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门前的风铃声发出轻响，LED招牌上歇息着的麻雀抖了抖翅膀，将脑袋埋进了柔软的绒毛里。
下过雨的午后，空气中杂夹着些许潮湿的气味。
行人的皮靴上或多或少都被泥水浸渍，这对擦鞋的小童来说却是个做生意的好机会，只有他们会在心里暗暗赞许并感谢这种糟糕的天气。
“这位公子，需要擦鞋吗？”细不可闻的声音在餐厅门口的屋檐下响起。
“不需要，回家去吧。”回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紧接着便是清脆的金珠撞击声。
那擦鞋的小童扶了扶湿漉漉的帽檐，摸了下冻得像是红萝卜一般的鼻子，颤颤地道了声谢，转身便飞快地朝巷道深中跑去，啪嗒啪嗒的踩水声甚是清脆。
李星鸿注视着尉迟烽的动作，他没有看错，刚才他把两颗金珠丢到了那擦鞋小童的工具箱里。
“真是少见，你居然带朋友来了。”戴着围裙的金发青年将刚烤出炉的面包端到了桌上，“尝尝我做的新品吧，二位。”
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这是生意惨淡的餐厅里迎来的第一缕光。老板脸上带着笑意，双目在李星鸿的身上不住地打量。
李星鸿盯着墙上的照片出神，思绪游离在外，直到尉迟烽对着面包发出了一声赞叹，两人四目相接，随即一道挪开视线，装作无事一般兀自做着自己的动作。
尉迟烽翻开了菜单，李星鸿若无
其事地擦拭着酒杯。
“两杯麦酒和一份烤鱼，对了，再来一份甜点吧。”隔着氤氲的烟雾，尉迟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随意，显得漫不经心。
“三文鱼怎么样？”亚瑟问道。
“当然，主厨做什么我都能接受。”尉迟烽笑道。
“你明明不爱吃甜点，今天怎么突然想试试了？”亚瑟一边调侃着，一边转身去冷冻柜里取出了三文鱼片。
“三文鱼不是新鲜的吗？”尉迟烽侧过头问道。
“现在是禁止海外贸易期间，你忘了吗？要到下个月才开放。”亚瑟从厨房里探出了半颗脑袋，发现尉迟烽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他正撑着下颌注视着身边的同伴，食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这个动作略带痞气，不算轻浮，却给了李星鸿一种十分违和的感觉，这种直觉近乎偏执，他没有发现自己在喝麦酒时一直是皱着眉头的。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杀了你……”尉迟烽的眼神中带着一抹狠戾，“是我的身体本能救了你。”
在发现李星鸿用冷淡得近乎冷漠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时，尉迟烽突然呆滞了一下，随即大声笑了起来，这笑声虽然听起来十分豪爽，可是在空荡荡的餐厅里确是有些渗人。
他大概是被呛到了，笑声终于停下了。
“人类的感情绪真是复杂又多余的东西。”尉迟烽给自己的笑声作了一番蹩脚的解释。
谁也没有再开
口。
亚瑟把烤鱼和甜品一道端到了桌上，笑着道：“请慢用。”
“你觉得这儿的百姓称得上生活幸福吗？”李星鸿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亚瑟擦了擦手，笑着回应了李星鸿的问题。
“比起随时可能丧命的自由，秩序和规则才能带来真正的安逸。现在的于阗，犯罪率是世界上最低的，我游历过许多国家，只有在这儿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李星鸿盯着亚瑟的脸，在他的眼神中，他看不到任何撒谎的迹象。亚瑟似乎真的想要说服他。
“通缉名单上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吗？”李星鸿又问道，“那份名单上的有些人只是发表了意见，没有杀过人。”
“那些是潜在的罪犯，妄图破坏和平的人。”亚瑟毫不犹豫地应道，“我可不会和那些极端分子共情，这位小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第一次来于阗，不太了解这儿的情况。”李星鸿习惯性地加快了语速，每当他心绪烦乱时，总是这样在不经意中加快语速来打发旁人。
亚瑟大概不是个细心的人，没能读到他的厌烦情绪，只是没头没脑地笑了笑，“初到异乡，还是先了解一下这儿的习俗比较好，你看，我也是过来人……”
来自大洋彼端的哨笛小调在耳边悠悠扬扬地回荡着，亚瑟和着笛声哼起了曲子，身体有意无意地轻轻摇晃着。
尉迟烽但笑不语
，默默地低头喝了一口麦酒。李星鸿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不满的轻啧。
“怎么了？不好吃吗？”亚瑟扭头看向他，询问的语气甚是认真。
“倒也没有，能将冷冻的三文鱼做出这般口味，可以说是相当高超的手艺了。”李星鸿不假思索便道。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太突然了，以至于亚瑟当场愣在了原地，晃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只是对我有点儿不满意，别在意，亚瑟。”尉迟烽的嘴角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
“我去厨房看看现烤的蛋糕。”亚瑟笑着道。
餐厅里复又恢复了平静，光线突然变亮了些……
“太阳出来了。”
李星鸿抬起了头，视线从尉迟烽的肩膀上越了过去，眺望着窗外。
尉迟烽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激荡，像是被一股洪流冲刷过一般，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
刺目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庞上，让他有一种下一瞬间就会被击穿心脏的错觉。
“我的苏利亚，你要做天山下的光明王，让真达罗那样的贫苦人能够吃饱穿暖，让于阗的小孩和小羊羔一起健康快乐地长大，让海子边篝火旁每晚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女孩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现在，他醒了过来。
尉迟烽收回思绪时，李星鸿的
身影已经从他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了，酒杯下面垫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位坐在马背上的少女，怀里捧着一张古琴。
他拿起照片，整个人深陷在了椅子里，神情有些恍惚。
也许是刚才走神的缘故，他竟没能听见门上的风铃声响起，也没法得知李星鸿是何时离开的。
黑暗很快遮蔽了转瞬即逝的光，乌云越来越密集，很快压到了远方的山尖上。
尉迟烽站在山脚下，遥望着王城，神色逐渐坚定。
尽管街道上行人寥寥，然而法王寺却亮起了罕见的灯火，仿佛在为迷途中饥寒交迫的旅人指路一般。
他跨过那扇门，在大殿外远远地注视着那尊佛像，以及佛像前摆放的木鱼，那是他的父王生前惯用的法器。
“这是什么？”
“不动明王尊。”
“很厉害吗？”
“很厉害，苏利亚不怕吗？”
“不怕，杀坏人。”
“不动明王斩杀邪恶之徒。”
“苏利亚将来也要斩杀坏人。”
夜色蔓延上矮墙，尉迟烽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廊，砸开门锁，将弓箭取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尉迟伽罗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还记得我们去云巅牧场比试那天吗？”他沉声问道。
“我把记忆删除了。”尉迟伽罗神色自若地应道，“但我知道你输了。”
“如果是伽罗，就不会这么做。”尉迟烽面色冷峻。
“苏利亚！”尉迟伽罗怒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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