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草木在静悄悄地生根发芽，香巴拉的春天里孕育着新的生机。
尉迟烽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揽着枪，双眼眯起。
他梦见了长安，他在那儿度过了从孩童到少年的时期，那座充满故事的城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家。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漫延……
天色渐晚，野猫身形矫捷，跃上皇宫高墙。
抱着琵琶的少年倚在角楼栏杆上，双目眺望前方，当第一百三十九滴屋檐滴水落下时，熟悉的身影如期而至。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少年的身影看起来比同龄的孩童要高大一些，穿着一袭枣红色衣衫，额上戴着束带，怀里抱着几卷经书，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距离他和那孩子第一次在西市相遇已经过去数月，当少年为他挥拳砸向敌人的那一刻，李云敛觉得他的嘶吼仿佛撕开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角。
天光乍泄，虽然仅只是短暂地一瞬，但他在那个男孩眼中见到了激烈而炽热的光。
“我叫苏利亚，你呢？”男孩用并不怎么熟练的唐语问道。
“云敛。”男孩解释道，“云敛晴空，冰轮乍涌。”
“听起来像女孩子的名字。”苏利亚笑着道。
李云敛觉得自己在“太阳”的照射下无处遁形。
他曾不
止一回在路过凌烟阁时远远地看见苏利亚，他总是抱着经书在甬道内慢慢地走过。每当黄昏，王宫内的每一片砖瓦都被夕阳染成绯红色，苏利亚的身影便会与天空中第一颗亮起的星星一道出现。
今日黄昏时下了点细雨，空气湿润，带着点初春特有的青涩气味。梨园的梨花开了，却无人问津。白天时他路过梨园，想折一枝带回梅园，又想到自己这样做没准会招来宫人的闲话，便打消了念头。
春天的细雨如丝，稍不注意便会打湿头发，弄脏衣摆，李云敛没有带伞，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抱紧了琵琶，生怕雨丝打湿了弦丝，曲调会变得生涩。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脏必然跳得飞快。
今天，他仍旧没能和苏利亚打招呼。尽管每一次他都觉得时机已成熟，但他每一次都白白地浪费了这种机会。
他只想和苏利亚说一声谢谢，感谢他那天晚上在那群混混面前替他解围，也感谢他在当铺前替他化解难堪。
至于为何犹豫至今，他也说不上来，这两件事对苏利亚来说似乎仅是举手之劳，旧事重提反倒显得局促了。
还是去和他打个照面吧，不知阿娘可否允许他和朋友去和平里听演奏会……
这愿望积压在他
心里，一日比一日强烈，然而时间久了，他便觉得自己好像早已和苏利亚相识多年，根本无需再打招呼。
他喜欢在这偏僻的凌烟阁旁弹琴，不仅是因为这里的夕阳独好，夕阳下的人也很好。或许梅园已经无法再装下他对这个世界日益增长的好奇心，他想要生出一对翅膀，离开这名为皇城的牢笼，去见识阿娘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但此刻，在这不起眼的小楼上多待一会儿也极为惬意。
这儿和鸿胪寺挨得很近，旁边乃是归鸿馆。站在角楼上，正好可以望到归鸿馆的厅堂一隅，苏利亚偶尔会出现在那里，和其他世家子弟一起上课。
也有些时候，苏利亚就坐在窗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儿发呆。
下雨天里，风吹过甬道，宫内老旧的门枢总是会发出婉转悠长的声音，像一首老调。没有晚霞的时候，天色总是暗得很快，梅园内灯火葳蕤，风吹即灭。
李云敛确认阿娘已经睡下，便悄然摸出寝室，走到矮墙旁，轻车熟路地卸下墙砖，从角落里摸出了前几日藏于此处的一坛梅子酒。
这酒是李淼偷偷存在梅园的，但每当他觉得烦闷不堪的时候，便会来梅园喝酒。
李云敛知道李淼并不介意他喝了
他的酒，他一个人坐在屋顶独酌，却又很想找个人陪他一起看夕阳余晖，听风穿过长长的甬道。
偌大的王宫，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砖石的纹路。
“好喝吗？”幽幽的声音自屋檐下传来。
李云敛放下酒坛，从屋檐上探出半颗脑袋。台阶下，眉眼隽秀的少年正注视着他，眼眸中倒映着一汪清亮。
待反应过来时，李云敛险些从楼顶上滑下去。
“怎么会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云敛一开口，便觉得这样和于阗世子说话有些失礼。他太久没有和宫里的人说话了，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像是责问。
“我闻到酒香了，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苏利亚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儿得意。
李云敛见他四下寻找着什么，便指了指矮墙，“那里有梯子，你可以爬上来。”
他看着对方将梯子挪过来，小心翼翼地爬上楼顶，坐到他的身边，然后对他笑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传来，李云敛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避开视线。
“酒呢？”
“这是烈酒，你不能喝。”
“不管是烈酒还是清酒，我只想喝上一口。”
李云敛思索了片刻，将酒坛子递了过去。苏利亚喝了一口，抹了下嘴角，似是在回
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每天都在这里偷偷喝酒吗？”
“不……我不怎么喝酒，阿娘说我还没到年纪，不能喝。”
“我瞧见好多回啦，你瞒不过我……”苏利亚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放下酒坛，眼角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这酒不够香，你埋下去的时间还是短了些。”
“你早就看见我了？”
李云敛有些失神，仿佛是揣藏的心事被人看穿了。
他虽然曾不止一次设想过与苏利亚交谈，但当这一刻真正降临时，他却显得很笨拙。
苏利亚侧着头看向他，“你是长安本地人吗？”
“我不知道，我只听我阿娘提起，她以前住在须弥，在天外。”李云敛指了指天上，颇为认真地解释了一番，又抓了抓脑门，“我看起来像是长安本地人吗？”
“啊，不像。”苏利亚一手托着下颌，双目眺望着北方的天际。
“你呢？你从哪里来？”
“我的家乡在于阗啊。”
“我知道，给我说说于阗是怎样的吧。”
“于阗也很漂亮，和长安不一样的美，那里的晨曦和落日，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这里的夕阳也很好看，等天晴了，你可以爬上来看看。”
苏利亚略一点头，“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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