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王城，法王寺。
扫地的僧侣站在银杏树下，举头望着树上的一对燕雀。
“燕雀报春，这是喜事。施主在这里站了许久，可是在等候归人？”
李星鸿轻抚着树干上的纹路，垂眸道，“二十年前，我与发妻亲手种下此树。她走之后，我将它移植于此，望先王在天之灵庇佑天下苍生，生生不息。”
僧侣双掌合十，顿首道：“愿先王光辉庇护之下，万物生长。”
李星鸿进入大殿，在不动明王像前敬了一炷香。青烟袅袅升起，脑海中故人容貌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玉环佩，眼底涌起悲凉之意。有很多事他不敢忘，但却丝毫无法阻止记忆的流逝。
门外传来轻响，他转身回眸，瞥见了阶下那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
“二十年对于你来说，想必只是眨眼一瞬，算不上很久。”李星鸿对那男子道。
“身为观测者，时间对我来说并无意义。”光神道，“现在有个新的任务要交给你，帝星，随我走吧。”
李星鸿思索片刻，回应道：“光神大人，请先让我与故人好好道别。”
“下一次见面，你必须随我一起去修补这个时空的漏洞，将历史拨回正确的轨道上。”光神道。
李星鸿轻点了一下头。
他将经幡缚在银杏树枝干上，静立良久，在晚霞升起时离开了佛寺。
日升月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又一年冬，李星鸿牵着一名孩童的手，缓缓走过皇城甬道。
“亚父你快看！这儿的梅花开得好漂亮！”
李星鸿在梅园前驻足，折了一支梅花递给孩童，“
待会儿见了圣人，将这支梅花赠予他。”
“亚父，你说圣人会喜欢照鸿吗？”
“当然喜欢了。”李星鸿道，“你的名字是他给你取的。”
“可是照鸿更喜欢你。”男孩眯起眼笑道。
紫宸殿内，天子坐在榻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
“大家，照鸿来看你了。”李星鸿轻声道。
李慎放下古琴谱，抬眼端详了半晌，出声道，“你终于来了……”
李星鸿松开了牵着李照鸿的手，小孩便自觉地跑上前去，将梅花献给天子。
“大家，你闻闻，这梅花香不香？”李照鸿灿笑着道，“大家喜欢吗？”
天子笑着接过梅枝，“可香了，照鸿送的我都喜欢。去梨园找尉迟昭哥哥玩吧，我与你亚父还有话说。”
李照鸿看了一眼阶下的李星鸿，点了点头。
“亚父，你等会儿记得来接我。”
李星鸿目送孩童离去，静默片刻，对李慎道：“我要走了。”
李慎透过老花镜端详着他的面容，眼中带着慈善和蔼之意，他指了指自己的鬓发，“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内侍省说该染一染，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它昭示着我在一天天地变老。死亡越来越近，便是新的旅途越来越近。”
过了许久，他发出了一声感慨：“五十年了……云敛，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
“外面下了新雪，大家可愿随我一起走走？”
天子欣然应允，“不如泛舟湖上，共奏一曲。”
千里江山，烟波浩渺。琴音与笛声相和，自湖心游船飞进茫茫大雪之中。
一曲奏毕，李星鸿开口道：“照鸿是宁王的子嗣，自幼聪颖
，为人纯善，有几分像已故的先皇子瑾，你收他作义子，往后也可将皇位传给他。”
“你要是肯留下来，定能延续我李家千秋万年之基业。”李慎道。
李星鸿喝了一壶暖身酒，甩开了端着的架子，“说实话，你我都志不在此，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对吧？”
李慎笑着点头，遥望着天空道：“留给后世去折腾吧……”
李星鸿替他续了一杯，听他幽幽地感慨道：“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冬月，也是在这样一艘小船上，我确信了她深爱着你。”
“上了年纪的人才爱回忆往事。”李星鸿回应道。
“现在，你要去找她了吗？”
李星鸿注视着李慎眼中闪烁的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一段漫长的旅途，但我答应了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去吧，云敛……”
游船靠岸，李星鸿立在纷飞大雪之中俯首而拜，与天子辞别。
他知道这一次将是永别。
这一生里，他送走过许多人，或者说，并未留住任何人。
浩瀚星空下，光神脚踩星辰，身后掠过无数飞逝的光影。
李星鸿注视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希望我做什么？如何才能将历史拨回正轨？”
“我要你回到过去的时间线，帮助上一任帝星，阻止一个叫王莽的人。”光神道。
李星鸿略一思索，应道：“我要找到刘秀？帮助他登上帝位？”
“刘秀即位后，便会产生新的时空走向，在那个时空，仙人不会再降临大唐。”
“你能穿越时空，这些事你就能做到。”李星鸿道。
“观测者只负责观测时空的异变，这是规矩，
我是局外者。”光神解释道，“时空发生错乱现象，只有帝星才能够改变。”
“这也是规矩？”
“是我的私心，我想和你打个赌。”光神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李星鸿缄默了半晌。要改变历史，他必须回到一千年前的西汉。
他开口道：“我原本以为你没有感情的。”
“当你活得够久，自然就会领略到，时光是侵蚀人心的慢性毒药。”光神目光悠远，“也许千年之后，你就会看淡尘世间的情感，这种先例我见过太多了。若你能向我证明，即便跨越两千年的时光，人类的情感依旧不变，那就算是我赌输了。”
“我与霏烟有约，不管是两千年还是一万年，我都愿意等下去。”
李星鸿十分笃定，他相信着重逢的那一日终将到来。他要跨过时间的长河，到她身边去。
如果永生是上天对他降下的诅咒，那他甘愿接受天罚。
叶霏烟悠悠醒转，眼前混沌一片。
她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却感受不到四肢的知觉。
“滴滴”“滴滴”的轻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前出现了模糊的物体轮廓……
“欢迎回来，叶女士。”
冰冷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熟悉。
“你是……星云？”
“看来你还记得我，实在是最好不过。”
叶霏烟摸了摸脑袋，感到思维一片混乱。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她并不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我们先做一个小测试，好吗？”星云柔声道，“请你将我接下来所说的词汇复述一遍。”
“我想……喝水……”
她的嗓子几乎快要冒烟了，四肢麻木
不堪，整个人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死鱼。
“只是一个很小的测验。”星云道，“请跟我复述：高昌、长庚、黄色玫瑰……”
“高昌……长庚……黄色玫瑰……”
这些词组意味着什么？她感到困惑，脑袋里像是有棒槌在不断地敲击着。
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星云道：“第二组词汇：照夜白、里飞沙、赤兔……”
“嗯？”叶霏烟清醒了些许，“这些都是名马。”
不对，不是这样……她的记忆似乎给了她别的解释。
白色流星的轨迹在脑海中划过，叶霏烟忽地忆起了一段旧时光。
星云继续道：“最后是一句诗：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叶霏烟霎时如梦初醒，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她挣扎着起身，“云敛！我要去找他……”
“先别动。”星云忽然变换了声调，“你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了，现在需要进行康复训练。”
“星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门外，带着兜帽的男子伸手触摸到了门把。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叶霏烟望向门口，一丝微光透过门缝钻了进来，久违的声音让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男子走到她的面前，摘下兜帽。
叶霏烟注视着他的双眸，眼中噙着泪。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轻声道。
“看来我来得不算晚。”李星鸿说罢，将刻着凤凰图案的勋章递到了她的手中，“我一直在等你赴约。”
“云敛……”叶霏烟颤着声呼唤他的名字。
“还好，我没有忘记你。”李星鸿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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