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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话(1 / 1)

人间情情爱爱的事情最是麻烦。

李微言在睡梦中模糊地听到有人唤『长琰』,她睁开眼,环视四周,并无人唤她。

夏夜炎热,一醒了就觉得外边蝉鸣喧闹,睡意全无,她披上外衣,去院中逛逛。

今夜那两个人都没来烦她,月色也很好,蝉鸣声声。李微言从怀中取出药粉,撒在身上驱赶蚊虫。

一些长琰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长琰是爱着青阳的,李微言知道。

仙人是不该被投胎凡尘时的情感所影响的。

人太容易爱,也太容易恨,带着这样的爱恨回归仙身,容易出大乱子,所以仙人们总是尽量剥离凡身与自己感情。

但青阳是不一样的。

毕竟——李微言待他总是不一样的。

他说,盼着来世她能来寻他。

她也不曾食言,名叫长琰的少年来过了。

朦胧的月色里,如风中清竹般的那人款步走来,静坐她对面,也同看月色。

李微言侧头望去,月色将他的轮廓分割得鲜明,目光一顿,又收了回来。

我家夫君果真是三界第一绝色。

她想。

李微言过去很固执地认为自家夫君好看得很客观,就是很客观的三界第一绝色,美人只分两种,阿竹和其他。

自己也是理所应当地见色起意。见色起意很俗,俗得就像人一样。

但遇到白渊之后,她虽然理智上知道白渊确实美得有些惊世骇俗了,但……还是阿竹好看。

“道长啊,咱去偷点酒吧。”

“?”

李微言转头就跑去观里的地窖偷酒,开锁的本事出神入化,还顺走了大殿刚摆了一天的供果。青阳就这么依着她胡闹,甚至还帮忙提了几坛子酒。

天师观酿的都是上好的青梅酒,执事道长脾气不好,酿酒的本事却很高。这酒本是为祭神所用,只不过天师大人亲自来偷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为了不被发现,她还特意把酒带到她偷偷支小灶烤肉的后山。后山的山体多岩石,山边有时会有比较平坦的岩石台面,这个烤肉的地方还是李微言精挑细选的,又隐蔽,视野又好,风景也不错。

李微言酒量极好,这几坛酒不是酿给普通人喝的,所以度数很高,普通人两口就会开始头晕眼花,李微言咕嘟咕嘟灌了一坛,也就脸颊有些发红。

“道长啊……你喝不喝?”

青阳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啧,没趣儿。”

她又咕嘟咕嘟灌了半坛,才有了丁点醉意。

青阳有些好奇,酒当真有这么好喝?他提起空坛子,只是咂摸了一小口坛底剩下的酒,立刻被辣得整个人都清醒回来,口腔火辣辣的疼。除了辣和疼,他根本感觉不到其他任何味道。

这,这根本就不是能入口的东西!

直到疼痛感消退一些,才感觉到一点酸甜的回甘。

再看向李微言,她已经扒开第三坛准备开始喝了。

祭神的酒酿得这么烈,果然是有道理的,神仙真的很能喝酒。

酒坛子歪歪斜斜滚了一地,李微言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眼神迷离地往月亮的方向走,青阳紧张地跟着,生怕她一个踩空落进山谷。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醺红的脸上扬起坏笑,她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拽住了青阳的衣领,覆上他的唇。

“唔?!”青阳愕然地瞪大了眼,灼热滚烫的痛感涌入口腔,然后顺着喉头往下,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可随后的柔软甘甜和迅速蔓延开的酸甜味道又让他欲罢不能。

酒,原来是这样喝的吗?

她贪念地吮着他口腔里剩下的酒味,几乎要融化进去。

月色氤氲着酒气,暧昧旖旎。

“阿竹……阿竹啊……”她揽着青阳的腰,迷离地唤着。

青阳身体里刚燃起的火几乎瞬间偃旗息鼓。“……谁?”

“阿竹……我好想你……”她的声音,是从未见过的娇软。

“啊……你,你怎么总是长得这么好看啊,凭什么?”李微言醉醺醺地伸手去捏他的脸,他脸上的肉不多,实在算不上好捏。

青阳沉默地看着她,僵在原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冷却了下来。

她也有这样温软可爱的模样,她也会撒娇,可就不是对着他。

“长得这么好看,阿竹下次要不要投胎成姑娘,到时候我就把你所有的追求对象,全部,轰走,让你……嫁不出去……嘿嘿。”李微言傻笑着胡言乱语,伸出来的手被他的手牢牢扣住。

“怎么了……?……”李微言歪着脑袋,伸出另一只手来抚平他的眉头。

“果然……这一世阿竹就不该来做什么道士,做道士最无聊……”李微言瘪着嘴,拽拽他的道袍。然后突然转头,对着空谷大喊:“做道士——最无聊啦——”

喊完就又乖巧地缩回他怀里,有些撒娇地嘤声。“阿竹……为什么不说话?”

“我……”青阳咽了一下,神色黯然。

“哈,我知道,因为言儿变成了坏女人!会骗人心的坏女人!”李微言抬起头,目光迷离,那对狐狸耳朵突兀地冒了出来,尾巴在身后一摆一摆。

但狐狸耳朵很快又撇了下去。

“可是言儿还是只喜欢阿竹,阿竹变成什么样子都好,变成书生,变成剑客,变成道士……唔……但是…青阳……这个道号真的好像…好像那个……玉清峰的清阳真人啊……要不,要不你改个道号怎么样?就……就叫阿竹道长。”

青阳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道号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话里。她难道……不是在把他当做别人吗?

“不改……也行,我改天去让清阳真人……改道号。”李微言撇着狐狸耳朵,目光游移,像是想到什么,又突然严肃地盯着他:“阿竹!”

“嗯,嗯?”

“说实话,为什么你不喜欢长琰?!因为是男人所以不行吗?难道这个男人是我也不行吗!我,我那么努力地追你了……我,我在水里的时候,还想着,你会不会来救我。”

青阳睁大了眼睛,他不能更确定了,她在叫自己,她不是在叫别人。他眼神慌乱地对上她半是清明半是朦胧的眼睛。“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喜欢你……我只是不敢……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挽着她的腰,目光闪烁着。

李微言的目光柔和下来,又傻笑起来,尾巴得意地摆着。“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睡到了都一样。我一开始还以为,你那么冷清的一个人,被我睡了,会要死要活的呢。果然是我魅力太大。”

青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那只得意的狐狸脑袋一沉,又跌趴在他身上。“阿竹……叫我……”

“李……微言?”

“不是这个!是言儿!”

“嗯……言儿。”青阳的手,轻轻落在她那双柔软的耳朵上,狐耳贴在脑后,顺着他的抚摸翘毛。“言儿,为什么唤我阿竹?”

她抬起头,醉眼朦胧,很坚定地回道:“阿竹就是阿竹!”然后过一会儿又没那么坚定了。“我,我也可以,叫你小青?”

“咳咳。”青阳咳了两声。“你还是叫我阿竹吧。”

“阿竹……呼……抱抱我……”李微言醉在怀里睡着了。

青阳把她打横抱起,带回了她的卧房。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微言,声音娇软,又爱撒娇,可爱得有些太过分了。

他轻轻把她放回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她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一世”……难道当初月下相逢并不是他们的初见吗?她在送他五彩石时说过和今夜一样的话。“怎么还是生得这么好看。”

年少时的青阳,因为这句话,一周都没能睡一个安稳觉。如今想来,若是初见,怎么会用“还”?

“阿竹……阿竹……比,比那个白狐狸,好看,好看一百倍……”她还在说着迷糊不清的梦话。

青阳笑着俯下身,吻了她的额头。

两日后,老观主回了观,一归观就要开课,连李微言这个挂单的也去要听。

听讲道法是最无聊的事情之一,李微言没听两句就开始点头,坐在蒲团上打起瞌睡。外客白渊倒是坐在边角,听得认真。

讲到各人入道的初心,小道长说是避世,青阳说是长生。

说到为何想长生时,青阳却只是苦笑。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样想长生,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若是得了长生,便能了却什么遗憾似的。

“李道友,你入道的初心是什么?”老观主慈眉善目地望向李微言。

小道长胳膊顶了顶李微言,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然后茫然地环顾四周:“啊,是讲完了吗?开饭了吗?”

一时间引得哄堂大笑。

老观主丝毫不恼,还是笑着问她:“我们正讲到入道的初心,李道友入道的初心为何?”

李微言挠着下巴,“入道的初心啊……杀?杀尽世间邪魔妖道,杀到百妖顿首,群魔噤声。”她顿了下,可能是觉得有点过激,又补充道:“年轻时候脾性大,现在就好多了。”

沉默。

大概是因为这种理由对于大家来说可能太冲击了一点,毕竟这里大多数人给出的答案要不就是独善其身要不就是兼济天下。

老观主拂了拂须。“李道友何以有此道心?”

“我年幼时,亲眼看到双亲为妖所杀,当时只想着,杀尽天下妖魔,人间就再不会有这样遭遇的人了。”李微言在说这些本应情绪激动的话时总是很平静,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情。

白渊抬眸,眉头微蹙。“李方士此言……是否有些过于天真了,人世疾苦繁多,人杀人,远甚妖祸害人,即便没有妖物,人间疾苦也不会少却半分。”

李微言耸了耸肩,掸了掸衣服。

“白公子所言极是,所以才说那会儿年轻嘛。而且我年轻那会儿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操弄权术,党同伐异。一生钟爱权力,美人。路上遇见美人就纳进府里,遇到碍事的就乱棍打出。”

折扇轻启,李微言垂眸轻笑道:“不过那会儿也死有应得,连个全尸都没落下。后来呢,又在人间走了几遭……

我在某个边城,封印大魔,大魔蛊人说,若捅我一刀,他破封之后就不会害他们性命,于是我背受了十几刀,几欲死去。那大魔又说,修仙之人,血肉食之,可治百病,得长生。于是我被锁在牢中,血肉器官皆被百姓分食,今日食尽,明日又生,不见日月,不知时日。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吃人,也是这样野蛮,用刀子,把肉顺着骨头刮下来,沾着血就往嘴里送。没有刀的,就用指甲刮,刮在指甲缝里吮。”

大殿中除了李微言自己的声音,几乎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后来呢……你可有……报仇?”青阳的声音有些发抖。

李微言拍着扇子,笑着摇了摇头。“没,我被路过的道友救了,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去追杀那大魔了。在边城耽搁太多时间,可就追不上了。”

“我有次看到城门口垒得如山高的京观,那一颗一颗的人头垒着,壮观极了,其中还有个小女儿,我认得,不久前才分了我一块胡饼。

我想着如果有一个能开万世太平的帝王,人间就会少些战争苦难,后来确实有了这么一个帝王,但是人间苦难似乎没少一点儿。

后来我又想,也许人间更缺济世救人的大夫?于是我学着当大夫,可见到的人间疾苦,却更多了。”

“人害人,人杀人,我见得太多太多。但我从不觉得我做的是错的。当然,我知道什么正道,都是蠢货编出来自己骗自己的。”

“我也曾觉得自己是什么匡卫正道的卫士,但后来我看明白了,我就只是单纯地……在以我的道德价值观做判断,杀我看着不顺眼的人。杀人食人的妖,该杀,魔,该杀,行妖道的人,亦该杀。

我斩妖、行医,皆只是……无用功,是徒劳,是……像在沙滩上写字一样的蠢事。忙活到头,这世间没有一点变化。”

李微言看向白渊。“但正像你家乡传说的那样,我是个疯子。我既是疯子,又是蠢货。所以我乐意。”

小道长看向李微言的眼神已经瞳孔地震了。

“不,你不是什么蠢货。”青阳开口道。“你所行之事,也绝非是徒劳无功。你所救下的人,不会觉得这是徒劳无功。菏县的百姓,如今不受洪涝,他们也不觉得这是徒劳无功。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不是什么蠢货,是大义。”

李微言愣怔一下,看向青阳道长,脸上的笑意渐隐,但很快就又笑起来。“道长,你这样我可就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青阳脸上浮起红云,轻咳一声就又恢复了那副正襟危坐的端正姿态。

“李道友所言匪浅,修行道心,千锤百炼,不改其志。是吾辈修行之楷模。”平日里最看不上这个道观混子的执事道长竟拱手作揖行礼。

李微言摇摇扇子,呵呵干笑两声。“道长客气。”

从这天开始,李微言在观中的地位乘云直上,连平日扫地劈柴的活都不用干了,成天抱着她那只青鸟光明正大地躺在树荫底下睡大觉。

执事道长远远看着,还是觉得很魔幻,感觉之前课上那个人跟这个人不像同一个。

小道长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去敲李微言的门。李微言还以为又是那两位,很不耐烦地开了门准备驱赶,结果却看见小道长。

“小道长?有什么事吗?”

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支支吾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这是……千里铃,平时摇着没有声音,要是……你再被歹人所害,可以摇这个铃铛,我,我叫人来救你。”

李微言接过铃铛,噗嗤笑出了声。“那我就多谢小道长好意了。”

“……那时候……是不是很疼啊……”小道长说话的时候不抬头。

“还好,后来就习惯了。”李微言说得云淡风轻。

“以,以后,观里的师兄弟们,都,都会帮你的。”

李微言哑然失笑,怎么说得好像她柔弱可欺,随时都可能有危险的样子。“好,那就请小道长代我谢过各位道友的好意了。”

“嗯嗯。那,那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这么晚,叨扰了。”小道长认真地躬身拱手,然后就噔噔噔小跑离开了。

李微言摇了摇那只小铃铛,笑着准备关门回屋,刚要合上门叶,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李微言挑了下眉,一开门,差点以为月亮停自己门口了。

“白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白渊背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可否,进屋一叙?”

李微言歪着头,有些不解:“今天听完那些话,还敢进我屋里,白公子的胆量,未免有些太大了。”

“我未曾害人,为何不敢。”

李微言掐着腰,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侧身请他进屋。

屋里漆黑一片,李微言翻出火折子,把蜡烛点上,屋里的茶凉了,她用白火温了片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白公子,夜晚独自一人前来,也不怕我这个疯子突然发病?”

白渊笑着接过茶。“你要是快发病了,就同我说一声,我好及时逃走。”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是建议白公子少干这样羊入虎口之事。不过想必白公子也不是来喝茶的,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说吧。”

白渊放下茶杯,目光沉静。“我确实有事想问——李方士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妖族有关联。”

“诶——”李微言抬手,微微后仰。“首先,我肯定不是白公子认识的那位故人,其次,这个问题于私我不太方便答,于公倒是可以一说。”

李微言从抽屉抓了一小撮新茶叶,随便地丢进茶杯里。“人间,不止是凡人的人间。许多小妖,生于人间,长于人间,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就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护着凡人的人间,也护着他们的人间。凡人已经活得很辛苦了,他们这些小妖就更辛苦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想找到一个能让凡人与妖共存的平衡和规则,但李微言做不到,能建造并维持这样的规则的,只有能庇护他们的大妖。这个回答,可否满意?”

白渊听怔了,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李微言一般睁大了眼睛。他愣怔了半晌,回过神,认真地思考起来。

“山外之事……虽与青丘无关,但若是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李方士,可书信青丘。”

白渊告别时,正碰上青阳。

李微言觉得这俩人有点诡异,说话的时候脸上都带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能看见火星子。

一晚上来仨人,李微言把茶又热了一遍,尝起来都有些走味儿了。

“青阳道长,你来又是为什么呢?有话要说还是有事要谈,送东西的话,放案几上就行。”李微言披着外袍,打了个哈欠。

青阳垂着眸子贴近,手揽上她的腰。李微言心领神会。“哦,原来是为这个……”

她挥手带上门闩,吹灭了蜡烛,抬手去解他的衣带,却又被另一只手握住。黑暗中只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

“很辛苦吧。”

“什么?”李微言有些茫然地抬头。

“始终一个人……承受着这些,很辛苦吧。”

李微言感觉很怪,明明嗅到的不是那股药草香气,也不是那股带着些许血腥气的味道,可感觉,好像就是他在说,以至于,她的眼眶有些酸楚。

面对阿竹的时候,她好像就很容易委屈,哪怕其实她本来一点也不委屈。

“也还好。”她脑袋搭在他的胸口,环抱着他。

“你还在,就很好。”

他的胸口跳动声越发急促。

“道长啊,你也太容易心动了,这样容易被坏女人骗啊。”

“被你骗就足够了,言儿。”

李微言僵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李微言脸埋进他胸口,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再叫一次。”

“言儿。”

“嗯。”

青阳感觉到,她的脸滚烫的,连耳朵都是热的。明明是对床第之事都很放的开的人,却因为一个称呼就红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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