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悦不记得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只记得她强装镇定,落荒而逃。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很早。姥姥在院子的摇椅晒太阳,听见大门响,掀开搭脸上的蒲扇:“悦悦回来啦,吃饭了吗?”
余悦的声音比平时弱了几分:“我吃过了,妈妈呢?”
姥姥蒲扇向上点了点里屋:“睡着了。”
余悦点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姥姥从她的语气察觉到一点不对,彻底把扇子放下来:“怎么了?”
余悦只是摇了摇头:“我就是有点累。”
知道她是去干嘛的,想来讲了一天课,又来回奔波,累着了,姥姥没多问:“那快去歇歇吧,要是太累就跟同学说,这个忙咱不帮了。”
“没事。”
余悦穿过院子上了楼。
院子是一种老式的包裹院子的构造,前面是大门,两面都有房屋,围成一个“回”字形,说是院子,其实就是很小一点,整个空间都显得逼仄。
一共两层,顶上还有一间阁楼,余悦就住阁楼,楼梯一人宽,再多一点空间都没,楼梯下堆满了废弃的纸盒和塑料瓶,被拆开压扁码好。
路过一楼楼梯口时,怕太吵,脚步刻意放轻,到了二楼才恢复,临到阁楼又把脚步加快,把门反锁。
给钟秋打电话。
电话一被接通,余悦就说:“我不想去了。”
钟秋当时就愣了:“为啥啊?那孩子特别不听话?”
余悦眼睫垂下去,把那点情绪藏匿:“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不是很擅长教别人。”
“可是我觉得你平时讲东西非常棒哎,很细很细。”钟秋嘴巴特别甜。
因为有不可说的心思,余悦找不到要反驳的话。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六点整,瞬间找到新的说辞:“那地方太远了,要地铁转公交,还要步行再走好久。”
“居然这么远!”钟秋骂骂咧咧:“我靠当初跟我说的时候还说公交车直达,从学校就能到!”
“不是,主要离我家有点远。”
从学校确实是能够直达的,只是从她家却要绕路,所以她不能算是被她妈骗。
钟秋是南方人,没见过雪,就想见一见雪,所以大学来了陆州,但陆州其实是中间城市,这几年也没咋下大雪,见不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所以钟秋潇洒背起行囊,和男朋友去云南爬雪山了。
“好余悦,明天不去的话他们要发现了我出来浪了。宝贝,这样,你明天再去一次行不行,就一次!我明天就想法拒绝我妈,好不好,求求你了,我请你吃饭!”
钟秋是独生女,父母管得特别严,从小连去同学家里玩都要跟着,压得她喘不开气,所以说什么也要单独去旅行。
但这个忙,余悦不想再帮了。
钟秋在那头声音就软下来:“好余悦我求求你了,我下个学期请你吃两个月的食堂,不,三个月,求求你,如果不去的话,我妈妈肯定会很快发现的。”
余悦能同意帮她撒谎诓骗,就是因为钟秋说请她吃一个月的饭。
然而这一次,她拒绝了。
她说:“我最多只能帮你再去一次,明天你就要自己想办法,或者,你再去找别人帮你。”
之后不顾她的哀求,匆匆挂了电话。
她背靠着门板,两条手臂垂下去,像被抽空了精力。
太阳开始落山了,屋里的窗帘都关着,昏暗幽静。阁楼的屋顶是斜面,书桌紧挨着窗,斜顶最低的位置,显得那里的空间更加狭挤。
余悦打开灯开始学习,五道题错了三道,很快连字都看不下去。
心烦意乱。
余悦认识李慕临,并不是在高中,初中那会儿,他们就是一个班。
初三毕业那天,为了纪念,大家都把自己的校服拿出来让大家签名,李慕临当时也觉得好玩,也把校服脱了铺桌上让人签名,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余悦过去的时候,李慕临斜倚课桌,坐姿跟今天一样放肆,身边围了一大帮人,有男有女绕着他说话,他坐中间,时不时跟着笑。
他总是这样,在人群的最中央。
余悦拿笔,寻找还有什么空白的位置,李慕临在这个时候朝她看过来。
眼里是兴致高昂的笑:“谢谢啊。”
语调放松随意。
他半眯眼思索,想了半天,思量了一句话来:“你叫什么来着?”
余悦指尖凝滞,颤了一下,刚要开口,有人拉了李慕临一把,揽着李慕临肩膀把他拽走了。
他们没能说上话。
最后余悦在衣下摆角落里找到一个位置,字迹非常小的把名字写上去。
拍毕业照的时候李慕临穿着校服,全班人的名字都在他背上,风一吹就在空中飘,唯独找不到她的名字。
后来高中的时候,他们又分到一个班,余悦心脏暗暗跳动着,以为又能见面,但是她等了很久,李慕临却没有来学校报到。
那些原本以为早就忘了的事,因为今天看了他一眼,就无比汹涌地都扑了上来。
余悦放下笔,把手机壳夹缝里的纸条抽出来,扔了。
既然都是过去了,又何必再添烦恼。
她把垃圾袋打了个死结。
往事不可忆,不如就停留在年少。
她实在不想,再喜欢他了。
—
爸妈前脚刚走,李慕临就把他的狐朋狗友往家里领了。
两人坐客厅沙发上玩主机游戏,李慕临弓着身,胳膊肘撑大腿上,好友袁却在旁边叫嚣:“要死要死要死,李慕临你快点儿!”
李慕临不像他那么激动,窝在沙发里,岔开长腿,懒洋洋的调子:“叫魂呢。”
打了一上午塞尔达,手酸的要死,速度跟不上了,最后袁却直接躺尸:“他妈的我不玩了,头晕。”
“我说我们一定得窝家里吗?我手疼的要死。”
李慕临搓着后颈,淡淡撇他一眼:“你以为我想?”
作为从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的兄弟,一听他不耐烦那劲儿袁却立马就闻到味儿了:“怎么,又跟你妹吵架了?”
“要不咱俩出去转两圈透透气?”
李慕临这辈子最大的爱好,骑摩托,飙车。
他喜欢刺激的东西,人尽皆知。
李慕临懒倚在沙发靠,敞着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一脸混账地笑起来,阴阳怪气:“哎,可不敢,我还得在家给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喂奶呢。”
李慕临跟她从小就水火不容,一个往东,一个就立马往西,从小打到大,徐宜一打不过,就开始哭,一哭李慕临就挨骂。
这少爷吧,人也欠,从来不肯让着她,就算挨揍也得先把她弄趴下。
这么多年了,两人就没消停过,袁却:“你至于吗,跟个小孩儿置气。”
“小孩儿?”
李慕临单手拿手柄,语气轻蔑:“信不信,我前脚刚出门,没出小区我爸妈就全都知道了。”
他不信:“你表妹这么大了还打小报告?”
李慕临看着他,不置一言。
“我靠不是吧!”
李慕临:“上次晚上那个野赛记得吧?刚到地方就被我爸抓回去,因为我翻墙被物业拍到了。”
李慕临扯了下嘴角,完全没觉得翻墙有什么丢人的:“拍了就拍了,我一直奇怪,怎么他就知道得那么清楚我出去玩儿摩托了?连什么地点都知道。”
“你妹举报的?牛逼啊。”
李慕临手柄丢茶几:“现在我妈扬言,把我生活费停了打她账户上。”
他窝回沙发里摸手机。
一个就够烦。
现在又不知道从哪整了个闺蜜的女儿。
他轻哼了声。
还让他好好招待。
怎么招待?
给她当保姆啊?
他正琢磨着,袁却从果盘摸了个苹果啃,怎么就那么不信:“怎么着,你这回屈服了,真在家老实待着?”
李慕临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眼尾扬起来,拽的不可一世:“扯什么淡。”
“走。”
话音刚落,头顶二楼,徐宜就站在栏杆上:“去哪啊?”
一看见她,李慕临脸顿时就黑了。
余悦这边刚结束,拎着手里的资料,从楼上往下,看见李慕临的侧面,后脑勺头发修剪干净,坐沙发里。
语调欠欠的。
“关你屁事。”
那眼神轻蔑又带着不耐,仰身躺沙发,扬起下巴,带着点邪性。
周围倏地布满火药味。
徐宜瞬间也到战斗状态:“你要不带我,我就告诉你爸妈。”
李慕临歪头,半眯眼,不屑地,扯了个笑:“你试试。”
愈演愈烈,袁却赶紧拉架:“去去去,都去都去,KTV怎么样,我来定我来定。”
兄妹俩仇人似的,谁也不让谁。
从楼上往下,余悦刚好能看见他的轮廓,敞着腿,坐姿不羁地仰沙发里,手里握着手机,抬头往上,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尤为显眼,瞥向她的位置,往上抬了抬。
“你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