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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1 / 1)

一大早芹钗便跑了两趟集市,一趟是去取信。经常来往大桑城和青州送信的那位信使无故摔了一跤,送信任务延迟,他父亲是街边开凉茶铺的,现在手里的所有信件都搁置在凉茶铺等人去取。另一趟是去问杨善堂取药。得知了青丝没来上工的消息,说是昨日陈父突然亡故,陈眷年彻夜未归。

芹钗先将青丝的事与莫夭说了一遍,莫夭只是淡淡回应,说不是大事,晚些再去陈家看看。她看过潮州祖母来信后,提笔写了回信,吹干了信纸交给芹钗,交代她下次空了再投。

“对了,奴婢方才去取潮州的信件时,信使说了件奇怪的事。”

芹钗拿着书信想起来,刚才在凉茶铺里信使的吐槽,“他说最近几次的信件总是被莫名其妙地刮走,他明明系得很结实,还是被刮走了。前几次他寻思,多跑两趟捡一捡也就算了,这次真是倒了霉,捡的时候被一颗大石头生生绊了一跤。”

莫夭听着也觉其中颇有古怪,“有丢东西吗?”

“丢倒是没丢,就是感觉怪怪的。而且每次都是在路过城外的那片枯树林的时候,信使说那地方有条小道,来往青州最快,所以他总喜欢往那里走,往常都没什么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

莫夭先前因为蒲邑的事去过一趟那里的枯树林,短暂逗留也没有细查。这么一想,的确颇有可疑之处,林中常年云雾缭绕,看着像仙境实际却似乎还带着一股诡异的妖气,而且那股妖气应该是她熟悉并不以为意的才对。

“这种情况发生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这阵子吧。”

莫夭心绪一转,伸手要拿回才递出去的信,“将那封信给我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未同祖母提起。我再写一封,你快些找个别的信使替我送出去,多给五两银子,让他务必走枯树林那条路。”

“奴婢明白了。”

芹钗没有看见莫夭的落笔只是静静等着,蒲邑因为正停留在书桌旁的笔架上,一字一句给看了个清清楚楚,芹钗走后它颇为不解。

“姐姐,你这写的期期艾艾的,要是老太太真看了,可不得急坏了。”

莫夭的祖母齐氏出身大家,膝下只有沈叔梁一个儿子,早年因为传宗接代的理念处处为难柳荧,强行要求纳妾,后来柳荧生下第一个嫡子瓶瓶,妾室生下莫夭,才稍微缓和一点关系。

未曾想到没过多久便发生了变故,瓶瓶失踪后沈府一片狼藉,无数压抑和撕扯下,她倒突然想开了,带着当时还在襁褓的莫夭远走潮州。

所以严格来说,莫夭是由她带大的,情感上自然也更深厚。可她如今这封信里写的却是在控诉在沈府遭受的打压和委屈,似乎与事实颇有出入。

“放心,这封信她收不到。”莫夭笃定。

枯树林,有妖。而且是她要抓的那一只。

将信件递出后,莫夭吩咐芹钗一同去一趟陈家,这次没有安排马车接送,是特意步行去的,一路上得了不少消息。

“也是怪哉,旁的衙差都回来了,却唯独陈捕头不见了踪影。”

“说是往山上去了,可是这山头都快翻遍了也没找着人。”

“真是突如其来的变故,青丝那丫头向来不爱麻烦别人,一个人白日里操持公爹的丧事,晚间还要跟着府里的衙差去寻人,瞧着真是一夜就苍老了呢。”

芹钗是越听越心急,青丝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好不容易跟着小姐到了陈家,却是大门紧闭,透过院落张望也是安安静静,连鸡叫声都听不见了。

青丝应该是又出去找人了,莫夭让她耐心等。

青丝拖着身躯从小路走回来,带着厚重的疲惫和失落,抬头瞧见莫夭和芹钗在门外等她,她们看向她的时候,所有强忍的泪水瞬间堆叠开来,决堤而出。

芹钗立即上前去抱住她,轻拍肩膀安慰,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两人抱了一会儿,拉着手走到莫夭跟前,莫夭见她孤身一人皱了皱眉头,“不是说有衙门的同僚陪你一起去找吗?”

“我让他们都回去了,他们白日里也没的休息,晚上还要帮忙,我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是刘主簿不让其他的衙差相助,觉得找人是不干正事,那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所以每天给他们安排一大堆的活儿,可大家不帮忙又觉得过意不去,只能晚上偷偷摸摸,也是累坏了这些衙役。

“如今这院子空空荡荡的,离集市又远,附近民屋稀少,你一个人待着实在不安全,不如随我去吧,也可以与芹钗做个伴。”

莫夭的提议让芹钗眼前一亮,忙拉着青丝的手鼓动她同意。

青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还是想再等等。“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我怕眷年哥什么时候回来,我若不在,他又要担心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他。”

“在哪儿都能等的,我不给你安排活计,你白日里是寻人也好出工也行,只晚上去我那里歇息。”

“是啊青丝姐姐,你就同我们一道走吧。”

莫夭的话各方面都是在替青丝考虑,她没有反驳的余地,青丝盛情难却,抹干眼泪狠狠点头。其实她一直都默默地羡慕着芹钗,有这样一位七窍玲珑的小姐可以护着她。

如今,三小姐居然也愿意为了自己出手相助。

她屈膝又要再跪,被莫夭眼疾手快地拉了起来,“我说的你也不记得了?以后莫要再跪。”

再跪,她受不起。

青丝调整心情走进里屋去收拾行李,莫夭让芹钗一同去帮忙。

自己则站在院外,她虽是真心替青丝惋惜,却同时也利用了她对自己的信任,暗自长嘘口气喟叹,这活儿真是难干,终要做一回儿那虚情假意之辈了。

莫夭眸光注视一旁的水缸,多年未曾挪动过半步,底座的青苔厚实陈旧,她毫无预料地捡起一块砖头狠狠砸去,随着一声脆响,水流倾泻而出。

青丝和芹钗听见动静慌忙跑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可伤着了?”

两人的关心溢于言表,莫夭摇摇头解释是边上的墙角不严实,砖块掉下来一块,无意间砸到了水缸没有大碍,她们不放心地让莫夭去屋里歇息,莫夭以屋里不透气为由不想去里面等。

于是青丝搬来一把木凳让莫夭远离墙角在门口坐着,芹钗再三嘱咐她一定好好待着不要动,有事就高喊一声,莫夭温顺地答应下来,两人才放心地继续回屋。

流水顺着地面纹路流过莫夭的脚边,顺着它的原始方向而去,有一样东西浮出表面,用油纸包着,麻绳绕了好几圈,严丝合缝,表皮严重褪色,应该是在水底呆了很久。

莫夭指尖一翘,油纸包自行贴紧其中一块碎片,严丝合缝,掌风向右扇动,一溜烟跑进了碎缸底,用灼日引火再加一道符咒,于月光下将格外醒目。

而这,就是莫夭要留给陈眷年的。

等陈眷年好不容易躲过山匪的追踪回来,已经过去了三日,家中的红布已经换成了白布,夜色低垂,他冒着被骂的风险,硬着头皮敲开了一家人的门,得知了父亲去世的噩耗。

回神再问青丝,说被沈家小姐接去了,他原本想要直接去沈府,可又怕大户人家规矩多,打扰了他们休息不合适,便打算明日再去。

回到院子里,其余一切都没有变化,唯有常年供水的水缸破了,他格外纳闷,以为是雷雨天被不幸击打到了,弯腰将大点的碎片一一捡起先简单地堆在角落。

过程中有一片碎片锋利,划破了他的指尖,他吃痛撒手,碎片清脆落地。

月色下那个位置出现了一样东西,如烛光闪烁,他疑惑地拾起,豆腐块大小的样子包裹的十分紧实,接着解开麻绳,里面藏着一张信纸。

这个字迹,是他尘封的那段记忆,是阿娘……

“我儿如今是否已至而立,是否娶妻生子,是否自在逍遥。若于现状知足,余下的话便不必再读,可自行焚净,以免徒增烦恼。若心有困惑生亦艰难,便许为娘自私,予儿一次重生,只为爹娘而生。”

信纸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一道道晴天霹雳,将王朝的数十年根基连茎拔起。

陈眷年不停地吞咽口水,踉跄着走进了父亲的屋子,陈父的灵位牌也放在这里一尘不染,水果也是新鲜的,青丝应该每日都来换过。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山匪头子的话,他说他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他父亲生的,他跟他讲了一个可怕的故事,故事和他母亲的信多有重叠。

那个山匪还说他的父亲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只是安于一隅,怂了。陈眷年开始翻箱倒柜,不知是想看见还是不想看见,他终究从床底下挖出了一枚黑色令牌,和山匪给他看的一模一样。那是,十几年前消逝的铁甲军的令牌。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山匪最后的话开始不断在陈眷年的耳边回响,“我们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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