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思拿着最新的报纸坐在丰依店里，“陈海波，你这拍的什么东西，怎么把我拍得这么丑？”
陈海波凑过来一看，“哪有，这不挺好的。”
丰依从里头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雪菜肉丝面，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们这店小，没什么吃的，将就将就吃这个吧。”
陈海波吃的随意，掰了双筷子嘶溜嘶溜地往嘴里灌；周思思也没那么讲究，回了声谢谢也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珇实拎了两袋子菜从外头回来，丰依看着帮他打开门，“回来啦。”
“是啊，”珇实把两个袋子放到桌子上，砰得一声，东西挺重，“这都是今天新鲜的，放到明天也可以。”
“我帮你一起收拾？”
丰依想去拿，却被珇实制止，“不用，我来就好，你招待他们。”
周思思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陈海波吃面的动作顿了一瞬，接着往里挑了块肉丝。
他最后喝了口汤，扯了张纸随意地擦了擦，突然想起什么，问了句，“丰依，公安那里还有再联系你吗？”
丰依摇摇头。
周思思也喝了口汤，“他们要调查的，哪有那么快。”
也正是巧，她们正说着，丰依的电话响起，老局长打来的。
“喂，丰依，我，李局长。”
“嗯，局长。”
“你的事我们有了一个新的线索，和你说一下，东田村派出所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前年也在这个工厂出了事，他被骗着签了免责书，后来袁绍找人把他们打了一顿，一分没给就赶了出去。”
老局长停了下，和进办公室的小警员说了句话，接着说:“后来他也想再回来找厂里讨公道，可每次还没出火车站就被抓着打一顿，再扔回返程的列车，他这两天看了你的新闻，这才再报了警。”
“丰依啊，你这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事了，真的成了大众焦点了。”
丰依握着手机，心中五味杂陈，激动、感慨、兴奋、委屈各种情绪混杂在一块，很难形容，“好，我知道了，您有什么需要我协助帮忙的吗？”
“有，进过法院吗？”李局长点了一支烟，“做次证人，物证我们有了。”
“物证？！”丰依有些疑惑。
“对，监控视频，以及机器、车间办公室内的血液分析报告都有了。”
“我刚刚在报纸上看到，你律师不是都找好了，让她好好发挥，争取让他们多判几年。”
丰依这下真忍不住汹涌的泪，放任它肆意流淌，“我，我真的能让他们坐牢吗？”
“这个我不知道，这是法院的事，我们只是提供证据。”
……
那天的法院格外热闹，阶梯的两边全是记者，以及相机的快门声，丰依走在中间，边上的话筒拼了命往她前面递。
不得不佩服这些记者的业务能力，硬是从全国各地找出来10个受害者，还扑上去拿到了第一手资料不说，连带着几年前的就医记录也全被翻了出来。
其实3年前也有人这么做，站在工厂的楼顶闹着往下跳，只不过因为在厂里，被袁绍他们硬生生压下来了。
丰依这回能把事件的影响面扩大，既是借了互联网的光，也是碰上了新政策出来后开会的关头，谁都不想让这手捧雷落到自己手上，慌乱之间让这事越炒越热。
丰依坐在原告席，面前的四个人前头摆了被告的席卡，垂着头有些丧气。
袁绍坐在最边上，他昨天托关系去问了李言，可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来，一句话没说，连句点拨都没有。
李言自己都骑虎难下，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人出事那天他刚好在工厂里视察，他自己都被纪委拉去谈了不止一次，连职位都被免了，说是让他休息休息，可这哪是休息，根本就是罢了，
法槌落下，戴着眼镜的书记员捧着文件夹站在最前头，所有人的目光向她聚焦。
“请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布法庭纪律……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合议庭成员入庭。”
花白头发的审判员从门口走入，站定于位置上，“A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就原告丰依与被告袁绍、周严、张鹏、张国工厂安全事故一案，依法公开开庭审理。”
他环视一周，“请问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两边回答同样。
审判员：“由原告向法庭陈述诉讼请求以及所依据的事实和理由。”
丰依坐在位置上，这里的气氛异常紧张肃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站着还是坐着，看了眼边上镇定的周思思，把面前的话筒拿得近了些。
“尊敬的法官，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是本案的原告，丰依。”
她下意思地再看了眼周思思，看到她肯定的点头后，看着稿子，发抖的声音都静了一些，“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法庭给我一个公正的审判，以此来维护我的合法权益。本案的被告是工厂厂长袁绍，车间主任周严，以及张鹏、张国父子。”
“我曾在富强电子厂工作，是车间的普通工人，2003年6月8日，我在车间工作时因操作失误导致手指被塑模机砸断。”
“张国身为线长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我送医，而是将我锁入车间办公室内，造成，”丰依把着桌沿的关节泛白，深呼吸一下，“造成断指坏死，无法续接。”
“法官！她污蔑！”张鹏急着想把他摘出来，忙声打断。
主法官瞥了他一眼，“安静。”
张鹏还想说什么，看到边上的法警，也慢慢地坐了回去。
丰依趁着摄像机避开的那下，平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继而颤抖地继续，“我还在医院的时候，周严就带着免责书来逼我签字，后来袁绍派人在路上堵我和珇实，把他关进了工厂后头的小屋，我则被强行带到办公室。”
丰依适时地啜泣了一下，后头快门的声音更密集了些，“我……我不肯，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我的店被砸了，我们两个外来打工人不好容易攒了点钱，就想着能自己开个店，结果什么都没了……”
丰依擦了下眼角，“为此，我提起了本案，要求被告按照劳动法的相关规定，支付相关费用，并赔偿我因此造成的损失。我已经提交了有关证据，证明被告的行为是违反租赁合同的，我希望法庭能够给予公正的审判，维护我的合法权益。谢谢！”
丰依的话音才落，袁绍那边直接反斥，“法官！我们有异议！”
主法官撇了下嘴，“由被告对原告的起诉作答辩。”
袁绍一下抢过话筒，“她说她在我们厂里工作，那她能拿出相关的劳动证明吗！我们找过了，没有她的劳动合同！”
主法官看着面前的一沓材料，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们一眼。
袁绍当然不知道，丰依的所有资料艾黎早就偷偷复印了一份送了出去，他们还以为自己把那些证据销毁的天衣无缝，“而且，你不是有工伤保险吗，你再来找我们怕不是讹钱吧。”
周思思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就这么一个人居然可以当厂长，早知道她也去干制造业了。
丰依听着他的话，灵光一闪，对啊，还有一件事她可以补充呢。
丰依等着他们叽叽喳喳、前言不搭后语地辩驳完，默默开口，“法官，我还可以补充吗？”
主法官点头。
“我去问我的工商保险的时候，发现它被人盗取了。”
“什么？”
“这怎么能呢？”
“这要本人，或者委托人带着委托书去劳动局办的吧。”
后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渐渐涌起，又被一槌子砸停，“这个情况你在起诉书里没有明确说明，而且你能有相关证据吗？”
丰依淡淡地说了句，“我只是出事后拿着工伤保险的购买回执去劳动局问了一次，办事员和我说相关流程已经走过了。”
“没有物证？”
丰依摇头。
虽然这件事没有确凿的物证，可就这两句话就能让后头的媒体直接沸腾起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办公室马上把稿子赶出来，标题都能去的悚然听闻，占据大半个版面。
后头的记者在蠢蠢欲动，对面的四个被告却一下慌了神，他们没想到丰依怎么有工伤保险的购买回执，甚至还能去劳动局问了一次，这要是被抓出来有什么事，他们肯定完蛋了！
甚至还要带着帮他们开后门的那个朋友，一起完蛋……
法官不想在这个环节浪费太久，他们早就得了点示意，要注意维持官方的公众形象，再看看现在的舆论导向，虽然判决必然公正，但是公正之下还是有着些许的考量。
主法官：“请原告举证。”
周思思代替丰依提交材料，厚厚一本文件夹，“这是劳动合同、工伤保险购买回执、出事的监控录像光盘、公安提供的血迹分析检验报告、工友的口述……”
周思思每提交一份，对面的四个人脸就白了一分，白纸黑子，张张分明，他们连一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主法官环视一圈，“下面，请证人出庭作证。”
厚重的大门开启，里头走出三个人，艾黎走在最前头，小桃和小李两姐妹跟在后头。
闪光灯疯狂地照着三个人，晃得小桃都睁不开眼。
张鹏看着最前面的艾黎，后槽牙都发出了崩裂的声音，他终于知道丰依手上的材料是哪儿来的了。
艾黎踩着高跟鞋，即使在现在这个场合，她依然昂着头，淡淡地往被告席那扫了一下，“我是原告的证人，她的工友，艾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