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雁门关气温骤降，风声凄厉，杨雪钊躺在军帐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披了件衣服去往杨朔雪帐中，却见军帐里一灯如豆，杨朔雪正对着电子屏幕出神。
“你怎么没睡？”杨朔雪道。
“你不也没睡？”杨雪钊挑了挑眉。
两人的语气都很轻松，极为平常地打了个照面。
“我接到太原传来的密信，说近日有一支行踪诡异的商队从吐蕃来，在胡洛盐池停歇了几日，打算进入云中古城和金主进行交易，胡洛盐池可不就是你被伏击的地方吗？敢走那条路线的一定不是普通的行商队伍。”
“这密信来得太及时！”杨雪钊难掩激动，“别让我知道是谁出卖我！”
“你有何计划？”
杨雪钊细思了一阵，开口道，“咱们可以截下那商贾队伍，再假扮成他们的人，去云中古城交易，擒贼先擒王，我看他是要命还是要货。”
“李参军也是这么说的……”杨朔雪沉吟道，“只是这计策太危险，需得计划周详，才好行动。”
边塞胡汉混居，人多口杂，纷争也多。按照杨朔雪的考量，若截下那商贾，可能会触怒其他边塞部落的利益，倘若唐军四面树敌，则无法一心对付月轮。
“比起拦截，不如和他们好好谈谈。”杨朔雪道，“那群贼人没杀你，好歹说明他们的领袖是惜才的。”
杨雪钊轻笑一声。他堂兄这人在军事方面可谓是有勇有谋，能在边塞地区独当一面，镇得一方太平，但平日里在看人待事方面却总是缺一根筋。他为人淳厚，嫉恶如仇，便以为天下人都像他一般真性情。
“要我投降，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杨雪钊厉声道。
“明日一早，我带几名机甲兵，轻装从简，去探一探那商贾队伍的虚实。”杨朔雪摸着下颌
道。
“你要带谁去？不如就你和我两个人去，反正兵不在多，杨大统领，你觉得呢？”
杨雪钊故意将“杨大统领”四个字咬得极重，轻挑眉角，斜眼打量杨朔雪。
杨朔雪头一次见到这么主动请缨的，杨雪钊那神情可不像是在恳请，反倒是有点“你不让我去我也要赖着你”的意味。
杨雪钊名义上只是个都尉，但名声却不小。杨朔雪远在边关，也早已悉知“飞鸿踏雪”之威名，这名号甚至已经传到了塞外。
“你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能晋升吗？”杨朔雪忽然道。
“晋升做什么？我还不想死呢。”杨雪钊反问道。
“你这脾气要是不改，那便一辈子都是个都尉了。”
杨雪钊撇了下嘴，不以为然。他参军入伍只是因为自小混在军营里，除了打仗，别的他不会。但杨朔雪和他不一样，杨家对他抱以厚望，期待着他能在军中有所建树，为杨府增光添彩。
有时候他也会庆幸他父亲当年没有把他丢到京城杨府去，但他其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杨府、不喜欢长安。
翌日清早，天蒙蒙亮时，杨雪钊便已经在关门外的机甲旁等候杨朔雪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杨朔雪吃了一惊，上下打量杨雪钊。
“我一夜未睡，想出了一条妙计，你现在别多问，到时候就知道了。”杨雪钊应道。
杨朔雪不再多话，只是将戴着貂皮帽、穿着狐裘的杨雪钊多看了两眼。若说杨雪钊通敌，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杨雪钊穿起胡人的服饰来，却好像也没什么违和感。
两人驾驶机甲一路飞驰，掠过冰原，路过大片荒废的盐池，向北而去。关外人烟稀少，举目远眺，视线内尽是荒草枯藤。
云中古城如黑色壁垒般伫立于冰封的荒原深处，如同一座无人垂问
的孤岛。
单于都护府位于人烟稀少的塞北，即便是最繁华的云中古城，基建设施也与中原相差一大截。
二人也不急于进城，只在城郊黑水泽畔藏好了机甲，观察四周地形。
“我去附近转转，找一找那伙商贾队伍，你等我片刻。”杨雪钊道。
他打开电子地图，站在高处张望片刻，在杨朔雪为机甲设置光学迷彩防护的那会儿工夫里绕出了他的视线。
四下无人，杨朔雪坐在机甲旁喝了口水，忽然听得一阵大声呼喝，呼喝之人用的是他听不懂的突厥语。
他细听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杨雪钊的声音。
杨朔雪一脸不解，望着杨雪钊带了一群胡人回来，指着他说了一堆胡语。
他懵了。
杨雪钊若真想诈他，他现在尸沉黑水泽，或许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人发现。
杨朔雪伸手摸到了腰间的兵器。他此行出门，只带了一把轻便的手枪。
那十来个胡人虽然手持冲锋枪，但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当兵之人的气质，杨朔雪便猜测这些人可能是商队护卫。
“杨雪钊，你这是干什么？”杨朔雪的语气不重，但却稍有防备。
“别慌。”杨雪钊高举双手，神色十分淡定，“我骗他们说你是遣送俘虏回云中古城的唐军将领。你记住了，你是唐军将领。”
杨雪钊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低沉，“我是你的俘虏。”
那群胡人显然听不懂唐言，杨雪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他的计划说了出来。
杨朔雪对他挑了一下眉，又瞥了一眼为首的护卫，神色肃然。
“我跟他们说，我是鲜卑世子，我要他们帮我脱困，等我回到云中古城，就给他们赏赐。”杨雪钊给杨朔雪递了个眼色，“配合一下嘛？杨兄？”
杨朔雪立马整理好了表情，
故作严肃道：“怎么配合？”
杨雪钊一面作委屈求饶状，一面透露打探来的情报：“这群人是从日光城来的，他们的东家和阿史那思元有盟约关系，想运送一批陨金进城，但又怕被关内唐军发现，所以伪装成来云中古城做生意的商贾队伍。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你假装不知就行，我想个办法，让他们带我们两个去见一见阿史那思元，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杨朔雪会意，朝杨雪钊喝了一声“过来！”
杨雪钊对他眨了下眼，表现得很听话。
杨朔雪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这计策一点也不妙，你想智取，也不用委屈自己。阿史那思元倘若真的叛变，咱们可不就是有来无回？”
“我也是依情势定的计策，已经到了这份上，没有退的道理。”杨雪钊振振有词，“兵不厌诈！只是演戏！你别露馅了！”
杨朔雪微眯起眼，点头道，“依你，依你。”
“你给我演得认真点！”
“我本来就是唐军，哪有什么演不演的。”杨朔雪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杨雪钊两眼一翻，转过身去，又用突厥语和那群商贾护卫交流了一通，末了蹙起眉，扭头对杨朔雪道，“有点麻烦，最近有个我不太想见的人到访云中古城，要是遇到他，我这身份就瞒不住。”
“此话怎讲？”杨朔雪有些不解。
“吐蕃王索朗在这儿。”杨雪钊蹙眉道。
杨朔雪讶异道：“他俩为什么会有交集？这群人的东家难道是索朗？”
“那必然是在密谋着什么大计。”杨雪钊不悦道，“胆敢越过我安西都护府，简直荒谬！若是吐蕃与单于都护府结盟，岂不是对安西诸镇形成包夹之势？他俩想做什么……不会是……”
“对安西军不利。”杨朔雪硬声道。
在这种节骨
眼上，杨朔雪自知不能再守成，只能按照杨雪钊的计划一步一步进行下去。
那就陪着风虎都尉演这出戏好了。
杨雪钊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附在那吐蕃护卫首领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杨朔雪坐在河岸边喝水休息，假装没发现。
“这位大唐的军爷。”杨雪钊十分高调地用唐言对杨朔雪道，“我们现在距离云中古城不过一步之遥，这支商贾队伍不远千里赶来此地，打算进城贸易，正好和咱们同路，能否麻烦你带他们一起进城，商人老爷说他将以重金酬谢军爷。”
“不行。”杨朔雪态度坚决，“单于都护府一切商贸活动都必须经大单于批准，除非你们有特批的通关文牒。”
杨雪钊从中翻译，将杨朔雪的话悉数传达给了护卫首领。
“他们说，他们此行是经过大单于准许的，军爷若不信，可以同他们一道去见大单于，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杨朔雪心中一动，望见杨雪钊的神色，对方似乎也在沉思。
“他们想在进城之后杀了你。”杨雪钊神情严肃，“他们未必相信你和我的身份，多半只想借咱俩的身份走快速进城通道。”
杨朔雪略一思索，站起身来，气势上压了那护卫首领一头。
“那我们就进城走一遭，只是这个俘虏我得贴身带着，不容他离开我半步。”
杨雪钊把杨朔雪的原话翻译了一遍，那护卫首领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并对杨雪钊说了几句话。
“你要小心点。”杨雪钊的神情有些紧张，“我可能暴露了，他们在怀疑你。”
杨朔雪微微蹙眉，眼神凌厉，动作粗暴地将杨雪钊拎到了自己身边，不待杨雪钊反应过来便朝天开了一枪。
机甲“雪鸮”解除光学迷彩，炮口聚起猩红之色。
赤色光芒在荒原上亮起，照亮了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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