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在盥洗池掬一捧冷水洗了脸，刚才的余热才缓缓消了下去。
她觉得自从和温霁坦白心意之后，每天都好像卧底敌营，应付敌人的同时还要提防自己人叛变。
再这样下去，非得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不可。
她不打算回房间，打算先去走廊吹吹风，迈着步子走出洗手间，结果刚走至拐角处就撞上了刚出门的“叛徒”。
程意装作视而不见，往反方向走去，温霁一大步跨到她跟前，程意险些撞上他的胸口。
她无奈地绕开他一段又被拦住，索性低着头只给他看自己的后脑勺，温霁不得不歪下头来。
“你生气了？”
程意不看他：“不想理你。”
温霁愣了愣，声音带了点委屈：“下次不这样了。”
程意往他身后看两眼：“那你还追出来，不怕被看到？”
“舅舅他们准备了烟花，家里其他人都去院子里了，我妈让我来叫你。”
温霁见程意还在气头上，也不敢再招惹，站直了身体，手插在兜里就转身往外走。
“我先走了。”
等他走远了一段路，程意才慢悠悠跟上去。
刚踏出门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温差，外边的热气扑到程意脸上让她冒出点汗。
院子里有个很大的露台，视野开阔，放置着一张长长的餐桌，上面摆放着金灿灿的香槟塔，在周围灯光的照映下平添几分纸醉金迷之色。
亲戚们晚餐就已经喝得微醺，现在又纷纷举起酒杯庆贺，温霁也坐在他们中间谈笑风生。
程意没有过去，一个人站在角落放空思绪。
等待不多时，不远处的天边炸开一朵烟花，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其他人欢呼着，纷纷拿着酒杯起身，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聚集在露台最前方。
程意不想过去挤，继续独自站在自己的小角落里仰头望天。
烟花爆开的声响不断，在空气里震出绚烂的波纹，夜空里的光亮如梦如幻，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锁在盛放的花火上。
忽然感受到微凉的手指嵌入自己的五指之间，手心却分外温暖。
程意转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温霁，神色平静温和，也同她一般静静仰视着半空。
除了牵着她的手以外，没有半点破绽。
想到温霁在人群中穿梭、用目光搜寻她的样子，程意便不忍放开他的手。
那些美妙的颜色在程意眼底闪回的时候，她的整颗心脏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
两人并肩站在人群的最后，安静牵着手看完那一场烟火。
一场始于初冬，至盛夏也不曾落幕的烟火。
-
在主宅的第二日，温家全家人一起去参加了祭祖。
祭祖活动结束后，一部分家住礼城之外的亲戚便告别众人踏上返程。
几家近亲仍留在温家主宅，昨天聊够了，今天便略过谈话展开了娱乐活动。
温茗为首的几位女性长辈好打牌，拉帮结派愣是凑齐了两桌麻将。
小孩子在一旁不受拘束地打游戏看动漫，或者搭乐高，温霁在他们之间插科打诨地指导着。
剩下的零星几人，包括程意和程怀方。
程怀方随口招呼着：“我和三哥他们打桌球，还差个队友，谁要来？”
叔叔舅舅们都磕着瓜子儿，坐在温茗他们身边观战，着迷地表示无心参加。
程意自己虽然不会桌球，但她想着凑个数也没问题，顺便还能学学。
正要开口，温霁突然把乐高积木递给了小表弟，起身去了程怀方身边。
“程叔，我跟你一组吧。”
程怀方微愣，很快又挂起儒雅的笑：“好。”
刚才还“七条”“二饼”的室内忽然就安静了，一些长辈甚至看向了这边。
不过那阵诡异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打破尴尬出了牌，其他几人也有眼色的跟没事人一样继续。
程意思考着是要去看书，还是去看他们打打桌球，结果舅妈热情地邀请她加入她们。
几人围成一圈，玩扑克牌。
“小意，会打牌吧？”
“会。”
正发着牌，程意想起刚才那阵无声又怪异的场景，于是开口试探。
“舅妈，刚才哥哥说要跟我大伯一组的的时候，大家好像都很惊讶？”
舅妈点点头：“是啊，连我都吓一跳呢。”
“怎么回事啊？”
舅妈：“你大伯刚到温家的时候，小霁很抵触他，为表示抗议，在主宅住了大半年都没回过家一次。后来年纪大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谁都知道他没把你大伯当一家人。”
一旁的婶婶也搭话道：“你大伯性子好，家里人都很喜欢他，小霁可能是这个家最不愿接受他的人。”
舅妈抽了两张牌开局：“对4...刚开始他们俩简直是零交流，怀方想和他沟通，他全都冷脸想方设法避开，一直到小霁初中和人打架被他知道，没告状不说还帮他瞒住了阿茗，那之后他才开始叫你大伯‘程叔’。”
婶婶丢牌：“对7，不过那也是好几年的事了，后来这俩人也是在一个房间都互不干扰的。”
舅妈看向程意，笑了笑解释道：“所以小霁主动跟你大伯搭档真的挺让人意外的。”
程意回想到自己到温家之初，温霁对她的态度也并不友善。
大概因为是同龄人，所以即使后来熟悉之后他变得没那么冷漠，却依然让人感受到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想而知，当初他对大伯该是何等的漠视。
温霁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信赖与被信赖都要耗费足够长的时间，更何况是感情。
但仅仅一年的时间，温霁就接受了她。
这一定是在付出了巨大的和勇气之后，才做出决定的吧。
那他对大伯态度的变化，是不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呢？
程意之前觉得他对她的喜欢应该并不会特别深，有时还会想温霁或许是有一点智性恋属性。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朝夕相处的熟悉，以及对亲密关系的新鲜感。
但现在，好像喜欢变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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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日子很快来临，程意和温霁又恢复到了每天忙碌的生活状态，大概是因为也步入了高三，很多昔日对待学习云淡风轻的同学开始发狠，节奏日渐紧张，两人平日里的交流更多留在题目上。
现在温霁的成绩已经足够让他独立做题，两人节奏选课不同因此便也不再黏在一块儿，各自攻克自己的选课难题。
礼高至多只有百分之八的人进入顶级学府，多一个人竞争前面的名额，考入心仪学校的机会就少一分。
只停留在原地就有可能错失机会，两人不得不丢掉大部分娱乐活动专心备考。
有时候完成美术作业时间很晚，程意不得不熬夜完成其他科目的作业，时不时凌晨两三点才睡。
不过近段时间似乎温茗管的公司事务出了点运营外状况，面色总是忧心忡忡。她每天都在深夜才到家，到家之后也是直奔书房。
程怀方则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帮忙处理着一些琐碎的事，诸如为她送牛奶，跑门店等等，体贴入微让人想称叹一句好丈夫。
程意看在眼底，一边感慨大伯伯母的感情之深，一边继续一头扎进题海里醉生梦死。
夜晚的风带着凉，习习抚过月亮的脸，带着无限寒意铺陈在地面，凝成一地的霜雪。
又熬了一个大夜，程意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眼，眼前的字符一点一点变成了扭曲跳跃的小黑点，大脑逐渐开始麻木，思考不了任何题目。
她晃了晃脑袋，勉强支起上下打架的眼皮。
扫了眼空了的杯子，程意端起咖啡杯下楼去厨房续咖啡。
走廊里的小灯整夜通明，走道暖光融满整个空间，但仍有隐隐绰绰的暗色区域。
但厨房里黑漆漆一片。
程意正要去开灯，却提前注意到厨房里有一个黑影。
是温茗。
她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袍，端起杯子踱步，走到厨房尽头又往回走，低头沉思着，甚至没有察觉到程意的存在。
又过了片刻，她拿起料理台上的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了几颗药放在手心，就着杯子里的水吞了下去。
程意不愿打扰她，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最终决定上楼回房。
刚上二楼走至玄关处，低沉诡谲的男声从后面飘来，吓得程意差点将杯子摔在地上。
“小意，这么晚还没睡？”
程意看向程怀方，敛了神色：“还有一点作业没做完。”
他的半张脸隐在灰暗里，光影在他五官立体的面庞上显出几分阴沉。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做完早点睡觉吧。”
“嗯...”程意缩了一下手指，问道，“大伯，伯母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怀方叹了口气，表情稍稍柔和了点，看起来真像个关爱妻子的好丈夫。
“阿茗好强，年轻时工作强度就很大，一直靠自己支撑着，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原本我们在一起之后她几乎痊愈了，但最近公司业务出了点问题，她总是焦虑失眠，旧病复发了。”
程意担忧问道：“有看过医生吗？”
“有，医生叮嘱她最近把工作上的事放一放，专心调养情绪。”
“那我要不要做些什么？”
程怀方浅笑摇头：“你是懂事的孩子，但阿茗的病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专注学习就好。”
“伯母焦虑症复发，哥哥知道吗？”
“阿茗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小霁和你都忙着高三学习，没让告诉他。”
见程意仍有忧色，程怀方安抚：“你别担心，大伯会照顾好你伯母的。”
“嗯。”
互道晚安后，程意在二楼回廊处看着程怀方去给温茗披上毛毯、扶她回房后才放下心。
但她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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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霁房间。
黑夜里，他的手机消息出现一条弹框，短暂的光亮刺眼无比。
手机的主人仍在熟睡，信息震动的声音没有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