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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一第一次亲眼目睹宁喻霸凌女学生,是在母亲葬礼前一天。

一中每学期开学都会组织一次开学考,美其名曰“帮助同学们尽快进入学习状态”。

母亲的葬礼就安排在开学考结束后。

出成绩那天,宁一照旧拿了个平平无奇的学年48名。

不少人冷眼看着她,小声嘲讽,“那么勤奋,还不是只能排年级五十。”

不同于很多喜欢塑造从不学习随随便便考高分的天才人设的学霸,宁一从不掩饰自己的勤奋,这自然就成为了她不够聪明的证明。

宁一从来不觉得勤奋是一个贬义词,何况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入睡的自己,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刻苦。

但人的感情并不受大脑的控制,再怎么理智,受到言语中伤时,也是会难过的啊……

宁一对着自己的排名沮丧了一整天,捱到放学,意外地收到了宁喻的消息,「有事说,校门口等你。」

她手脚冰凉,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等同班同学都走得差不多,才磨磨蹭蹭地出校门。

一出校门就望见了宁喻。

通往美食街的巷口边,她混迹在一群不良青少年中间,围着一个满面惊恐的小女生,施暴。

将沉未沉的天,巷口像个半敞的门,隐秘地托起一出弱肉强食的好戏。

一个领头模样的不良少女,伸出手指戳上那女生的脑门。

宁一瞳孔一缩,像是怕被溅到泼在脚边的脏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她知道那女生叫胡曼,高三年段一个借读生,也是一个全校知名的大姐大。

“宁一,怎么才走?”一道干净和煦的嗓音响起。

宁一惊慌失措地抬头,仿佛是个业务不熟练的贼,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男生。

“班、班长……你怎么这么早?”

徐林面目舒朗,闻言敲了敲手里的不锈钢保温盒,无奈地笑笑,“我妈的杰作。”

宁一了然,有的学生家长为了节约学生往返学校的时间是会亲自送营养餐到学校的。

她心虚地看鞋尖,生怕徐林回头看到不该看的人,小声地催促,“那你快进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林察觉到她的不安,安静地看了她两秒,在她的不安扩大之前收回目光,淡笑道,“你也赶紧去吃饭吧。”

宁一感激地点头,不慎撞上远处宁喻似笑非笑的眼。

她的心脏高高悬了起来——

幸好,宁喻没有出声喊自己。

徐林注意到她的视线,想要转头,宁一情急之下惊慌地喊道,“班长!”

徐林停止了转头的动作,意外地看着宁一,“怎么了?”

宁一涨红脸,盯着少年温润的眉目,硬着头皮扯闲篇,“班长,你这次数学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徐林淡淡地望着她,将她所有不知所措收进眼底,好像看穿了这只是她临时起意的一句寒暄。

他的目光让宁一感觉到了压力。

所幸他没有让她在压力中停留太久,一开口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就那样,这个阶段也没什么可准备了。”

宁一下意识说道,“好好考。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说完她不禁为自己蹩脚的鼓劲感到赧然。

徐林却笑了下,不是平时那种温和疏离的笑,口吻认真得有种承诺之意,“好。”

宁一的心因为这个“好”涌上种难言的感觉。

徐林没有再耽搁,朝她点点头就进了校门。

宁一目送着他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长舒一口气,低着头快步朝宁喻的方向走过去。

宁喻望着她的目光里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宁一心底翻腾起淡淡的酸涩,从什么时候起,认识宁喻成了件让她感到羞耻和难堪的事?

走近了,女孩子带着哭腔的祈求在耳边响起,“我真的不认识他……你们去问他好不好?”

胡曼尖锐的指甲刮过她的脸,女生脸快速地翻起一道血痕,“不认识你就吃他盘子里的菜,认识了你是不是还得吃他的几把?”

宁一噌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宁喻。

她都和些什么人厮混在一起啊?宁一心里那种羞耻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

那几年她听多了某某学校某某太妹因为男友被抢霸凌小女生的传闻,伴随漫长的求学经历,也习惯了胡曼式的女生像是上帝手下流水线的产物似的以不同面貌反复出现,却独独没有将之与宁喻联系起来。。

宁喻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耐烦地捋了下及腰的长鬈发,回头催促,“胡曼,好了没?就这么个女的也值得你磨磨唧唧。”

胡曼笑骂了句,“你有事先走好了。”

宁喻手指卷着发尾玩,“行了。廖一鸣就那个德行你不是不知道,你拿人撒气有什么用。”

那小女生哭哭啼啼地求饶,“姐姐,我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你放我走好不好?我还要上晚自习……”

胡曼哼笑一声,一耳光抽过去,“谁是你姐姐?”

宁一心脏都皱到了一起,意识发懵地上前走出半步。

宁喻眸光一闪,挡住她的身形,率先拦住胡曼的手,“胡曼,给个面子。”

谁知道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生竟然趁这个节骨眼反手甩了胡曼一耳光,甩完耳光像没想到自己会得手一般看着自己的手呆了几秒,吓得疯了,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尖锐地叫喊起来,“我说了我跟他没什么你们为什么不信?!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凭什么这样对我?啊啊啊啊啊啊……”

胡曼摸了摸自己的脸,恶狠狠瞪了眼宁喻,抬手想将那女生揪过来。

宁喻抢先抓住那女生地肩膀,劈手一耳光将那女生抽翻在地上,“给你妈哭丧呢!”

那女生的嚎叫戛然而止,整个人滚在地上蜷成一团,哭成泪人,合掌祈求,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

像只动物。

宁喻一脚踹了过去,“真你妈恶心,滚!”

*、

宁喻和胡曼闹得不欢而散。

事后宁喻领着那几个不良少年“请”宁一吃烧烤。

大概是去年六月,校门外新开了间冰室,取名“Season”,意为四季。

溽暑冰饭,寒冬烧烤,纷呈甜品点缀春秋,装潢别出心裁,讨尽附近中小学生们的欢心。

宁一跟着宁喻他们上三楼,是室内的位置。

宁一规规矩矩地坐着,听宁喻和那些人嬉笑,神思游离。

宁喻问她,“喝什么?”

“我不用的。”

“啤酒?”

宁一颤着嗓音说可以,惹来宁喻的“干哥哥们”一阵浪笑,“你这个妹妹怎么跟你两个样啊?”

宁喻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看你怕的,就是简单一起吃个饭。”

宁一还没从刚刚那一幕当中缓过来,被她一碰,整个人差点骇得跳起来。

其中一个发色最接近黑色的非主流少年不耐烦地啧了声,“小喻姐,你今天可把胡曼姐气得够呛。”

宁喻眼睛眯成一个危险的形状,“我怎么她了?谁知道那小姑娘那么刚猛……我不是也给她出气了么?”

那男生哼笑,“装就没意思了啊。”

宁喻皱眉,手指玩着耳骨上一排亮闪闪的耳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确实挺看不上胡曼的行为,一天到晚为个男人争风吃醋,就逮着人家什么背景也没有的小女生欺负。

可她从来不表态,不插手。人总得找个圈子混,太妹有太妹的生存法则。

她需要胡曼的“友情”,就得忍受对方的愚蠢。

片刻后,宁喻嘴角抿出一个温柔的酒窝,“你胡曼姐有你廖哥操心就够了,吃你的吧。”

那男生望了望其他几个人,收了口。

宁一不愿看宁喻的脸,低着头局促地用指甲刮着桌面,听见窗外依稀是一对正在闹分手的校园情侣。

“宝贝,别哭 ,再哭我都心疼了。”

“你心疼还要跟我分手?”

“擦擦眼泪,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是谁?有我好看吗?”

“啧。”

男生谈话的口吻和内容衬托得这场景宛如一场笑话,颠覆了宁一被电视剧灌输的关于“分手”这件事的所有想象。

宁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半敞的窗户望出去,见男主角姿态闲适地靠近座椅,微垂着头,黑色卫衣上方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修长的十指散漫地交叠,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当初不是说好了?”

女生激动地握住面前一杯水,一副欲泼的姿态,“我当你说说而已!”

宁一一颗心本能地跟随着那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

不想那男生也是警觉,眼疾手快地夺过女生手里的杯子,从容推过另一杯水,骨节轻敲水杯,“宝贝,用这杯。”

宁一一整个傻掉,这是多么熟练的挨泼经验啊?

那女生气得五官都快变形,他嫌她喝过的水脏?

“接吻的时候你怎么不怕我有细菌?!”她愤而抬起水杯,却怎么也舍不得泼,半晌重重搁下杯子,坐在那里一味抽噎。

宁一不自觉握紧手拳头,恨铁不成钢。

宁喻转回来,放一串鱿鱼在宁一盘子里,“宁一,我家就那么点儿大,你知道我的意思。”

宁一低头看着盘子,觉得自己才是那只穿在签子上受烤的鱿鱼,如坐针毡,“大伯没和你说吗?我要转学去县里……”

壁挂音响骤然放起一首粤语歌,旋律活泼,男歌手干净低沉嗓音如呓语,将宁一的话淹没。

宁喻没有听清,“什么?”

宁一再张口,“我说我去县里找奶奶……”

窗外忽然传来女生的大声哭泣,“算了,我也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你!”

再度将她的话盖过。

宁一闭上嘴巴。

室内一息寂静。

窗外响起男生懒散的一声嗯,说那就好。

刚好老板来上菜,推门而出。

女生一边哭一边朝老板抱怨,“你这放的什么歌?《初恋》?没看我初恋快没了吗?”

老板也是个妙人,问,“那我给您放首《失恋》?”

女生抽抽嗒嗒,“你有没有同情心?”

是了,全是歌的错。

宁一莫名好笑,青黄不接的学生,却像小孩穿大人衣服般出演塑料言情片。

她带笑的目光来不及收回,从窗户缝隙里撞到少年人漂亮的眼睛。

她认出他,飞快低下头。悄悄抿了口啤酒,酸辣得五官皱到一起。

暗自祈祷,他不要认出她。

他应该不会认出她吧,她的手心微微汗湿。

老板下楼的声音远了,音响里换了首歌。是宁一没听过的旋律。

女生断断续续地啜泣着。

宁喻心烦地撇撇下巴,“吵死了,都没心情吃了。”

有个抽着烟的红发男便走过去,将窗户朝外推开,暧昧地开腔,“小妹妹,别哭了,他不要你,哥哥要你啊。”

那女生也不是善茬,将纸巾往桌上一掷,娇俏一呵,“去你妈的!”

红发男脸色难看起来,将烟蒂扔进他们食盘,一碟炭烤牛肉沾了星星点点的灰,“操-你妈,知不知道我谁?”

屋内几个人围拢过去,有眼尖的说道,“诶,这不是六中那个校花?廖哥追过一阵那个?”

宁一眉心一跳,望过去。

那少年不为所动地斜倚在座位,手上漫不经心摆弄一个东西。

一明,一灭。

是个打火机。

几个人的视线都被他牵引。

他点燃一支烟,抬眼,“你谁?”

像点燃火线。

红发男撸起袖子,推门出去,“我让你知道我谁!”

“阿岛!”宁喻看清窗外人的面目,竟避过身挡住脸,嗓子里含着惊,“阿岛,走了!”

宁一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宁喻什么时候怕过?

这位阿岛不肯罢休,就这么走了多下不来台。

那女生不哭了,竟然也不怕,噗嗤一笑,“计野哥哥,不是有传闻说只要一中有你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中的。看来不真啊,要不你跟他们打一架,赢了我就跟你分。”

少年抖落一截烟灰,眉眼无奈,“别闹,打架是下等人玩的把戏。”

阿岛到了眼前,抄起最近的盘子就想朝少年抡过去,少年抬脚踢出身旁空置的椅子,生生磕得张牙舞抓的阿岛膝盖一疼,弯下腰来,他尚未缓过劲,手腕便陡然一阵锐疼,是少年拧住他手腕往后一折,轻松取走了盘子,接着他手腕被迫下压,竟顺势成就了个下跪的姿势。

阿岛那种受辱的感觉还未传递到神经末梢,计野便轻轻一抬手,让他直起了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嘿了声,“挺懂礼貌啊哥们。”

阿岛双眼喷火,他的同伙纷纷上前相帮,少年好整以暇地倚回座椅,抽出湿巾细致地擦拭手指,“你们是真不值得我动手,上一个跟我动手的,姓罗,你们应该都听过。”

好像就是那么个姓氏,让宁喻带来的人偃旗息鼓了。

自古一方水土一方人,在临江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往往几个姓氏就昭示了地方权力的构成。谁进去了,谁出来了,谁犯了事,谁犯了人,几条小道消息就把生态关系书写得一目了然。

几个人面面相觑,交换眼色,继而纷纷点头哈腰地道歉,灰溜溜地想撤。

少年支着下巴,手机往桌上一搁,“我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

几个人一僵,又乖乖向那女生赔罪。那女孩也是丝毫不带怯,愣是全方位地开发了那几人道歉的姿势才松口让人走。

计野甚至让他们打车送那女孩回家。

几个人愁眉苦脸,“你说……这打车费,他报销吗?”

做混混做到倒贴的程度,多憋屈啊。

宁喻一反常态,蔫巴巴地捂着脸,“得了,凑点钱买本黄历吧哥哥们。”临走还拍了拍宁一的脸,胁迫意味浓厚地说,“我先走了。你刚刚是不是说要转学?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然……我这几个哥哥可是很缺女朋友的。”

转眼人散了。

宁一慌乱间从签子上一口撸下鱿鱼,一边咀嚼一边蹙眉望着桌上没吃完的东西,起身想跟上大队伍的步伐。

身后裹成小团的纸巾被丢到她背上,“你,过来。”

宁一背一整个地僵住了……他想干什么?

他有节奏地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没听见?”

宁一闭了闭眼,脚尖朝外——逃跑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嘛。他总不至于追上来。

她刚一动,少年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丝笑意,“再跑试试。”

宁一在心里暗骂倒霉,第二次默默摘下校牌,鼓着脸咀囫囵咀嚼,咽下口中的食物,小步地挪过去。

哦,计野,高三(8)班那位全校闻名的校草,传说一年交18个女朋友,前不久还因为抢校外某位大哥的女朋友打架进医院,据说事情差点捅上媒体,不知道怎么最后没被开除。

他好像……还是宁喻的初恋——暗恋。

宁喻的反常有了解释。

宁一头低到胸口,“对不起。”

他觉得好笑,“你道什么歉?”

宁一答不上来,她只是害怕。

他将打火机往桌上一磕,“……挺怂。”

宁一忍不住抬头剜了他一眼,又很快埋下头,心想你是不怂,你只是命大。

实际她不太看得起他这样的少年,仗着色相玩弄女人感情,人生贫瘠得只剩打架斗殴,把鲁莽当作勇气,把无知视作高傲,生命中最大的辉煌不过是和古-惑-仔抢女人,一毕业就淹没在千军万马踏过的独木桥下的滚滚浊流中,一生龃龉,一地鸡毛。

她在脑海里甚至都编排好了他的下半生。

就那么一瞬间,计野已经捕捉到了她眼里的鄙夷。

像根软刺。

他单手支着下巴,“你朋友弄脏了我的食物。”

宁一望着那盘被烟灰沾染的牛肉,手指缩了缩,“他们不是我朋友。”

“那女生跟你长挺像。”

宁一恍然,好几年没人说过她和宁喻像了。宁喻有酒窝的,亲戚朋友过年都只夸她漂亮,碰到宁一,只得一句“好孩子”。

她不想多谈,“我堂姐。”

计野嗯了声,换了个说法,“你堂姐的朋友弄脏了我的食物。”

宁一一窒,知道他是存心找茬。他这种人会在乎几片肉?

但她还是抿了唇,“对不起。”

计野显然不打算这么轻飘飘放过她,“就一句对不起?”

宁一心态有些崩了,“那你……想怎样?”

计野往后一靠,十指交叠搁在膝上,“你把它吃了,让我也学习一下什么叫不浪费。”

宁一噌地望向他,眼里热气蒸腾。

不可以哭。

她懊恼地咬唇。

她宁愿把眼泪分给路边的乞丐,分给电影里事不关己的一只狗,那样眼泪和她本人就全然无关了。

可她的声音还是不争气地带着丝鼻音,“我哪里得罪你了?”

女孩子眼睫颤啊颤,看起来确实是被逼得狠了。

计野微微沉吟,目光闪了闪,极淡地笑了下,仿佛是笑他自己。笑完他有些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耳骨,错开她的视线,“我饿了,你坐下,陪我吃点东西。”

宁一一动不动。

他又偏了偏头,漂亮的眼睛里微微泛着嘲弄,“怎么?爱我爱到心理变态,却不乐意跟我吃顿饭?”

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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