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弘翊跟着萧文然来到经侦支队这边儿的审讯室。
“王艺彤现在就来里面接受预审呢, 咱们去监控室吧。”萧文然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监控室的门。
监控室里的警员见到他俩进来，下意识想起身, 被萧文然一把摁住肩膀, “认真工作，不用管我们。”
警员点点头，转身继续专注地盯着单透玻璃那头的王艺彤。
负责王艺彤预审工作的是市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谢惜灵，个人能力突出, 最擅长处理复杂的数据和预审。
她是江城财经学院的博士生，毕业之后来了江城市局经侦支队, 一路干到副支队长。
审讯刚开始没多久, 谢副队更多的是在跟王艺彤闲聊。
哪怕王艺彤从小在人精中长大, 浑身上下恨不得长满心眼，可她到底是个孩子，这种时候面临着刑警的讯问, 她既无措又紧张，眼神四处游离，就是不敢看对面的刑警。
因此谢副队没急着直接去问案情相关问题, 反而和蔼可亲地同王艺彤闲聊，三言两语之间让她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谢副队示意身旁的刑警帮王艺彤接一杯温水，随后柔声问道：“这么说是你主动联系朱宸宸, 让她来当宸宸玩具的法人的？”
王艺彤接过水杯轻声道谢，“谢谢……其实这是我爸爸的意思，最早他让我当这个法人。”
可能是手里温热的水杯给她添了些安全感, 她这次没有含糊其辞, 垂着眼睫慢慢地回答：“后来宸宸他爸的公司倒了, 宸宸和她妈妈除了一套小两居之外一点生活来源没有。我爸爸就提议让宸宸来当这个法人，然后每年会给她30万元，也是让她来当法人的好处费。”
“朱宸宸不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她很缺钱？”
“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啊？而且她大小姐当习惯了，很多工作岗位她根本看不上。就算是后来她找到了工作，她日常开销也大，那点工资她根本就不够花。”
“朱宸宸在哪里上班？”
“好像是一家游戏公司，叫繁星游戏公司，她在那主要负责给游戏写故事和人物对话。”
“你最后一次和朱宸宸联系是什么时候？”
“春节当天，我给她打电话拜年，她说和妈妈在老家。我想应该是她妈妈的老家吧……因为他爸爸就是江城人。”
监控室内，不用游弘翊开口，萧文然立刻拿起电话嘱咐队里的刑警去查朱宸宸母亲的籍贯。
谢副队身旁的刑警见王艺彤开始配合，拿起一份文件问道：“我们查到你的银行账户每个月15号，王子科技都会给你汇款10万元，你名下的车子付款方也是王子科技，但是我们查不到你任何的入职记录，这你怎么解释？”
“这就是我爸爸给我的钱啊。”王艺彤不太明白对方的逻辑，歪了下头，眼神中透着一股茫然，“我爸爸给我钱……还能怎么解释？”
刑警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干脆直接跟她点破，“如果这是你父亲给你的零花钱，那为什么不是你父亲的个人账户给你汇款？而是走公司的账户？”
“这我就不清楚了。”王艺彤缓缓摇摇头，“不过我的确不在公司任职。”
“你是想跟我说，王子科技的违法行为你一点都没有参与？”
“我没有参与！”
“那王子科技的公司账户给你汇款你怎么解释，要知道江城信投占股你们王子科技35%的股权，且在你们公司拥有重大决策权，你每个月领着这么高的工资，如果什么都不干，江城信投都不可能同意！”刑警板着脸，声音冰冷又严厉，“王艺彤你可以不跟我们警方坦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就不会继续调查，如果我们调查出你的确参与违法，那就跟你主动交代不是一个性质了！”
王艺彤一口咬定这个说辞，“我真的没有参与。”
谢副队按住身旁刑警的手臂，转头问道，“你知道你爸爸在哪儿吗？”
“我也不知道。”王艺彤扁了扁嘴，声音里多了一丝委屈，“如果我知道我会不跟他一起跑吗？”
谢副队也看出来王艺彤知道的确是不多。
她安抚了王艺彤两句，之后就让刑警将预审记录打印出来拿给王艺彤检查签字。
预审结束，萧文然正好收到刑警的回信。
“朱宸宸的母亲是海州人！”
“海州？”游弘翊脑子里迅速做出了最坏的判断，“所以说朱宸宸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王家的违法行为，所以才趁着春节去了海州，其实真是目的是想从海路潜逃？”
萧文然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点点头，“完全有这个可能！”
游弘翊不再犹豫，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把她抓回来！”
“不是，你等等！”萧文然高举手腕到他眼前，指尖在表盘上点点，“这都11点多了！从这里到海州市路程就得两三个小时，你到那里都半夜了！而且我们现在只知道朱宸宸母亲是海州市人，海州市那么大，你大半夜上哪儿找人去？”
萧文然见游弘翊冷静了下来，再接再厉道，“你听我的，你赶紧回去睡一觉，明天上午再去海州，那时候朱宸宸家具体地址估计也有——”
“他们要是有心想逃，等明天再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游弘翊打断萧文然的话，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从这里到海州也就三小时路程……现在11点20分，晚上路上没什么车，2点之前肯定到了。我先往那里开着，你现在帮我去查朱宸宸具体地址，三小时后怎么也能查到了吧？”
萧文然：“……”
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游弘翊，无奈地推了他一把，“行行行，那你赶紧滚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游弘翊拿着外套走下楼，来到自己那辆被犯罪嫌疑人打碎了一个反光镜的越野车旁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一个人没法儿查案。
他们刑警外出侦查取证执法逮捕时不得少于两人，他想要抓的又是朱宸宸这种小女生，再带一名女刑警比较合适。
他倚靠在车门旁正打算给梁丘苑和程商打电话叫他们回来加班，前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游弘翊？你们才下班？”
夜深人静时，市局空旷的停车场还带着点儿回音，显得唐半夏的声音更加清泠。
“准确的说还没下班。”游弘翊扬了扬手里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给梁丘和程商，喊他们回来陪我一起加班去抓个人。”
唐半夏往前走了几步，走近后才借着路灯看清越野车上前机械盖上触目惊心的子弹划痕和右侧碎裂的反光镜。
“你们又出什么任务了？”她眉心猛地一跳，立刻紧张地问：“你没有受伤吧？”
“这次真没有，抓捕行动还挺顺利！”游弘翊怕她担心，故作轻松道，“我们一直躲在车里，车子都没怎么受伤，我怎么可能受伤？”
唐半夏看他脸色确实比较健康，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你别叫梁丘和程商了，我陪你去吧。”唐半夏也懒得从包里掏钥匙了，从手机app遥控打开车门，冲他招招手，“开我车去吧，让你这可怜的车子休息休息。”
游弘翊有些迟疑，“我这一个来回可能得通宵，你明天怎么办？”
“没事儿，最近我一直在锻炼桃桃，很多工作不用那么亲力亲为了。”唐半夏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催促道，“你还想不想抓人了？赶紧上车！”
她都这么说了，游弘翊只能乖乖上车。
“去哪儿？”唐半夏把手机扔给他，“帮我导个航。”
“你先往海州市开吧，具体地址还得等萧文然去查。”游弘翊帮她导到海州市，又简单的跟她说了一下今天一天的调查成果。
“所以你这是要去海州市抓朱宸宸？难怪你说可能要通宵……”唐半夏按照导航的指引拐过弯，偏头扫了一眼他发黑的眼眶，“你先睡会儿吧，我快到了再叫你。”
“行，等回来的路程我来开。”
这种时候没必要两人一起耗着，游弘翊没有犹豫，把座椅调平倒头就睡。
这条高速晚上没什么车，唐半夏全程压着最高限速跑，1点半就到达海州。
车子刚下高速口，旁边儿的游弘翊正好醒过来。
“你醒的倒是时候，现在刚下高速，接下来怎么走？”
“我看一下。”游弘翊赶紧拿起手机，看见萧文然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把具体地址发了过来。
朱宸宸母亲的老家在海州市临海的一个小渔村中，两人顺着导航继续开，约莫过了十几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午夜时分，渔村一片幽静，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亮灯的人家。
两人根据萧文然给的地址，顺着村里比较宽的马路一路开到村里看起来房子最豪华的一家门前。
唐半夏低头看了一眼导航，又看看这四层楼高的小别墅，不太确定地问：“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自信点，有导航在你应该不至于迷路。”
游弘翊顶着她愤愤不平的目光对照了一下地址，而后点点头，“就是这里没错，我下午看看。”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敲了敲院子的大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谁啊？”
“市局刑侦支队游弘翊。”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
朱宸宸看见他的身影似乎不太意外，“游警官你来了。”
游弘翊“嗯”了一声，问道：“朱宸宸，你是不是在担任宸宸玩具厂的法人？”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儿来的。”朱宸宸可能也知道否认没用，坦然地承认了，“没错，我的确担任着这家公司的法人。”
尽管跟朱宸宸已经算是“老熟人”了，游弘翊还是照例掏出警官证，“这家公司涉嫌一起性质恶劣的跨过走私偷渡案，麻烦你跟我们回去走一趟。”
“我明白了，我跟你们走。”朱宸宸平静地点点头，“咱们小声点，别惊动我妈妈。”
她转身进屋子收拾出来一个背包，又轻手轻脚关上院子大门，跟着游弘翊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游弘翊开车，唐半夏和朱宸宸两人坐在后排。
到达市局已经凌晨4点多了，游弘翊让唐半夏先去他办公室休息，随后叫了一位值班的女刑警带着朱宸宸一起进了审讯室。
回来的路上，唐半夏简单地跟朱宸宸聊了两句，发现她配合度很高。
可能是家中出现变故的原因，朱宸宸也被迫成长。
以往的嚣张跋扈不复存在，她现在情绪稳定又有礼貌，同之前判若两人。
正因如此，游弘翊这次讯问方式相对偏温和。
“朱宸宸你对宸宸玩具了解多少？”
“可能你们不会相信……但事实上我了解的并不多。”朱宸宸唇角泛起苦笑，“我父亲的‘灵感汽车’被查，我们家很快就破产了，剩下的一条生产线为了还债也卖给了王家了——哦，也就是宸宸玩具的那条生产线。之前我去过几次宸宸玩具，王家自己的两条生产线其实已经报废不能用了，现在唯一正常运转的只有我们家的这条生产线。”
游弘翊挑眉，“你确定？”
“确定！”朱宸宸很肯定地说，“我从刚记事儿起父母就在做服装生意，我从小就在服装加工厂里长大，我对这些设备还是非常了解的。”
游弘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他们有违法行为了？”
朱宸宸愣了一瞬，神情有些复杂，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之前我们的产品都是销往国内北方城市，出口产品都是出口北欧的，泰国这种国家就算有厚睡衣的需求也不可能这么大。而且我们家的生产线只能生产厚睡衣，出口的抱枕和毛绒玩具全都是王家之前做服装时留下的库存，这些产品中很大一部分还属于生产过程中的残次品。一般来说销往国外的产品质检会比国内更加严苛，常规情况下是没有任何一个出口公司会接收这些残次品的。”
她狠狠咬了下下唇，眼底闪过一抹决然，“游队，我背包内侧有个U盘，里面是我产生怀疑之后偷偷保存的证据，有抱枕和毛绒玩具的不合格产品照片，还有部分宸宸玩具厂的出厂货物单据以及公司账户的一些账目。”
“最后一个问题。”游弘翊问道，“你明知道他们犯法，你为什么还要同意做宸宸玩具的法人。”
朱宸宸眼眶泛红，肩膀一寸一寸地垂了下去，“我父亲被抓后我们家几乎所有资产被强制执行，我母亲也换上了重度抑郁症。为了给她治病，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游弘翊身旁的女刑警见她这副模样也是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你来市局接受调查，你的母亲一个人怎么办？”
“我老家的表姨在，她会照顾好我妈妈的。”朱宸宸吸了吸鼻子，声音又低又哑，“自从我父亲被抓之后，我见到了太多世态炎凉。现在我就想快点把我母亲的病治好。游队，我会全力配合你们警方的调查。”
……
从审讯室出来已经5点多了，游弘翊没有休息，找到朱宸宸所说的U盘后轻手轻脚回到办公室拿出笔记本电脑。
唐半夏已经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他轻轻带上门的，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到了外面的办公间。
早上6点多，天还没亮，刑警们三三两两回到了刑侦支队的办公间。
郝正初看到办公间的游弘翊一愣，“你通宵了？”
“对，我把朱宸宸带回来审完了，正在整理她提供的证据。”游弘翊见他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脸上泛着油光，下巴也冒着青茬，心下了然，“你也通宵了？”
“是啊！咱们现在在跟时间赛跑，我寻思着能早几个小时找到线索，这些人逃跑的几率也能更小点。”
郝正初话落，梁丘苑和时浅也打着哈欠进来，“咱们队里可真是心有灵犀啊，全想到一块儿去了。”
“确实，如果找不到江城信投两位董事长的犯罪证据他们随时有可能潜逃。”游弘翊见状合上笔记本电脑，夹着电脑往会议室走，“走，我们去会议室汇总一下信息！”
唐半夏可能是被门外的声音吵醒了，推开游弘翊办公室的门揉着眼睛走出来，“我跟你们一起吧，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众人算下来都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人手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跟着游弘翊一起走进会议室。
郝正初捏着鼻子把马克杯里的醇苦咖啡喝完，晃了晃脑袋，最先汇报道：“我们在王家附近查了半夜的监控，我们发现王承载在严元青跳楼自杀的当天就驾驶着自己的路虎揽胜离开了江城。”
阎风接好投影，放出他们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一边说道：“后来交警那边利用全国联网的天眼系统排查，发现王承载开着这辆车在燕山市出现过。”
第一个视频中王承载上身穿蓝色羽绒服，下身穿蓝色牛仔裤，驾驶着那辆揽胜停在了烟山市的的一个五星级酒店门口，随后又下车进了酒店。
第二个视频是一位穿着蓝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的男人从酒店出来，拉开车门将揽胜开走。
第二个视频中出现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因此刑警们也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是不是王承载。
视频播完，郝正初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又利用天眼在海州发现了这辆揽胜。”
时浅揉揉眼睛，有些担忧，“难道说王承载想偷渡逃跑？”
“很有可能。”梁丘苑说着递给阎风一个U盘，示意他帮忙接上投影仪，随后又说道，“我们昨天晚上在调查机场火车站的监控时，发现了王子科技的一位高管坐火车去了烟山市。”
阎风帮着她把U盘连接上，点开里面第一个视频。
视频内容很简单，是一位棕色头发的男人检票进站。
唐半夏看完视频突然开口：“还有别的角度吗？”
“还有一段视频是他上车的时候。”梁丘苑指挥着阎风，“阎风帮我放一下第二个视频。”
第二段视频里还是同样的棕发男人，这次拍到的是男人的侧脸。
看完第二段视频后唐半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才是在烟山市的五星级酒店把王承载的路虎车开走的男人。”唐半夏解释道，“这个人在视频中从鞋底到小腿的高度正好是站台上公共座椅的高度，在结合上车时他的头和高铁车门顶部的距离，我推算这个人的身高应该是175cm左右。”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王承载那辆路虎揽胜的车高是187cm，视频中开走车子男性开门时头到车顶的高度正好差了大概这么多。而且这个人头发是棕色，开车走的那个人虽然带了帽子，但是后脑勺有一块头发漏出来了，我仔细看过是棕色的。”
“在第一个视频中王承载下车时能看得出他的头部几乎和路虎揽胜的顶部齐高，由此能推算出他的身高在185cm左右。”
“王承载应该是料到警方现在的行动了，他找人用这种障眼法扮演自己，很可能就是想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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