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柱香过后，电子屏幕后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桌上堆积如山的废纸团仿佛泥石滑坡一般滚到了陈金云脚底。
陈金云弯腰捡起废纸团，抹平了褶皱，仔细辨认纸上所绘的机甲轮廓，左看右看，皱着眉道，“还在为那日发动奇袭的‘白色流星’发愁吗？现在有更紧急的案子等着咱们呢。”
“死者是年轻女性，南诏人，半年前来到长安？”武衡倚在案上，一手撑着脑袋，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异常可怖。
“武卿料事如神，全猜对了！据目击者说，死者在深夜零点尖叫着从胡玉楼里跑出来，浑身血迹，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上，慌不择路跌进了芙蓉渠。那地儿不知有多少狎妓喝酒的达官贵人，此等闹剧一出，长安城中人心惶惶。”
陈金云拿起桌上的咖啡壶，替武衡续杯。
“昨天晚上根本没人找那乐姬喝酒。”武衡换了个姿势，揉了揉鼻梁，闭上双目，“倒是有个叫曹由俭的金吾卫参军常常找她喝酒。阿赖耶识，查一下昨天晚上曹由俭在什么地方。”
智能管家应道：“未能查到相关信息。”
“这厮居然能逃过大唐最先进的智械‘阿赖
耶识’的天眼，真是好本事。”武衡抬了下眼皮，轻扯嘴角，“娜迦死了，伤心的人一定不少吧？”
武衡每次开玩笑，陈金云都要打个哆嗦。他的这位上司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家风严谨、品行端正，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有些故作老成，一旦投入到案件中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雷厉风行，犹如罗刹附体。
那乐姬名叫娜迦，是长安城中远近闻名的妙音娘子，芊芊素手弹得一手好琴，陈金云和他的同僚们都喜欢去听娜迦弹琴。
“武卿说笑了，那乐姬平日里除了弹琴，便只和曹由俭亲近，和谁都不亲。”陈金云面色深沉，压低声音道，“我听酒客说，她在长安是有户籍的，还是曹由俭给她买的。”
“这曹由俭是曹贵妃的堂弟，平日里没少捞油水吧？他一个掌管军饷的六品仓曹参军，哪来买户籍的钱？”
陈金云怯笑了一声，摸了下太阳穴，“也只有武卿您敢这样说了。”
“务必找到曹由俭！”武衡厉声道，“昨夜发生冲突的那片库区就在他的地盘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玩失踪，是瞧不起我大理寺吗！”
陈金云心下震颤，下意识地抹了抹汗
。
二人正说话间，阿赖耶识忽然道：“有新的访客。”
武衡瞧了一眼监控屏幕，抬手示意智能管家放人进来。
叶霏烟步入大堂，四下环顾了一圈，被这高度现代化的办公场所震撼到了。
巨大的电子屏幕实时显示着长安城各市坊的动向，身着黑色官服的大理寺官员端坐在屏幕前轻点鼠标，强大的智能管家系统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大量数据处理、无人机派遣与电子卷宗审阅等工作。
她敲了敲大理寺卿办公室的玻璃门，很快便得到了武衡的应允。
这一路她始终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贸然到访反倒误了事。见到眼前的武衡神色面带笑意，面目和善，她愈发谨慎起来。
“是为了李星鸿的事，特地放下课业从神枢院过来吗？”
叶霏烟连连摇头道，“今天没有课，不是特地为了……哦不，坦白说，的确是为了他的事贸然打扰您。”
武衡眼中浮起笑意，“小师妹，你性子坦率直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坐吧，喝咖啡吗？”
“谢谢师兄。”叶霏烟连忙起身道谢。
武衡递给她一只搪瓷缸子，叶霏烟低头瞧了瞧里面的酱油色液体，面露疑色。
“昨晚
你和李星鸿在一起？去和平里做什么？”武衡开门见山地问道。
叶霏烟也不拐弯抹角，认真回应道：“他昨晚来太乙山接我，带我去听他的现场演奏。武师兄你可以在网络上查到的，昨晚子规先生和他的朋友一起在和平里举办了线下演唱会。”
武衡交握着双手，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哦……我爱听《梅花七蕊》。这位子规先生向来神秘低调，没想到竟然是李星鸿的朋友。”
叶霏烟被咖啡呛了一下，内心暗道，这子规先生的大名，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你。
她谨慎道：“武师兄，李星鸿绝不可能是毗沙门天的人，这一点我向你保证，昨天我们出现在那里是意外情况。”
武衡点了下头，正色道：“小师妹，先前你曾帮助我缉拿刺客，我是愿意相信你的。但你与李星鸿关系匪浅，所以你的话难以作为认定客观事实的依据。昨晚的演唱会上，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确认李星鸿的身份？”
叶霏烟愣了一下，她心中已有答案，但却难以启齿。李慎若能出面作证，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局面，然而……
“那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子规先生。
”叶霏烟踟蹰道。
武衡留意到了她的神色，宽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为难李星鸿。”
叶霏烟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武衡虽然待她真诚，但也未必毫无保留。她知道大年初一那日武衡突然造访，便对她和李星鸿有所怀疑，原因在于星云。
若是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她不敢冒这个险。
“除夕那晚，你黑了监控。这世上能绕开阿赖耶识追踪的智械，不会超过三台。”武衡忽然道。
叶霏烟沉默无语。武衡在她放松戒备时甩出了重磅炸弹，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应对的措辞。
武衡继续道：“除夕前一晚，恰好有人以同样的手段黑了狱中的监控，伪造出那名毗沙门天教刺客自杀的假象。”
她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帝都皇城的安保设备绝不可能像她想象中那样松懈，阿赖耶识是屈指可数的先进智械，没准比星云更加智能化，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阿赖耶识的监管之下。
她心中已经生出了千丝万缕懊悔之意，如同蛛丝般纠缠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缢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长安有什么好？她忽然有点明白李星鸿心底的那股嫌弃从何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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