一下各个软件,翻翻找找有没有千里之外,与他们的生活完全无关的新闻乐子,明芮见过好多人这么干,唯独不见林展致。

可能是有恃无恐,他拎着仪器,特别坦然。

她小心翼翼地问:“班长,我能告诉书易她们吗。”

“不要了吧”他温声一顿:“她们的成绩还是先学习比较好,抓就抓了。”

她又问:“那,男生那里……”

他淡淡定定:“嗯,我也没说。”

明芮突然顺不下去接话,他只告诉了自己,一瞬间,这又成了两人间的秘密。

桂花香吹至肩头,萦绕鼻息,浓得令人不适应,她暗暗笑了下,这样好像也不错。

步子慢慢往楼梯挪,明芮暗揣期待:“那我回教室了,你走吗?”

他在树下,风吹动树梢,也拂过他发顶,心乱成一片,明芮听他说:“不了,我等人。”

等谁?大概是王雪瑶,没理由的,明芮就这样认定。

向上台阶共三格,明芮上一阶心底数一阶,跨完三阶,上了平地长廊,身后有了新声音:“明芮,这个给你吧。”

林展致手臂微弯,向前一递,是一根三角形长棍状的巧克力,红色包装,唐书易常吃,叫巧克力角。

萦绕的桂花香和心一样,被风吹乱飘散,明芮无措,明知故问般:“怎么了?”

他抿唇一笑,温温和和:“郑学名买多硬塞给我的,我不吃甜,你不要我也是给别人。”

这个别人,应该是指王雪瑶……

明芮讪讪接过,干苦笑了下:“我先回去了。”

长廊到楼梯,经过水房和心理咨询室,她走得慢,突发奇想觉得,拐一步溜进其中一间偷听也不错,尽管这样显得卑劣又庸俗,在高三这个重要节点,格格不入,更像是个不务正业的窃贼。

午后的楼梯道亮堂堂的,明芮迎光一路上行。

但突然,眼前飞奔过一道人影,王雪瑶捏着一张粉色的信纸,和她擦肩而过,微笑急匆匆下楼,兴奋地转进视线死角。

远处,有细微的谈笑声。

手里紧握的巧克力棒也真实存在。

唐书易说得很对,喜欢上这种对谁都客气,对谁都好的人,非常非常非常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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