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念头一直环绕在温霁心头,他紧紧牵着程意的手不肯松开,程意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温霁一手拖着她的行李箱,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温热的触感自手心传入心脏,她却始终呼吸凝滞,不知该如何与温霁交流。
温霁也紧张得很,毕竟自己脸上的伤还没恢复就被程意回来逮了个正着。这会儿程意脸色不太好看。垂着眉眼沉默,面容恬淡冷静,虽说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却也让他心慌的厉害。
直觉告诉他程意情绪不太对劲,或者说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了点变化。
比如按照平时的相处方式,程意一定会先关心他的成绩,可她现在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甚至于刚刚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一开始见面对视的时候,他可以明显感觉到程意的眼睛闪过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怯意,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挣扎退缩的畏惧感。
而且……她一直没有回握他的手。
一路安静地走进地铁站,两人各怀心事却不曾言明,随着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才默契地挤入人群。
为了避免被同校的同学看到,程意先一步松开了手,站定在一个角落,疲惫地倚靠在墙壁上。
温霁手心空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死心地又往程意所在的地方凑了上去,在列车墙壁和她之间形成一个逼仄紧密的小空间。
周围人很多,温霁拉着程意的行李箱勉勉强强避免周围攒动的人群挤到她。
见程意的视线落在周围,探寻着与他们同样穿着校服的身影,他思考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医用口罩拆开,在上面的扎带上弯折出一个弧度后便给程意戴上,手指擦过她微凉的耳垂时忍不住蹭了蹭。
见她耳朵开始发红,目光茫然又飘忽,温霁低声笑了笑,手往后一掀给自己戴上了卫衣帽。
纠结片刻,温霁还是开口询问道:“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事。”睫毛轻颤了一下,程意偏头看向别处。
温霁抬手扶住程意的肩膀,眉目间染上认真和耐心,浅淡的瞳色里是深深的担忧。
他柔声道:“程意,有些事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但我多少能感觉到…我知道你集训很累,我也忙着备考,有时候怕太晚打电话会打扰你,常常只是发消息…”
“但我更怕你孤单,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自己消化。不要觉得我会不耐烦,坏情绪一定要发泄出来,冲我生气也没关系,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程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会儿,抬眸对上温霁那双明亮又温柔的眼睛,酸涩盈满整个胸腔。
她愣神许久,才从那一连串的事情里挑拣出最好启齿的两件事。
眨了眨眼把潮湿的泪意逼退回去,她缓缓将手臂环上温霁微弯如弓的脊背上,将整张脸埋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他身上淡淡的冷松香让人心安。
“我美术考试好像发挥失常了。”
温霁愣了一下,眼眸轻轻动了下,失笑地揉了揉程意的头发,有些无奈。
“这有什么,你的成绩就算是光靠文化分也可以考上礼大……无非就是专业的问题。美术考试失误了就打起精神继续备战高考,我认识的程意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这么消沉,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没告诉我?”
程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又道:“徐今屿说你打架了,可能会挨处分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打输了吗?”
温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下一秒警惕地意识到什么,组织了下措辞才回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问这件事...原来和你一起吃蛋糕的是徐今屿,他该不会还喜欢你吧?程意,我吃醋了。”
“才没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程意羞恼地锤了一下温霁的胸口,稍稍离开了他的怀抱。
温霁见状揉了揉心口,又把程意拉回自己怀里抱着,懒洋洋地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眉眼带笑。
“我不提就是了...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了。其实打架这事我也不想,但是周询缠了我好几天,说是兄弟被欺负了要我帮忙,我还要考大学呢也不想掺和。但毕竟是从小的朋友,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在他们打架那天去凑了个热闹,万一出什么事还能帮忙报个警叫个救护车什么的。”
“然后呢?”
温霁委屈地耷拉着眉目,似乎极度不理解:“结果那群人认识我,以为我也是跟周询他们一起的,就把我也给揍了。想到还要和你一起考礼大,我也就没还手,那警还是我报的呢。不过周询的处分是免不了了,过段时间学校把这事处理完了还商量着要给我发个奖状,没想到我人生第一张奖状居然是‘见义勇为’。”
程意心头压着的巨石忽然碎成了粉末,她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是因为周询和温霁关系太好了,学校里其他人下意识觉得温霁也会跟着周询打架一起挨处分是吗?
让程意心酸的是原来温霁真的很认真地在对待他们感情,重视他们的约定。
这样骄傲冷漠的一个人竟也会为了她挨打不还手。
松了口气之后,程意红着眼眶仰头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温霁:“你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在乎我们一起考礼大的约定了。”
温霁拢了拢程意散落在耳边的碎发,语气轻松:“才不会。我都和周询他们划清界限,让他们以后再有什么打架喝酒的事都别找我了,我得为了你从良。”
他的脸上还挂着点惹人心疼的彩,创可贴歪歪斜斜地贴在他的脸上,看起来粗糙又凌乱,在他如同白瓷一般精致的面容上略显滑稽。
“你的伤口处理得这么草率,会不会留疤破相啊?”
“男人嘛,有点疤也没什么。”对上她担心的眼神,温霁想到程意似乎好像很迷恋自己的容貌,神经瞬间紧绷,表情僵硬地看向她,“要不回去你帮我再处理一下?”
程意勉强笑笑:“刚刚不是还无所谓吗?”
温霁坦然无比:“可是你喜欢我的脸啊,你喜欢的我都要珍视,不管是家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本是极为动人的情话,温霁说完也红了脸,可程意不适时想起了程怀方那些话,浑身血液忽然被冷凝住了,愧疚作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撤出温霁的怀抱。
“今晚我有点累了,明天再帮你吧。”
程意太专注内心的纠葛,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拒绝和生硬的表情会给温霁带去误解。
他眼里有短促的错愕,但迅速被柔和和体谅替代。
“也不是非要你帮我...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好。那你今晚早点睡,晚上我给你热杯牛奶吧?”
“温霁。”程意唤了他一声,内心又浮上了自责。
刚刚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明明温霁什么都没做错。
温霁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像只讨巧卖乖的小猫:“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
程意侧眸避开他的视线,扯开话题问道:“我...这几天伯母还好吧?她看你挂彩有没有生气?”
温霁耸了耸肩,没有在意程意的避而不答,只当是自己过于直白的答话让她害羞了。
“我妈就是有点惊讶,毕竟在她眼里我好久没打架了,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就问了两句。要说起来最近我妈除了很想你以外倒也跟平时没什么区别,我看她前两天还和小姐妹约了去逛街呢。”
“那就好。”
-
温家的状况真如程怀方承诺那般,一切如常。
可是再看他与温茗夫妻和睦的场景,程意只觉得分外刺眼。
尤其是温茗,仍然那样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事无巨细地关心着她,而包庇着程怀方的她,理应跟他背负同样的罪过。
唯一让程意安心的是,温茗的情绪的确是在程怀方的照料下逐渐转好。
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接近到来,可每每见到程怀方,对上他表面温和实则如同毒蛇一般吐着芯子的警告眼神,程意便又回到了在南都那些诛心的日子。
夜半惊醒,上课走神已经成为常态。
在这样混沌错乱的状态下,程意毫不意外地再一次病倒了。
流感病毒来势汹汹,尽管已经吃过药了,但体温依旧没怎么下降,加之情绪波动和熬夜通宵带来的月经紊乱,发烧加痛经,将程意折磨得痛不欲生。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感受到温茗柔软的手指抚过额头,听见她担忧的叹息,程意意识虽不清醒,鼻腔却涌上无尽的酸意,心脏被撕扯得生疼。
程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想张口对温茗说些什么,可喉管却因为发炎说句话都如同生吞刀子一般,嘶嘶哑哑说不出几个字,温茗心疼地为她擦了擦虚汗安抚着。
“小意,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喉咙痛就不要勉强了,先睡一会儿吧。”
程意盯着温茗温柔昳丽的面庞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闭上了眼。
感受到身旁人离开了密闭的空间,一滴清泪从程意的眼角滑落,濡湿了被单,随后被热气蒸腾,痕迹消失不见。
温霁仍旧扮演着冷漠疏远的哥哥角色,直到夜深人静才敢偷偷溜进程意的房间。
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也能感受到温霁无处安放的担心。
他一会儿用冷水打湿毛巾拧干给她放在额头冰敷,一会儿搓热了手心小心地替她揉肚子。
在床边踱着步子,不一会儿他忍不住悄悄上床,抬起手动作轻柔地隔着被子抱住程意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忍不住亲亲程意滚烫的脸颊,低声念叨着宝贝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程意眼睛烫的厉害,不知是发烧烧的,还是憋着眼泪的缘故。
她想抱抱温霁,可四肢酸软得抬不起来,又想告诉温霁早点休息,别再担心,可喉咙也吐不出半个字。
程意蜷缩着脊背背对着温霁,只有颤动的睫毛下大滴大滴的泪珠在往下坠。
似乎她难受了多久,温霁就失眠了多久,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尽管神经依旧脆弱,可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她心中发了芽。
在家养病三天后,程意总算勉强恢复了一点精气神,脸色不再病恹恹的,但却沉默寡言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程意的消沉肉眼可见,温霁私下问了程意好几次,程意总是眼神躲闪避开他,他一面吃力备考的同时,一面又不知该怎么办,偶尔也会因为不被信任而生闷气。
思考良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向温茗求助,状似无意般提醒了温茗近期程意的种种不对劲。
温茗似乎也意识到了程意的状态不佳,疑惑温霁怎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温霁知道瞒不过,纠结又心虚地告诉了温茗自己对程意的心思。
温茗揶揄着笑了许久,最终点点头表示会去找程意聊聊。
女孩子的情绪变化他作为男生总会容易疏忽,温霁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沟通,他怕自己气急了表现出来会让程意更难过。
在此之前遇到麻烦的事他一般更倾向于直接放弃。
他从不是个善于坚持的人。
可唯独对程意,他不想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