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武衡，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小郎君便没了好脸色。
“我接到的任务明明只是协助刑部捉拿沙陀虎，没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杨雪钊坐下来道，“武卿，你赔我精神损失。”
武衡倒了杯水，推到了杨雪钊面前。
“在这条命令下达后，陛下又下了第二道指令，命蓬莱防卫军活捉沙陀虎，但安西军没有接到这命令，尉迟烽擅自驾驶朱雀号加入战局并诛杀沙陀虎，的确不妥。”
“他是于阗王。”杨雪钊一脸“这又如何”的嚣张表情，“于阗王难道不能诛杀于阗的通缉对象？”
武衡摸了下脑门，“可他驾驶的是我大唐的朱雀号。”
杨雪钊哑口无言。
叶霏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此举虽有不妥，但定夺权全在天子手中。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天子这一回一定会给尉迟烽一个下马威。
“天子只是不追究你二人的责任。”武衡扭头看向叶霏烟，“不瞒你说，季闻仲年底调任，国公曾向天子提请，命你接任他的职务。但现在，你的前途恐怕也将有所受限。”
“这倒没什么，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叶霏烟应道。
她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关于李星鸿的事，天子究竟想做什么？李星鸿是否有危险？
她舔了下发涩的嘴唇，问道，“我还能救李星鸿吗？”
武衡注视着她的手环，做了个“遗憾”的表情，“你在驾驶朱雀号撞向湿婆时心率都没有这么快。”
叶霏烟抬起手，看了眼手环上的那刺目的红色数据
，视线缓缓下垂。
武衡环抱起双臂，“他不惜暴露照夜白的真正实力，也要赴这一战，我倒是很佩服这一点，但对于天子来说，这是威慑，他和尉迟烽这半年来做得太过火。”
叶霏烟知道他这位师兄向来正义凛然，有时候顽固得不近人情，但偶有真情流露的时刻，也从不掩饰对对手的敬意。
“于阗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于阗。”叶霏烟道。
尉迟烽已经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自从他踏出大慈恩寺的那一刻起，想必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不论如何，于阗依旧是大唐最大的陨金“供给商”，是大唐将来面对天外之敌的有力保障。李微若是仔细权衡利弊，便会知道他现在已经无法再继续在这片大陆上树敌了。
叶霏烟忽然收到了一条来自内侍省的消息，惊得险些丢掉手里的筷子。
“圣人要见我……”
天子将秘密召见的地点选在了太液亭，叶霏烟望着这四面透风的凉亭，暗道这属实谈不上“秘密”。更诡异的是，她一路走来，竟无人命令她上缴武器。
“我让宫人们都把守在各处，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我二人谈话。”李微坐下来道。
叶霏烟站在一旁向他行礼，犹豫着要不要把腰间的配枪上交出去。直觉告诉她，自己此刻摸枪，没准会被不知蹲守在何处的狙击手一枪爆头，绝非明智之举。
“你是对的，叶霏烟。”李微叹了口气，手握茶盅道，“大唐的敌人来自天外。”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蓬莱天宫固若金汤
，此次防御大阵大显神威，想必敌人短时间内也不敢再造次，但也不可轻视了吠陀的存在。”
叶霏烟斟酌了一下说辞，觉得告诉天子“大唐危在旦夕”似乎有些不妥，没有人会相信大唐在科技与武力方面会输给任一势力。
“据我所知，吠陀不仅可以操控那些智械……”叶霏烟道。
“长安已经出现一例，脑部经过改造的强化人无故袭击百姓，和那些失控的仿生人一样。”李微目光真挚道，“我只想问问你，倘若我下令诛杀所有强化人，你会恨我吗？”
叶霏烟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陛下，为何……我怎会怨恨您？”
“你不是不会，是不敢。”李微眉眼间掠过一丝失落之意，“全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忤逆朕，只因朕是天子。你曾在阿爷面前拒绝与朕的婚事，为什么现在却不敢说出实话？”
“陛下，强化人占大唐总人口百分之十点九，这不是小数目。”叶霏烟谨慎劝诫道，“况且这其中还有许多人仅仅只是接受过身体器官重置手术，是不得已之举，他们应当不会被吠陀夺舍。”
李微点了点头，“朕并非昏君，方才只是假设。”
叶霏烟打量着他低垂的视线，默默道哪怕仅是假设，也充分说明了李微的确有过这种想法，或有人曾向他传递过这一建议。
她知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以世家大族为首，不乏对强化人的抵触情绪，强化人在这些人眼中如同过街老鼠。
这十分之一的人口，承担着大唐最繁重的
劳动任务，却大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陛下，还望您三思。”叶霏烟劝道，“神枢院既然有办法开发出补丁，让仿生人避免遭受入侵，一定也能想出别的法子，让强化人幸免于难。”
“你在作战中的英勇表现让朕想起了故事里的平阳昭公主。”李微道，“裴相国对你赞赏有加，叶姑娘，你是否已经有了心上人……”
“陛下……”
叶霏烟心道怎么又提这事，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在这世上她一个人照样可以独立行走，即便是李星鸿也未曾逼迫她半分。
她对李微的主见本就不抱希望这会儿更是心生逆反，但她知道眼下正是自己对天子表忠心的时刻。
天家三番五次暗示她尽早成家，无非是怕她哪天撂担子跑了，故而执意要给她加上一点“束缚”。
但婉奴的遭遇已经令她彻底心死，她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叶姑娘，你若是有心上人，不妨和我直说。”李微面露笑意，“你知道有人曾问过我关于你的事吗？”
“这人是谁？”叶霏烟不由得称奇，心道那必定是李微身边亲近的人了。
“他知道你喜欢别人，就没再提起过这事了。”李微语气和善。
叶霏烟顿时语噎，颔首沉思片刻，开口道：“永固大唐江山，我辈义不容辞。不论我将来嫁给谁，他都必须支持我的决定，只要我俩心意互通，婚嫁之事也不急于一时。”
李微笑了一下，“甚好，要是能找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倒是值得你托付
终身，也一定是我大唐之幸。”
叶霏烟有些过意不去，李微的误解大了去了，但她不想点破。
“容我冒昧，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尉迟副使？”她问道。
“他是于阗人人称颂的光明之王，朕总得给个面子。”李微站起身，负手道。
“陛下圣明。”叶霏烟恭敬行礼道。
她诚惶诚恐，唯独不敢问李星鸿的安危，只怕自己在天子面前暴露了真心。
“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一句溢美之词，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李微道。
叶霏烟心里一惊，暗道君心难测，接连生出些懊悔情绪来。
“我要你时刻提醒我，不要沉溺于这虚假的太平之象。”
“陛下委以重任，做臣子的不敢不从，这是实话。”叶霏烟虚心道。
“我相信你，只相信你。”李微恳切道，“你愿意发誓，毕生对大唐尽忠吗？”
叶霏烟抬起头，冒讳直视其双目，回应以毫无保留的忠诚之意。但她知道李微要的不是一句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她必须对天子的期待报以实际回应。
“陛下，我愿做大唐最锋利的剑，长庚同盟者不会背叛大唐。”
李微脸上露出欣慰之意，“同盟者不必向他人告知自己的身份，但在我面前你可以破例一次，下不为例。”
叶霏烟郑重地行了一礼，她知道李微已经有了危机感，他并非全然信任自己眼底的那群臣子。说来也怪，李微选择相信她，只是因为她当初拒绝了那桩婚事。
现在想来，他恐怕早已中了李家父子俩给他下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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