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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疯(1 / 1)

姜绾还是见到了季颂青。

众仙士在议论纷纷中散去,待人群都散的差不多时,季颂青才踏着静谧的月光不紧不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隔了三十年后的相见,没有姜绾想象中的轰轰烈烈,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平淡无波,反而是诡异中透着难言的荒诞。

他仍是瑶林琼树般的模样,只是眉宇与行事之间多了一分作为宗主的威严和沉稳。

连许栖元那样的风流相貌,同他站在一起都显得温文知礼了些,更别提早已和从前判若两人的简哲。

“我不答应这桩婚事。”

姜绾脑袋瓜子至今还嗡嗡的,都顾不上感慨季颂青和阿哲身上的变化,只知道木着脸再次重复这句话。

哪怕季颂青来了,她也未给半点薄面,令好面子的唐崧难堪不已。

“好了,小七方才不是觉得不适?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爹与季宗主还有要事相商。”

唐崧没想到一向在大事上相当听话的小女儿,这次竟如此坚决绝不嫁予许栖元,看着对面有些沉默的天涂宗三人,唐崧深觉头疼不已。

季颂青温和的目光掠过姜绾满头金钗银簪,对着唐崧诚恳抱拳道:“成婚毕竟是七小姐终身之事,若是七小姐心中无意,那不如此事便暂时搁置,日后再议。”

左不过唐门与天涂宗结盟之事已定,不由得这桩婚事影响。

唐崧却并不这么想。

许栖元是他夫人连楚凤亲姊妹的儿子,本就知根知底,加之天涂宗宗主大弟子的身份,这世上断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唐晚如此相配的良婿。

何况,先前话都已经在众仙门面前放出了,哪有转头就收回的道理?

“是在下考虑疏忽了,栖元与小七本不曾相识,又何来有意?”唐崧沉吟片刻,又道:“我看不如给年轻人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再来看婚事该定在何时,如何?”

言下之意,婚约不变,这婚该成还是要成的。

只是许栖元很早就拜入了天涂宗,先前连唐崧都未曾见过他,更勿论从未去过天涂山的唐晚了,如今先培养一下感情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季颂青还未开口,许栖元却说话了。

“唐宗主,我与七小姐也并非全然不相识。”

许栖元目光深深的看着姜绾,一双桃花眼从方才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她身上,令姜绾感到浑身不自在。

并非全然不相识?

难道唐晚其实先前见过他……

“十日后我仍会来提亲,但届时栖元定会尊重七小姐的想法,嫁与不嫁,皆在于她心中意愿。”

许栖元面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全然没有遮掩自己对七小姐的好感,哪怕姜绾都已经如此直白的拒绝,也仍然抓住最后一点机会不放弃。

简哲见姜绾仍然蹙着眉头,难得忍不住当着师尊的面揶揄许栖元:“七小姐,你就答应我师兄吧,否则我怕他今晚要彻夜难眠啊。”

“唉,好不容易得见佳人,谁曾想佳人连提亲的苗头都想给掐了。”

许栖元轻笑一下,拍一下他的肩膀道:“阿哲休要调侃。”

“或许七小姐已经不记得,二十五年前我在赤北流沙曾因流沙巨怪命悬一线,是当时路过的七小姐救了我。”

姜绾脑中恍惚,但还是模模糊糊想起来,二十五年前她确实因为寻找死而复生之术而去过赤北流沙。

好像也确实救了一个人。

可是许栖元和徐溪明明就是一张面孔,若是她救过他,她怎么可能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见她面上疑惑,许栖元又解释道:“当时我是易容出行,七小姐不记得我也无可厚非。但七小姐在我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此等救命之恩,栖元从未敢忘过。”

季颂青手中捻着一串念珠,面孔在月光下盛了一丝了然的笑意:“难怪先前栖元主动向我与唐宗主提出婚约之事,原来是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传闻中唐门七小姐性格骄纵,因为她是唐崧的小女儿,唐门所有人才无条件的宠溺她。可是在许栖元眼里,她却并不是一味无理取闹的骄纵小姐。

哪怕她相貌平淡,今日还违和的戴了满头的钗子,他仍然觉得她的善良让她美的发光。

唐崧点头笑道:“小七,你看爹也确实没说错,如此命中缘分,又如何不是天定的姻缘?”

姜绾一时间哑口无言。

对于这位同她现代那位前前夫徐溪长得一模一样的天涂宗宗主大弟子,她无法不怀疑他是否也是穿越而来。

现在告诉她,这个长着徐溪渣男脸的男人对她早已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而这个人甚至还是陆还凛的师侄,阿哲的师兄。

这个诡异的世界莫非是在故意开她的玩笑?

这场生辰宴后的僵持,以唐崧满口答应许栖元十日后再来提亲之事告终。

姜绾仍是表达拒绝,直到唐崧面上有些生气了才停下,却始终都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她嫁谁也不会嫁给一个长着徐溪脸的人,她对这张脸有严重不好的记忆,何况,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徐溪本人都难说。

十日后的提亲,她自然还是不会答应的,若是唐崧要逼她成亲,大不了她就逃婚去。

姜绾慢吞吞换上寝衣躺上/床时,桌上的蜡烛也恰好快燃尽了。她怀里抱着一只暖烘烘的手炉,脑子里乱七八糟又昏昏欲睡。

就在姜绾困的忍不住闭上眼睛时,她纤细的身子却突然猛地在被窝里一颤。

随后她便感到怀中火炉的温暖正在离她远去。

姜绾感到自己的灵魂猛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拔出了身体,而自己正在随着风越飘越远。

她穿过巍巍山川与葳蕤草木,不知何时开始又一路被漫天冬雪包裹,就这样一直飘荡着,直到灵魂都在寒冷的山风中失去知觉。

“何为道?”

姜绾挣扎着睁开眼眸时,耳中正落入一道山间雪松般清冷的声音,随即感到周身萦绕着一股从地下缠绕攀升而上的冷意。

她茫然的望着玄黑的天顶,用一根僵硬的手指摩擦过近在咫尺的冷沉黑木,觉得自己应该是正躺在一具棺材里。

周围幽暗寂静,嶙峋黑石从墙壁上挣脱出来,就这样冷冷攀附在穹顶上,如同一种蛰伏在壁的远古生物一般将她死死盯着。

倘若这时掉下一根玄黑尖石,就能直接要了她的命。

“拿起又放下,是为道。”

她用尽全力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就像是腐朽了几十年一般僵硬,甚至动一下手指都能听见轻微的“咔咔”声。

“我为何胆敢拿起,却又无法放下?”

那道声音陡然淬冰,在黑夜里浸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怒意,冷然质问自己。

“玄凤思意欲一统天下是因,苍生百姓生灵涂炭是果,如此不是道。”

“苍生百姓生灵涂炭是因,玄凤思命线将断是果,如此是道。”

“玄凤思入不周山寻我寻战是因,白清漪对玄凤思有情是果,如此不是道。”

“白清漪对玄凤思有情是因,继而她身死魂消是果,如此是道。”

那人笑了一下,克制着汹涌的不甘和恨意,声音骤然缩紧:“那我呢?”

“不周山剑冢壁画乃是天垂象,你们死前要我这一生都以天道为正,你们说谓之天之正者,不可逆之。”

姜绾终于费力的攀着身边的棺木颤颤巍巍坐起来,忍不住轻轻喘了一口气。

那道声音在她坐起来时瞬间戛然而止,随后衣袖随他而动的簌簌声不疾不徐的向她踱近。

“后天而奉天时,我做到了。”

那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终于在她身边停下。

“可先天而天弗违,天未成全。”

姜绾抚着自己硬如木石的脖子抬头,看见一张神姿高彻的脸。

那张脸上是冷漠,愤怒,不解,和不可名状的恨。

三十年未见,陆还凛仍是过去那清冷卓绝的模样,哪怕他身上已经缠绕了太多过去不曾有过的情绪。

他的两鬓多了几缕白发,眼眸浸润着深夜浓重的黑,眼角眉梢都是风霜带雪,就那样居高临下垂目看她。

“我,得不了道。”

姜绾抬头望他,眼中泛起难以克制的酸楚。

“陆还凛……”这具身体太久没有发声,他的名字让她叫的朦胧又沙哑。

陆还凛冷冷蹲下身子凑近盯着她,目光中凝着浓重的压迫和审视:“红颜枯骨,死又复生。”

姜绾怔愣着与他对视,觉得眼前的陆还凛有些不正常。

他与从前那个陆还凛很像,但也仅仅只是很像。

他身上抽离了许多过往的沉静,又多了很多她看不懂的压抑和自毁。

她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僵冷的手刚要贴近他时,却被他十分冷静的用手格开。

姜绾缓缓放下手,低头收住自己难以克制的想念。

低头那一刻,她却猛然被他狠狠掐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那样狠戾的力道,好像用尽了一身的恨,让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在他手下再次粉身碎骨,疼到眼泪都控制不住的流。

“不爱我。”他的声音平静中埋着汹涌暗流,“当初为什么替我挡剑?”

他掐的实在太狠,让姜绾感到痛意甚至从下巴传到了四肢百骸,根本无从开口说话。

“三十年,我夜夜来往伽罗黑海与天涂山之间,风雪千山,将一个化作灰尘的人拼凑成你如今的模样。”

这么美,这么陌生,是他记忆中已经被消去的女子。

“你是谁?”

陆还凛清俊的脸靠她很近很近,近到她以为他又会像从前那样吻她的唇。

可是他没有。

“是谁让我拿起来?”

陆还凛用力放开姜绾的下巴,令她一瞬间因为那道力量而偏过头去。

他重又站起来,垂目吐出冰冷的字句:“我忘了。”

“但我自知无法放下。”

“我既存不了天理,亦灭不了人欲。”

“我已脱离天道持经之轨。”

千古陵墓幽幽湿冷,墓内无风,附近的剑林却响起兵器撞接的铮铮之声,陆还凛无上的剑意正弥漫压迫着这里。

姜绾想,方才睡前她还在妄想是否能在梦里见到陆还凛,现在她真的见到了。

可他却那么年轻就已经两鬓缀白,青松落色,同从前那个踽踽独行却始终坚定如初的修道者大相径庭。

陆还凛黑冷的眼眸紧盯着她,缓缓踱步绕了黑木棺一周,墨色的大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重新回到姜绾眼前时,他再度弯腰掐住她的下巴,令她的脸半分也无法动弹。

“我想捏碎你。”

重组你,捏碎你。

然后呢?

她含泪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握住他用力到青筋毕显的手。

陆还凛浅淡的笑了一下,箍着她的下巴带着她站了起来,她几乎快要整个人都悬挂在他手中,因此不得不踮起脚尖。

“若要斩虚须忘我。”不周山剑冢大陵深处响起他如同冷兵器一般无机质的声线。

“我心不死,道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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