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回忆(1 / 1)

唐花初出生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在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之后,唐家终于在春天迎来了第一个宝贝女儿。

此时恰逢唐家老爷因为协助修史一事得了圣上赏识,跃居从二品,一时间风头无两。唐老爷更是就此认定唐花初是个小福星,对她百依百顺。

父亲升官后整日忙忙碌碌,母亲也忙着同京城的女眷打交道,唐花初是被三个哥哥和乳母带着长大的。

乳母和蔼,哥哥们有的擅文,有的习武,倒是养成了唐花初什么都想试一试,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直到唐母终于从宴饮中脱身出来,才惊觉她沉迷于投壶斗草,蹴鞠骑马,已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好在二哥平日里还算严格,逼着唐花初硬生生背下了蒙书,诗词文章也硬灌进去不少。虽然学得不求甚解,但冷不丁说上几句,倒也能唬住人。

唐母冷静下来之后,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好好亲自教养这个宝贝女儿。六艺全部提上日程,一日的时光安排得满满当当,惹得早已经懒散惯了的唐花初叫苦连天。

不过也多亏了这段童年时光,京城之中人人皆知唐家有一好女,艳若桃李,才艺双绝。

变故发生在唐花初及笄的第二年。

先是身为武将的大哥不知因何事被调往边疆,离家时紧迫又匆忙,也不知何日才能被重新调回京城。再是二哥明升暗贬,落了个虚职赋闲在家。三哥又性格散漫未走仕途,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忙。

唐父年事已高,近两年来本已经不多过问孩子的事,这下也不得不亲自出马,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凭着这些年攒下的私交,才有人透露了一点消息。

原来是在一次私宴上,二哥因为出言不慎得罪了陈老将军的心腹,刚好这时陈忆陈家少爷带着战功回朝,受了封赏,要在京城自作门户,开府立院,与陈家本就没什么交情的唐家大哥便首当其冲,被调离了京城这个核心圈子。二哥随后也遭了殃。

原来是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陈家。得知这一消息,家里人都郁郁寡欢。

且不说现在的唐家因为唐父致仕而失了不少有力的协助,就是在唐家声名最盛的时候,也不可能与陈家分庭抗礼。

就在唐父绞尽脑汁寻找门路之时,陈忆——现在已经成了新将军府的主人,突然派人私下见了唐父一面。

几日之后,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刚刚自立门户搬进新府的陈将军遣了媒人,到唐府提亲去了。

陈将军已到了适婚年龄,虽未婚娶,但身边常年有一妙龄女子陪伴左右已不是秘密。此女子名唤柳荫,她的哥哥柳客曾是陈忆手下副将,在一次夜袭中舍身救主丢了性命。柳客柳荫兄妹无父无母,自那以后,陈忆便把柳荫接到了府上养着,一养就是四年。

名义上是当做妹妹,但四年来的形影不离,大家早已心照不宣,柳荫最终会被陈将军收为枕边人。

只是这柳荫行事低调,轻易不出府,偶有外出也戴着面纱,让人无法窥见她的真容,只能凭身形推测应该是个温婉柔顺,面容姣好的女子。

任谁也没有想到,四年过去了,柳荫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还是陈将军名义上的妹妹,陈将军却突然向毫无交集的唐家提亲了。

不止众人觉得奇怪又突兀,身在事件中心的唐花初也一头雾水。回想起这十几年来,自己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决不会和陌生男子有何交集。况且陈忆年少时就经常随父出征,常年不在京城,如今自己连他样貌如何都不得而知,他也未曾见过自己,怎么就被求亲了?

疑惑归疑惑,这对陷入困境中的唐家来说,无疑是一次难遇的转机。

哪怕心中不太情愿,唐花初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唐父挣扎过后,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这次能攀上陈家的高枝,二子的仕途将一片坦荡。

于是稀里糊涂的,唐花初嫁入了将军府。

聘礼提前百日被送到了唐家,浩浩荡荡的队伍绕城一圈,赚足了风头。成亲之日,锣鼓喧天。陈府三日前便开始散银布施,城中人皆召而贺之。

可到了晚上,唐花初独自坐在婚床上直到夜深,只等来了传话的小厮,说老爷去了柳姑娘那边,叫她早些歇息,不用再等了。

唐花初自己掀开了头盖,卸下凤冠,合衣躺下。她毫无睡意,睁着眼直到喜烛燃尽,都再没有人进屋来。

刚进门的将军夫人在洞房时独守空闺,这一消息在将军府内不胫而走。府里的下人都是心思活络极会察言观色的人,虽不至于将这种事传到外面去,但免不了私下里议论纷纷。

心中的隐秘想法总会不由自主外化于行动上,唐花初也察觉到了府中人的怠慢。

寄人篱下,唐家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为她撑腰,唐花初已经选择了对新婚当夜发生的事闭口不谈。并非没有想过争取,只是每次见到陈忆之时,他的躲闪与退避总是让人心寒。

唐花初发觉陈忆藏着心事,且久久不能化解。她想靠陈忆再近一些,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家人,可陈忆的心却仿若一座坚固的城,久攻不破。

原来,自己从来不是能敲开陈忆心门的那个人。

想明白后,唐花初就很少出自己的院子,更再不踏足陈忆所居的正房。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亲近又冷漠,就这么过了半年。

直到唐父病重的消息传了过来。

————————————

唐花初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她听到病房里众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房间又归于沉寂。

刚把眼睛睁开一半,她就和妇人对上了视线。

这妇人正是第一个发现自己醒来的人,唐花初对她天然多了一丝亲切。于是便问:“这位大娘,刚才说话的那位男子是谁?”

“是旌渡啊,你还听不出他的声音吗?”妇人愣了一下,突然变了脸色,跌撞着跑到床边,一脸惊恐地捧着唐花初的脸:“影影,你怎么了,不认识妈妈了吗?”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查看唐花初后脑上的伤口,唐花初愣了一下忙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了她:“我刚才有点迷糊,以为还在梦里,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当然是认识妈妈的。”

妇人还是一脸犹疑,反复察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真的没事吗,要不再咱们再做个检查。你当时直接就昏过去了,万一还有其他的伤没查出来怎么办?”

“是真的没事了,就是头有些痛。”唐花初安慰地笑着,“妈妈暂且歇息一下吧。”

妇人的屁股刚刚挨到床边的椅子上就又弹了起来:“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是得再看看。”

她匆匆忙忙出去了,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唐花初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盘算着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不多时,妇人又带着个穿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影影,这位是杨医生,旌渡为你请过来的。”妇人笑着看向杨医生,脸上带着几分讨好,“杨医生,您看影影需不需要再做个检查,毕竟撞到了后脑勺,我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杨医生微微点头:“嗯,我正想过来和你们说这事。唐影昏迷的时候已经做过检查,外伤不算太重,但还要继续观察是否有其他损伤。”

他看向唐花初:“唐影,身体感觉怎么样?可以下床走动吗?”

唐花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没什么明显的不适感。“可以走动。”

“好,那你换上病号服和我来。”杨医生指了指床边叠好的衣服,走近取走了桌上的本子,确认了一下后转向妇人,“家属留在这里等待,结束后我会将病人送回来。”

唐花初拿着衣服,根据妇人的指引去了盥洗室。一进去,她就被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镜子吸引了目光。

镜子光亮华丽,照得人纤毫毕现。唐花初小心翼翼凑了上去,发现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不由有些惊讶。

如此大一面镜子,不知道得花多大力气才能打磨出来,却被放在不大的空间里,着实暴殄天物。

唐花初一边想着一边换衣服,低头的瞬间,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视野。

原来在胸口上,心脏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平时藏在衣服里谁也看不见。

唐花初小心地摸了摸红痣,心中骇然。她分明记得,自己的胸口处一片光洁,什么都没有。

唐花初不死心地轻轻抠了一下,胸口处传来刺痛,这痣不是假的。

一时间,记忆中的种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停留在跌落下墙头的那个瞬间。唐花初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在看到没有任何伤疤的右脚踝后,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小的时候因为贪玩,她曾偷偷去骑哥哥的马。从马背上摔下之后,她的右脚踝撞到了石头上,从此留下了一枚铜钱大小的疤痕。

可现在,伤疤没有了,红痣倒是多了一颗。

如此看来,我不是被人带到这里的。我并非原本的我,那我是谁?我在摔下之后就已经死了么,现在是我的鬼魂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吗?

一瞬间思绪万千。唐花初定定地站着。

我的灵魂进入了这个身体,那原来的这个人去了哪里,是已经身故还是另有去处?父亲最后又怎么样了?

许多声音在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在指责她鸠占鹊巢,偷走了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女子的人生,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呐喊,告诉她你终于自由了,不用再继续面对冷漠的丈夫,更不用整日关在府里,做那劳什子的将军夫人!

唐花初捂住脸,想哭又想笑,站在镜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门外杨医生催促的声音传来,她才如梦初醒,赶紧换上衣服。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蓝白色带着条纹的短衫感觉很不习惯。衣服只薄薄一层,穿着没有安全感,脚下的鞋子也怪异地露着脚趾,走在地上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开门见杨医生已经快要走出房间了,唐花初收敛起思绪,赶忙追了过去。

房间外的一切对于唐花初都是新奇陌生的。出了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午的阳光从透明的窗户外投射进来,在光亮的地板上映出枝叶的影子。

她忍不住偷偷捂住胸口,掌心下,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个不停。

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那样神奇。

穿着清凉,露着胳膊和小腿的妙龄少女昂首阔步走过,剃了头发的男子半个身子都扎着彩色的刺青,套上背褡的老人坐在带车轮的椅子上,轮子竟然自己转了起来往前走……

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唐花初多瞄了几眼,确定老人身后空无一人,轮子是自己转起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从未听过见过,甚至话本里都没出现过的地方。

或许在这里,我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正想着,杨医生停住了脚步,唐花初一个急停也立马站住。

杨医生推开眼前的门:“我是外科医生,只负责你脑部的外伤检查,其他的需要让王医生做一个综合评估。时间大约一小时,一小时后我会来这里接你。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唐花初听个半懂,点点头。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镇定地走了进去。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