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阳光正盛，林璃在野战三院初步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工作之后，决定去食堂吃个早饭。
碍于昨天下午那不光彩的“教训”，她非常严谨的跟宋老师反复确认了去食堂的路线。
“从正门出去，右转穿过走廊，然后直行……”林璃暗记。
“怎么，昨天误入投掷场，被骂的很惨吗？”宋静看她记得着实有些艰难，给她递过一杯水。
“你们都知道？”
“是啊。”宋静指了指正在医疗室内讨论的其他几个医生，“三院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吧。”
林璃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也不至于跪下啊，”宋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顾少校也没那么可怕吧。”
“……”
林璃头上飞过一直乌鸦。
我不是我没有。
好几秒之后，她突然才反应过来，
“等等，这件事你们也都知道……”
宋静扫视了周围的医生们，又了然的朝她点点头。
林璃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早上这件事，林璃觉得自己的颜面在野战三院也消失殆尽了，去食堂拿了一盒牛奶，也没什么食欲。为了不重蹈覆辙，她决心痛定思痛，把过来的每一个关键地点都拍了张照，以免再犯下什么岔子。
正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拿着手机里的照片比对环境时，一只狗突然闯进了她的镜头。
远远的，这只狗便冲过来，连带着，还拖着一个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的士兵。
这是一条带着皮质狗环的纯黑德牧，尖尖的耳朵，嘴里的獠牙被唾液涎下来，腿上凸出一块块腱子肉，乍一看，像一条凶猛的狼。
！
林璃全身一僵。
自从市区里发布了不能养巨型犬的公告之后，林璃好多年没过那么大的狗，而且是这么凶猛的大狗。
面色瞬间苍白如纸。
“救……”她想呼救，但更怕惊着这狗。毕竟眼前的情况，几乎命中她的死穴了——她从小怕狗，甚至不管大狗小狗，都不行。
完全不行。
因为这个事林珩还嘲笑过她，问她是不是属猫的，每次见到狗就吓得走不动路。
可面前这个情况，就算整个野战三院的人都嘲笑她，她也能丢脸的哭出来。
这狗力气相当大，年轻士兵又被这只大狗朝前拖了好几步，几乎快要冲到林璃身前，却在看到林璃的时候，眼睛瞪得直直的，“你不是顾老板的……”
？
“小赵小哥！”
林璃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大喊一声，“你把它带走啊。”
“你都追到这里了？”
“哈？”疯狂的狗吠非常吵闹，再加上她精神紧绷着，属实没听清他说啥。
“我说，我也想啊，”看得出小赵确实很用力把黑仔往后拉，连手臂的青筋都暴起了——可这狗似乎是铆足了劲，小赵的力道竟然没占上风，“可黑仔，它今天怎么就朝着你吠呢。”
林璃绝望。
她差点觉得小赵是针对她上次叫他买药，这也太小心眼了吧——可毕竟此刻这个黑仔跟疯了一样，两眼闪着绿光，寒光的牙齿磨砺着……
“我，我可以跑吗？”
“别跑。”
一道坚定又低沉的声音从身后过来。
他似乎是从远处跑过来的，额角和发丝仍有微微的细汗，连带训练服的衣领都有些褶皱。墨黑的瞳孔内映着日光，只是眉梢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自然的抽了抽，“你怎么在这？”
林璃委屈巴巴的撅起嘴。
“你终于来了。T-T”
她的声音有些抖。不知怎的，这几分钟的担惊受怕之后，她好像最终等到了这一刻。
顾承屹抿紧了唇。
视线里，黑仔眼里的恶意仍十分明显，而身前的林璃眼眶红红的，也确实吓得不轻。
他摆摆手，不动声色的把林璃拉到了身后。
“这么怕？”他有点无奈。
“怕……”本能一般，林璃走过去，想了半秒，又瑟瑟抓住他的衣摆。
虽然很丢脸，但是，保命要紧。
顾承屹倒也不恼，垂眸看了她一眼，便腾出右手向背后伸过来。
他的手指捏成一个半空的拳，轻轻拍打着她捏着他衣摆的手背，缓缓的，一顿一顿，好像哄小孩一般。
她几乎从未觉得顾承屹能跟“温柔”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正当她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形容词——
“汪，汪汪！”
黑仔的大吼大叫又剧烈起来。
“它怎么还在叫啊……T-T”
或许是想暂时化解林璃的紧绷，顾承屹深吸一口气翻开手心，有意朝她勾了勾。突然间，一个鲜绿色小物件闪闪亮亮的置于手心——
是一颗薄荷糖。
林璃的心情先是有些惊讶，惊讶于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有糖。
反应了一秒之后，却霎时耳根滚烫。
甜甜的，黏黏的情绪突然涌上来。
心中天人交战了半秒，然后她用拇指和食指合拢，指尖拈过这颗糖，极为羞涩的看了看周围。
没有人。
塑料的糖纸被捏在手心，让她心里涌上一阵奇妙的满足感，瞬间冲淡了指尖的细小颤抖。
然后她听到迅速一阵反差极大的厉声，
“黑仔，坐下。”
这声音别说吓狗了，连鬼都可以被吓得颤抖好吗。
林璃愤愤的腹诽着，默默抬起一只眼皮——面前这狗好像真的被唬住了，顿时变得温顺，还朝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尾巴，然后又转头，恶狠狠的朝着林璃狂吠。
“别吼，她不是坏人。”
顾承屹收敛了刚刚的严厉，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他的眼角微微弯起，这谆谆善诱的样子，仿佛是在跟小朋友讲道理。
黑仔好像懂了什么，尾巴紧紧夹在两胯之间，后腿跪地，头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的看着林璃。
似乎对黑仔的反应很满意，顾承屹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颗一模一样的薄荷糖，弯下腰，剥开，轻轻的摊在手心。
黑仔舌头一卷，吃了。
林璃懵了。
手里的薄荷糖突然不香了。
“黑仔不喜欢消毒水味，”顾承屹转过身来，语调平和，言语中却有种淡淡的袒护和开脱。他看着远处，沉默了良久，又把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而且，你是新面孔。”
“啊？”林璃似懂非懂的点头。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似的摆摆手，“……可是，狗能吃糖吗？”
她捏紧了手心的那颗糖。
“它喜欢吃这个。”
“而且我本来就是带给它的。”顾承屹以为她还想要，无奈的摊开手，“给了你一颗，它就只剩一颗了。”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黑仔又朝林璃“汪汪，”吠了几声。
……
所以，这算自己占了黑仔一个便宜？
苍天啊，这个直男就是有本事每次都把她心里升起的那点小火苗给灭掉。
“那我还给你。”林璃翻了个白眼。
“留着吧，挺好吃的。”
“……”
顾承屹没再跟她说话，便自顾自的牵过黑仔项圈。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的眼神扫到黑仔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惆怅，和一种淡淡的遗憾，和怀念。
他牵着黑仔走了好几步，远远的隔开之后，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它讲了很多话。
是一种她十年前才见过的，耐心的，温柔的表情。
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摸着它的头。
跟昨天在训练场上训斥年轻士兵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人一狗，在清晨的训练场上越走越远。
上午的工作完成得十分顺利，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肚子早就瘪得前胸贴后背了。林璃打算先去食堂吃个饭，却在经过训练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正在跑圈的熟悉身影。
是小赵。
看他快跑完了，林璃才走过去，“小赵，你这是……”
“这不是没看好黑仔吗，”小赵喘着粗气，眉眼仍笑嘻嘻的，“挨骂了呗。”
“不好意思啊……”林璃这才想起小赵是顾承屹的小弟，今天早上黑仔突然跑出来，小赵肯定是要挨骂的。
“没关系的林医生，我跑圈也是增强体力。”
林璃一愣，第一次知道体罚还有这种解读，只好面色复杂的回了一句，“你脾气真好。”
“啊？”
“对了，顾，”林璃瞥了小赵一眼，改口道，“你们顾少校，一直对你们这么严厉吗？”
似乎是对她的提问方式颇有些意外，小赵歪起脑袋，认真的回忆着，“……我才跟他三个月不到，严不严厉的，见仁见智吧。不过听说他以前不这样，黑仔也不这样。”
“黑仔？”
“对啊，你别看它下午那么大脾气，它原本很温顺的。”小赵说着黑仔的时候，霎时眼色黯淡了下去。
“顾少校说它不喜欢消毒水味。”林璃想到这里，赶紧嗅了嗅自己身上，果然还有一阵淡淡的味道。
“因为黑仔原来是另一个战友在照顾，他叫王二虎，跟顾老板的关系挺好。”小赵越是往后说着，眼里的光也越来越暗沉。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哑，“后来，他们一起去西南出任务，那个战友牺牲了。”
林璃心口一滞。
“他负伤被送回来的时候，黑仔也在，”小赵垂下眼角，慢慢的拉长了音调，“当时有许多医生在抢救。”
她终于读懂了前因后果。
一年前，西南的任务，牺牲，以及刚刚，他对黑仔出乎意料的袒护。
狗没得选，是因为它从出生就认定了主人。
但是人，可以选择自己的退路。
“林医生，你别怪黑仔。”像是怕她生气，小赵小心翼翼的瞟着她。
“不会，”林璃挪开眼神，看着头顶的阳光，突然想起了兜里的那颗薄荷糖。
“黑仔才是他的亲生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