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约莫过了一周那么久。
这天，已经快八点了，林璃才刚跟完一台手术。她这两天着实有点累，收拾好东西打算跟张可然说一声就跑路，却看到那个置顶的头像上有一条新消息。
“还在医院吗？”
“在啊。”她呆呆的输入。
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突然变成了一条语音信息，“吱，”
“十分钟后医院门口见。”
什么情况？
林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自己像放学打游戏的孩子被家长逼到了店门口，脚一软瘫在座位上。
“怎么了林医生？”张可然进来拿个外套的功夫，一眼又看到了这“魂被抽走的”人形立牌。
“被抓包了。”
“什么情况啊——”张可然总是被她云里雾里的回答搞得很无语，于是瞟了一眼她发亮的屏幕，又惊又喜，“顾少校？”
“小林，危。”
顾承屹刚下飞机的时候，正好接到邓建明的电话，他倒是没问什么，基本就是问了一些工作上事。倒是他自己——一边接电话一边取车，之后的动作像一系列肌肉记忆一样，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车已经快开到市一医院了。
林璃着急忙慌的去洗了个脸，又用粉底把自己暗沉的肤色盖了盖，收拾了一下才下楼。
晚间的医院门口人并不多，尤其医院门口，路灯的光比其他地方要亮一些。林璃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车边顾承屹，他还是那样，习惯于把手臂抱在胸前，低低的看着路面。
林璃踟蹰了好几秒，才走上前。
“你回来了。”
顾承屹点头。
“……没受伤吧？”林璃下意识的走上前，捞起他的手臂四下打量。
“没，”顾承屹轻笑着，任由她的上下其手，“我没有去一线。”
邓建明让他过去配合工作，其实是针对上次交手的恐怖分子进行数据分析和识别，并对当地警方给出针对性的打击建议，所以没有去到一线。
而且他已经快半年没有深度训练了，从现实考虑，邓建明也不会让他去一线。
“那就好，”林璃终于放下心来，意识到刚刚的行为有些突兀，讪笑着，“咳，职业习惯。”
因为晚高峰已经过去，顾承屹的车开的比之前都更快——这让林璃更加笃定了今天晚上的结局，心里暗自沮丧了好一阵。她一路上都没说话，而顾承屹专心开着车，他的眼里时而被周围的车尾灯映亮。
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说了那番告白之后，两人之间更生疏了。
终于等车子开始在小街里穿行，周围霎时多少一些烟火气，顾承屹才缓缓开口，“我这次是去西南，”
“之前王二虎他们，是在那边反恐牺牲的。”
“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开着车，听着轮胎在柏油路上压出干瘪的声音。
过了一阵，他又补了一句，
“这次之后，我应该会更多时间投入训练。”
说完这句话之后，顾承屹肩膀霎时松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表达完了，心好像平静了许多，那些曾经的懊悔，不甘，都在此刻钝化为一道缓和的呼吸。
林璃静静感受着他的情绪，心里顿时也晴朗了不少，末了，笑着对他做出一个大大的“V”字，
“那太好了。”
“感谢你，中国人民解放军。”
顾承屹被她的突然正色逗笑，指骨分明的翘起，在方向盘上敲出缓和的声响。
从停车的地方到林璃住的单元楼下还有一段小路，顾承屹每次都会把她送到单元门口。
路并不是很长，从下车后，他就侧身走在前面。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出一条很长的线，林璃沉默的跟在后面。明明踩着他的影子，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对了，那天——”
“那天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顾承屹截断未开口的半句话，侧头看向她，“所以，等你清醒的时候。”
清醒？
说的她好像酒后犯了什么大事一样。
“啊，”林璃有些耳红，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事，“别说，我害怕。”
如果是拒绝，她现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办。
“别怕。”
这一片住的人少，夜晚的小区楼下十分安静。顾承屹站在行道树的影子下，沉思片刻，才试探性的看着她，“我可以抽烟吗。”
林璃有些不解，还是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指尖的烟在黑夜中烫了一个洞，洞口周围的金边逐渐往周围扩展开。林璃有一秒的怔忡，重遇他以来，她原本只想安静的站在顾承屹身边。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原本的种子却变成一根越来越滋长的藤蔓，开出一朵无果花。
“在怕什么。”
“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林璃坦然说出口。
原本她不想让他记得那天的事，又或者只是当做一句简单的酒后胡言。不知怎的，她突然心一横，
“虽然那我就是真的说了！”
语气急冲冲的，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你也不用回答。”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也能消化自己的感情。”
她埋低了头，紧张的攥着手——静默的时间很短，但在林璃看来，却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现在林璃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法庭上等待判决的被告，已经尽力做完了结案陈词。而顾承屹这个法官大人，正居高临下的，冷漠的看着她。
末了，他终于淡淡的来了一句，
“能听我说两句吗？”
顾承屹深吸了一口烟，随即掐灭了烟头。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像卸下那些最原始的、快要跟皮肤融在一起的铠甲，只剩最原本的躯壳，来被她一一审视。
“而且，喜欢这个词，本身只是一种情绪。”
林璃眼里那点晶莹的光渐渐的沉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倔起来，连声音都带着一点哭腔，“不是情绪，我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格外咬重了句尾的四个字。
“算了，”林璃心里一酸，强忍住快要掉下的泪水，“就这样吧。”
“抱歉，”顾承屹的声音低低的，温温的，“你想听什么？”
“想听你也喜欢我。”
“……”
“我没有成熟的恋爱经验，而且我的原生家庭，也没让我获得过很多与人相处的经验。”他是声音沉默，“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这个身份，也没有时间陪你。”
林璃埋低了头，轻轻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真的没关系。”
她并不是一个那么软弱的人，只是在遇到顾承屹之后，好像很多情绪都难以自持。但是至少，能让她失败的更体面一点，
她不想哭，可是一闭上眼睛，眼泪就潺潺而下。
“这些……”顾承屹定定的看向她，声音有一点浅浅的震颤，“真的想清楚了？”
林璃抬眼。
顾承屹俯身下拉，视线与她齐平。
“你看，我也怕。”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带着伤痕的大手，在夜空中颤抖出一道微弱的弧线。
“怕什么。”
“怕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