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敛贤弟有何看法？”郭子瑶忽然问道。
突然被点名的李星鸿显得有些恍惚，似乎不在状态。
他回过神来，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突厥势力近几年隐匿于月轮与须弥，那机甲或许来自这两处。”
“月轮都护府与大唐关系紧密，背刺的可能性非常小。”郭子瑶镇定道，“依我看，这机甲就在须弥！众所周知，须弥星现如今一片混乱，回纥人自顾不暇，没准有人借机搅弄风云。”
叶霏烟与李风衍俱是一怔。郭子瑶语气笃定，不像是临时得出此结论。
“这样的麻烦事，还是丢给武衡去解决吧。”
郭子瑶望向李风衍，缓缓露出笑意，“说得也是，师兄与我何必为此自扰？让武卿自己想去吧。”
叶霏烟细品着二人话语中的玄机，感到心惊胆战，像是被敲下了一记警钟。她偷眼打量李星鸿，见他神色如常，不禁佩服其胆色。
郭子瑶已经猜到机甲来自须弥，多半也已料到回纥部族中有人与突厥势力暗中勾结，如此一来，王垚的藏匿处自然也显而易见。
这些信息对她来说完全不是秘密，但郭子瑶绝不可能像她一样亲见亲历，却能窥见其
中真相，这让她肃然起敬。
李风衍为何要摆这龙门阵？她始终带着这疑惑。
郭子瑶今日稍显忙碌，席间不断有人向他汇报事务。叶霏烟听到了“蓬莱”“呼吸中断”等字眼，见他脸色愈发凝重，便知他遇到了麻烦。
“风衍师兄，我得回一趟蓬莱，家中出了点事，请恕师弟失陪。”郭子瑶果断起身道。
李风衍见其神色严峻，便也不挽留，只叮嘱道“家事为先，切勿心急。”
他放下筷，神色逐渐凝重。
叶霏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常，郭子瑶的匆忙退场仿佛带走了宴席的轻松气氛，成为了李风衍态度转变的开端。
她无法不去猜测，这饭局本就是李风衍有意为之，方才他与郭子瑶那番话，每一句都是棋盘上的险招。
“你都听到了。”李风衍沉声道，“你处境凶险，好自为之。”
李星鸿神色如常，将方才把玩的两颗荔枝一并剥了，塞进嘴里，目中寒意逐渐凝结。
“散了吧，倒胃口。”他冷声道。
长安城月色朦胧，芙蓉渠水潺潺，岸上五光十色的霓虹倒影被水流搅碎，如同打翻的染缸。
叶霏烟一手撑着下颌，伸手将李星鸿手中
的酒杯夺走了。
“月色如此美妙，你却在蒙头喝酒，是刚才和你兄长喝得还不够尽兴吗？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你这张不痛快的脸？”
她话说得残忍，聆听之人却像是毫无察觉般双目微合，将心事尽数隐匿在了紧蹙的双眉间。
“今天一早圣上召见你，说了些什么吗？”
“客套关怀罢了，问我这几年里在高昌过得如何，他并不知道我不住宁王府。”
“多年未见，关系疏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叶霏烟有些生疑，继续问道，“就没有一点儿赏赐吗？连一点儿金砖、玉石都没给？”
李星鸿笑了笑，眸光微亮，“又不缺钱，何必在意他的恩惠？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我缺钱啊！”叶霏烟一脸正色，掰着手指算起了账，“神枢院的巨额学费、打造浮云的资金投入、还有日常花销与应酬开销……”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眼下她正缺一条可以任她“宰割”的大腿，李星鸿那云淡风轻的一句“又不缺钱”着实刺激到了她。
“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不过先说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李星鸿道。
“你愿意赞助我上
学？”
这简直就是天降横财，她如获至宝，忍不住痛快畅饮了几杯。
“从前你阿爷也曾帮助过我，就当是还了他的人情吧。”李星鸿道。
叶霏烟放下酒杯，好奇道：“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他们爱我吗？”
“那是自然，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那就好……叶霏烟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暖意。
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母亲早逝，父亲不管事，有个大一岁的哥哥，整日问她要钱，故而她毕业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远走他乡。
她这些年生活独立，自由自在，可却唯独学不来如何去体会别人的爱意。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曾深爱着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她便觉得满足了。
叶霏烟细品着玉液琼浆，双目眺望着画舫外的夜色。
未央长街如玉带横斜，霓虹将天幕染上了烟火之色，无人驾驶的飞行载具穿过了中央广场上方投影的巨大佛像，长安国库大厦楼顶的电子屏幕上演绎着专属于这个时代的盛装舞会，远处隐约传来靡靡琴音。
江山，风月，尽数在她眼前铺陈，那么恢弘，却又那么陌生。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逝者如斯，不舍昼
夜。”她轻声感慨道，“良辰美景，有人同赏才好看，人生在世，有人同行才值得留恋。”
她觉得自己大约也喝多了，才会冒出这些惆怅的感想来。
“我阿娘还在的时候，每逢年关便会做许多好吃的糕点，你总是守在她身旁，焦急盼望着热腾腾的糕点出笼。”李星鸿缓缓道，“吃完了糕点，你要我阿娘给你讲故事，你在她怀里睡了，直到你阿爷来抱你回家。”
叶霏烟出神地望着他，听他讲述“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她的童年记忆里没有好吃的糕点，也没有会讲故事的母亲，可是当李星鸿说起往事时，她却好像真的看见了热气腾腾的蒸笼，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暖热香气。
“再多讲些吧。”叶霏烟脸上盈着笑意。
她不知不觉间靠向了李星鸿，那股清冷的香气如游丝般牵绕着她的心扉。
夜未央，长安城仿佛仍旧不知疲倦，她起了困意，便倚着身边人的肩膀沉沉睡去。
画舫载着她的梦，将它轻轻托起。
翌日清早，叶霏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归鸿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昨夜睡梦间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埋怨她喝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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