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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手(1 / 1)

梁九功正立在养心殿抱厦前张望。

年头,万岁爷便有意从乾清宫搬来这处起居,只是温昭皇贵妃骤然崩逝,紧跟着又有谒孝陵、郑军侵扰福建等要务处置,迁宫的事儿

便拖下来。

好在他留个心眼,提早打点着。

这不,昨儿个夜半,皇上忽然吩咐二阿哥前往养心殿避痘,可不就免了手忙脚乱的折腾。

远远瞧见顾问行回来,梁九功赶忙迎上去:“可算来了,万岁爷在里头发着火呢。二阿哥如何了?”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胤礽探出个脑袋,蔫嗒嗒回他:“保.....好好的呢。”

梁九功瞧着心疼,使唤两个小太监归置阿哥的用物,自个儿先跟着顾问行将人迎进去。

康熙安寝皆在西次间。

暖阁内靠着南窗是通炕,旁边多宝阁上摆着一些玛瑙、白玉之类的珍宝珠玩,再往北就是龙床。

顾问行原本打算将人放上床休息,胤礽却揪着他的衣服,看向南窗下炕桌边的康熙。

好难受啊,想要挨着阿玛睡。

康熙正一一驳回御史们的折子,余光瞥见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眼神软了大半。连忙搁笔伸手道:“来,将保成抱来,朕陪着他睡。已至初夏,炕上摘了白色毡毯,只铺着黑缎垫褥。康熙将引枕挪开,给胤礽腾出地方,又抖落开一条小夹被给他盖好。小孩子生病总是粘人一些。

胤礽才做过那样的梦,虽然心生芥蒂,满腹委屈,却依然觉得挨着阿玛极有安全感。

他使劲团了团身子,在康熙膝边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朱纯暇选好合适的痘痂入宫,已经是两日之后。

康熙对此虽有些不满,却也拎得清楚,好的痘痂能叫保成少受罪,便不必如他一般脸上留痕了。

帝王坐在明间宝座上,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胤礽,无奈低

声解释几句。

待小家伙点点头,

这才命几位太医上前。

原该经过萨满祭祀,拜启痘神娘娘后,再择吉日行事。今日完全省去了繁杂步骤,这过程反倒简单了,只是要留心之后几天种痘本是大事。

康熙将这事儿看的紧要,便命两人奉诏留宿宫中,以便随时能看护阿哥。

当夜,小家伙便又发热了

康熙早有准备,接过御药房准备好的汤药,一勺一勺亲自给喂下去,又衣不解带眼不离地守了三五日,才算是安稳下来。值得庆幸的是,胤礽出痘的数量很少,又几乎都在手臂上,绝不会误了这副玉雪雕琢的好皮相。

康熙不免笑着调侃:“以后,太子妃该感谢朕才是。”

胤礽已经恢复了大半精气神,忍着不去挠痘痂,歪头问:“太子妃?保成要靠脸讨她欢心,才能换取好吃的吗?”康熙哈哈大笑:“你是大清的太子,自然不必讨臣子的欢心。再说,朕何时少你吃喝了?没出息的兔崽子。”这段日子,帝后时常提及立储之事。胤礽在旁边听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过来,太子是个很高的位置,可以跟汗阿玛更贴近的那种。可是,额娘似乎不喜欢他当太子

小家伙蹙着眉头,苦恼抱臂想了半晌,终于问:“阿玛,当太子有什么好处吗?”

康熙才啜茶入口,听这话难免呛着。他接了梁九功递来的帕子沾了唇边,又气又好笑:“旁人费尽心思争夺的位子,朕亲手捧到你跟前,还得姥姥喂饭哄着你吃下去。”真是惯得.....法无天。

即便这么想,帝王也还是添了句:“太子乃半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般权柄,能做成的事儿可就多了。”胤礽眼中忽然有了亮光,扯扯康熙衣袖:“也能叫额凉阿玛一直不离开保成?”

他摸摸胤礽的脑壳,笑意盈盈起誓:“阿玛与你保证,绝不离开,绝不丢下。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在一起。康熙没料到儿子在意的竟是这个,心下为方才的

话有些愧疚。

胤礽仰头望向康熙,使劲儿点点头,扑进那宽大温暖的怀抱中。

他相信此刻阿玛所言,都是真心的。

然而额娘交代过,人心易变,初心难守,最不能做的,就是只将鸡蛋放在“父子情分”这一个筐里。胤礽更信额娘。

被深深信任的赫舍里,此刻亦在挂心着儿子。

景仁宫以避痘为由封了宫门,外头的消息却不会断。康熙每日都派御前的人来禀告胤初的身子状况、起居饮食,以免赫舍里太过担忧,母子俩都病倒了。知道胤礽种了痘,又退了热,赫舍里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这才有精力收拾景仁宫的“内鬼”。

逢春、夏槐自是不必疑心的;

季明德蒙她相救,对保成恨不得以命相护,亦不会去害他

除此之外,能近身服侍的便只有季明德的徒弟仁喜、贴身太监小豆子、两个母家送来的嬷嬷,以及自小看护阿哥的奶嬷嬷兆氏。对这些人,两个丫头比她接触的多,自然也看得更清楚。赫舍里将人唤进东次间,挨个儿问过去。逢春想了想,犹豫半晌才开口:“旁人倒没什么,只阿哥身边的兆嬷嬷,家中确实有些变动。”

赫舍里示意她继续说。

“去年秋,娘娘帮着皇上敲打了内务府世家,叫郭络罗氏和乌拉那拉氏都受挫不小,反而是兆嬷嬷的夫婿钻着空子,得了(内务府总管)噶禄的青眼,一路爬上去。”若一直这样倒还安宁。

只可惜,承乾宫出了个有孕的乌雅常在之后,康熙为了牵制贵妃,便叫翊坤宫那对姐妹花复宠了。赫舍里一下子就明白了逢春的意思,也忽然记起一件事:“兆氏的夫婿....莫非是叫凌普”

逢春讶然:“娘娘竟还记得。

当初选奶嬷嬷,兆祥所也只是例行查验,提过一嘴罢了。

赫舍里笑而不语。

她能记得此人,不过是因为前世。康熙四十四年,凌普登上内务府总管之位,大肆敛财、截留贡品、对下属更是苛刻相待因他们一家都是太子家奴,这些事便成了保成“不忠不孝”的罪证。

重活一世,赫舍里还没顾上收拾他们,他们反倒自己窜出头了。

敛回神思,赫舍里的笑都带着一股冰冷的锋锐感

“兆氏一人根本没机会动手。去查查,她到底借了谁的东风。”

景仁宫是负重前行,养心殿内岁月静好。

因着松江派的种痘技法,胤礽的痘痂脱落约莫只花了半月。

小家伙闭门不出,闷得都要长毛了。他这段日子常与朱纯暇打交道,发觉这个人比傅为格要懂得变通,忍不住又推荐起牛痘的好处朱纯暇在民间奔走十余年,什么稀奇罕见的怪症和土方子都见识过,自然不会觉得皇子的话是无稽之谈,反而认真思索起可行性来。他也是个做事麻利的,自个儿没工夫,就托家人去近郊乡下求购出过痘的病牛,还特意嘱咐,一定要那种正结痘痂的。这事儿还真就这么鼓捣成了。

病愈牛的痘痂先被试着种在刚出痘的牛身上,活了七八成。朱纯暇觉着大有可为,将此事票告康熙。得帝王授意后,痘疹科的医士紧急给宫外避痘的重症言人种了牛痘。半月之后,效果竟好到无一人死亡,出痘的反应更是比松江派还要温和许多。

朱纯暇再次面圣回票,倒是没有干傻事,将功劳一股脑堆在胤礽头上。他只说牛痘之策始于巧合,是和二阿哥聊天得来的灵感。康熙得知此事大喜过望,吩咐给避痘的宫人都种上牛痘,若当真做到零死亡,下一步便安排皇室子嗣、满蒙勋贵种痘。自然,少不得还要嘉奖“小福星”胤礽一番。

这事儿瞒不过景仁宫去。

夏槐将牛痘说的神乎其神,免不得又心疼道:“说来也是不凑巧,偏偏咱们阿哥病愈了,朱太医才研制出牛痘来。要是能提早个把月,阿哥何必受这份罪呢。赫舍里初时还笑吟吟的,听着听着有些耳熟,随即反应过来,这牛痘不就是保成上回提起的吗?

当时,还被傅为格驳回了。

赫舍里怔愣良久,开始头一次认真审视起儿子的能力来。

或许,保成并非早慧,而是生而知之呢?

一进六月,天彻底热起来。

御花园的池塘里听取蛙声一片。

胤礽落痂之后,刚能下地跑动,康熙就忙着叫礼部择吉日,筹备册封太子大典。

钦天监将日子定在了同年的十二月十三,将将赶在年根底下。

噶禄心里骂着礼部,竟将这烫手山芋交给他回票,慌忙跟康熙解释:

"太和殿册封礼盛大,

本就工序繁杂,要赶造皇太子册宝、册案、宝案等,奴

殿下缝制杏黄地绣金龙的礼服....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时间不少,还望万岁

康熙听着话音,便知是礼部和满洲勋贵在背后捣鬼。这事儿怪不得噶禄,索性挥挥手示意知道了。保成是朕认定的唯一的太子,不容置喙。

册封礼拖半年又如何。

帝王这般琢磨着,吩咐噶禄:

“虽然册礼未成,二阿哥的一应口分待遇却可以先按着太子规制来了。另外,二阿哥即将出阁,朕预在奉先殿边一

原奉慈殿旧址上为他修建毓庆言一座,此事交由你与工部对接督办。”

噶禄心中一惊,就没见过未行册封礼,先盖储君言殿的。他抬眸悄悄瞥一眼,见帝王似笑非笑盯着自个儿,顿时头皮发麻,忙叩首应一声。康熙懒得计较,打发走了噶禄,这才看向身边练法帖都不专心的儿子。

胤礽心思跑毛,笔下《左传》宣公十二年的“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愣是被他写成了“宁我吃人”。康熙凑过去瞧了一眼,便无奈笑出声来:“朕跟噶禄说了那么多,你就记着吃了。”

胤礽笑得狡黠,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神采飞扬:“汗阿玛,保成的口分改了,是不是也跟额凉一样,每日能吃一头猪?”康熙无言半晌,弹了他个脑瓜崩。

“馋嘴,小心哪日撑破了肚皮。快练字,明日就要去尚书房了,可不能叫张英他们为难。”

提起去尚书房读书,胤礽当即就蔫儿了。

实在不是他偷懒,而是阿玛爱作怪、要求多。大哥也不过才七岁呢,每日寅正就得爬起来,先去尚书房自个儿读半个时辰的书,等到卯初,满汉文的师傅才会来授课。不过,大哥干嘛去那么早呢?

次日,胤礽就明白了缘由。

窗外的天还乌漆嘛黑,小豆子揉着眼将他摇醒,边上已然站了两个嬷嬷捧着袍

褂,打算侍奉他穿衣。胤礽三岁

后就完全不需要人伺候这事了,只好爬起身来,接过衣服慢慢穿。

起得太早,都没有胃口吃早膳。

胤礽嘟嘟嚷嚷地表达不满,被赫舍里听到了,忍不住笑着安慰:“安心,尚书房辰初二刻用早膳,午正用午膳,额娘已经交代小厨房准备了,到了点便叫季明德给你送去。”知道不会饿肚子,小家伙这才有了笑脸。

须臾,小豆子挑灯开道,甜瓜殿后,胤礽自个儿夹在中间,乐呵呵往日精门去了。

头一天读书总是最难的。

张英照顾着两个年幼的阿哥,将《论语》‘学而第一’篇带着读了两遍,再读第三遍时,他忽然发现....二阿哥竟然已经跟着背下来了。张英没去看胤礽身边的伴读张廷玉。那是他儿子,虚长两岁,早就背过《论语》,做不得参考。

于是连忙又看向大阿哥一

这位就正常许多,对着书还在打磕巴呢。

张英抚了抚胡须,笑叹:“二阿哥很有读书的天分,若多加勤勉,他日定有所成。此事,臣自当禀奏皇上。”大阿哥向来要强,闻言垮了脸。

胤礽的小脸却拉的比他大哥还要长,唯恐阿玛再赏赐一摞一摞的书来。

他强打精神,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二刻下学,恭敬目送师傅们离开尚书房,这才一溜烟儿蹿了出去。

小豆子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阿哥出来,连忙揣着怀中的小东西上前悄声道:“阿哥,您瞧瞧这是什么。”胤初好奇凑过去,瞥见小豆子的衣襟里头裹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黄白相间的毛色,仰头对着他便发出一声微弱的“喵”。竟是只小奶猫!

胤礽兴奋的不行,扒拉着小豆子的衣襟,问:“哪儿来的?”

,去给甜瓜要些涂眼睛的药,就在夹道边撞上了。明德公公说,可能是哪位小主的猫乱窜,大了肚子生产之后,品相不好的便被丢出来了。”“捡的。方才和明德公公走了趟鹰狗处

小豆子有些紧张地看着胤礽:“阿哥,我捡回来,是不是办错了?”

毕竟季明德叮嘱了,这东西不能乱捡。

胤礽才不在意那些,拍拍小豆子的肩,笑得比朝阳初升还灿烂:

一点都没错!它这么叫唤肯定是饿了,咱们先去前头御茶房要些羊奶来,给它垫垫肚子。

主仆两个头挨着头,就要往北边围房去。

“二弟,你要养这只猫了?”

胤提却在后头将人叫住:

胤礽回过身,见大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也没当回事,干脆利落的点点头。

胤提压下心底翻涌的嫉妒和不甘,提醒道:“你就要册封做太子了,这样贪玩,会惹汗阿玛不高兴的。”胤礽却不赞同他大哥的想法:“比起阿玛的喜怒,自然还是救命的事更重要啊。”

再说,他养了小甜瓜之后,从不曾耽误读书习字,弓马也没落下,汗阿玛才不会生气呢。

胤是被驳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强撑着笑脸道:“既然如此,不如把猫放在我这儿,我就在尚书房里看书,等你们过来。”胤礽本想带着猫喝了奶,就顺路回景仁宫去。但他有心想和大哥亲近,缓和缓和气氛,便答应下来。橘白猫很快送进了胤提手里。

等他们顶着大太阳,捧着温羊奶跑回来,猫和人却都不见踪影了。

胤礽反应过来上了当,

气呼呼带着小豆子往惠嫔的延禧宫去。他心里清楚,惠嫔娘娘一向讨厌动物,绝不可能答应大哥养猫。这猫十有八九要被他丢出来。

延禧宫内,大阿哥并未将猫带回来,只有个刚立太子就惦记起长子的康熙,坐在榻上,正与惠嫔有说有笑。然而事情比胤礽预想还要糟糕。

两个小的在院中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康熙眯了眼,站起身走出去。

他立在明间,能清楚听到胤是满含恶意的声音

“猫我丢了又如何?不仅丢了,还专程塞到投放鼠药的石栏底下。那猫饿的紧,这会儿怕是已经舔食过鼠药,死了吧?”伴着胤礽委屈又颤抖的分辩声,康熙心头骤然窜起一股邪火。他再不顾惠嫔的求饶阻拦,大步跨出正殿,冲着前院的胤提呵斥一声:"孽子!"

胤提面上得逞的笑还未来得及收敛,便惊慌失措看向前殿,跪伏在地。

汗阿玛怎么会在这儿!

胤礽看到康熙,眼泪花儿再也忍不住了。

他脚底下跟跄着扑过去,将脑袋藏在阿玛腿边,委屈地说了一个字:“猫....便再也不吭声了。

比起两年前,小家伙已经知晓何为生死了。

康熙今日过来,一则起了扶持长子之心;二则为着保成莫名染上天花,心中有些疑虑,想要验证。

胤提偏偏赶在这当口,对只奶猫用了毒。

康熙揽着身边的爱子,掌心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脊背,再顾不得其他人。

他冰冷的目光从胤提身上收回,看向惠嫔:“你就是这般教导皇子的吗?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朕且问你,保成突染天花一事,可与延禧宫有干系?”戕害皇子,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惠嫔面色惨白,跪地道:“皇上这话岂不是在剜嫔妾的心窝子,嫔妾与皇后娘娘素日无怨,又有大阿哥养在身边,为何要犯下这等大错牵连整个乌拉那拉氏。”康熙冷笑一声,指向胤提:“凭他是朕的长子。其中好处,难道还不够吗?”

若中言再无所出,长子立储,便是名正言顺。

惠嫔额角冒了汗,亦不敢擦拭分毫。涉及立储,皇上一念之间便可要了他们母子性命。

她颤巍巍俯下身去,决意拉人下水:

“嫔妾想起来了!二阿哥生辰宴那日,嫔妾去的早了些,远远就瞧见有个嬷嬷打扮的人,将乌雅常在桌上铺的幔子与二阿哥的对调了。嫔妾当时没多想,如今却觉着十分可疑。听闻二阿哥出痘时,先是小臂生出一片红疹,可不就正好对上了。"万岁明鉴,延禧宫绝不敢生出此等心思啊。

康熙冷笑一声,看着她:“嬷嬷?可认得是哪个言的。”

惠嫔将腰弓得更低一些:“瞧着像是.....

二阿哥的奶嬷嬷。"

景仁宫内,兆嬷嬷刚一进门,便被仁喜和另一个小太监拿住,押进了正殿内。

赫舍里侧坐在榻边,摘了护甲,漫不经心地用枝剪处理着花房刚送来的百合。那花儿开得粉嫩,口径又大,还自带香气,只是几剪子下去,却被赫舍里绞成了花泥。兆嬷嬷跪在地上,听着这“咔嚓咔嚓”的声响,只觉得心发慌。

须臾,榻上的主子终于开了口:“本宫自问待你也不薄,你又占着阿哥身边一等妈妈里(保母)的位子,日后少不了好处。怎么如此想不开,为了凌普在内务府那点油水,竟敢害起阿哥了?”兆嬷嬷本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眼见事情败露,还当赫舍里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连忙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娘娘饶命,奴婢没想害二阿哥啊!奴婢知道,太医院已经研制出种痘的技艺,这才.....她将一切都交代了。

这件事是因翊坤宫而起的。宜嫔才刚复宠,听闻承乾宫扶持的新人有了身孕,自个儿却没点动静,便寻了郭络罗家在言中可用的人,试图除掉这一胎。恰逢辛者库有人染上天花,才送出宫去避痘,她便要那宫女趁着家宴,将痘浆沾在了乌雅常在高脚桌的幔子上。兆嬷嬷属于黄雀在后。起了贼心,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掉了,好嫁祸给宜嫔。到时候郭络罗家彻底倒台,她夫婿岂不就能在内务府混出个人样。至于胤礽,这无知妇人只觉得人痘是万能的,阿哥绝不会因此送了命。

像她家的孩子就是粗养着长大,皮糙肉厚得很。

赫舍里越听越恼火,听到最后,举着那柄枝剪冲到她面前,咔嚓一声绞了她的头发。

“你不配为人母。”

她不愿再与兆氏多言。见季明德慌慌张张进来,便问:“怎么了?这个时辰,阿哥怎么还没回来?”季明德将隔壁延禧宫两个阿哥的争执讲了,至于万岁爷疑心惠嫔的事儿,倒是没传到外头。

赫舍里听到儿子又受了委屈,满心心疼,却还是忍住没过去。

今日是死了只小猫没能护住,来日就可能是

户神,必须要胤礽自

儿立起来,才能免除来日同样的痛苦。

她要让这孩子吃个教训。

人虽不过去,赫舍里却抬眼示意季明德,将兆嬷嬷压过去,交由康熙亲自审问。

兆嬷嬷一路哭喊着求饶,被仁喜狠狠唾了一口:“我呸!娘娘和阿哥爷待你那般好,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一”走得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兆氏吃痛的惊呼。

屋里头的人彼此心照不宣,都觉得仁喜骂得好,打得更是好极了!

“兆氏满心满眼惦记着自家夫婿前程,竟想借着阿哥出痘,来扳倒郭络罗家,趁势扶凌晋上去。也不知凌着是否承她这份“情”。”赫舍里冷笑一声,“为免凌管装像自保,逢春亲自去一趟,将凌晋为主课的事儿先告诉皇上。内

府本宫不好出手,得叫皇上革了凌普的职,最好给个痛快,才算除去隐

逢春应一声,便要往延禧宫去。

赫舍里又叮咛:“记着,连同宜嫔谋害乌雅常在腹中

孩子的事儿,都要原原本本一并告知。

一夜之间,宫中生了大变故。

皇上雷霆之怒,先是以戕害皇太子未遂的罪名,火速处置了奶嬷嬷兆氏、内务府笔贴式凌普一家;随即又以不敬贵妃的罪名,浅罚了宜嫔和郭络罗贵人禁足;连延禧宫的惠嫔也因教子无方罚去抄经了。大阿哥倒是全须全尾的,照常去尚书房。

眼瞅着乌雅常在险些遇害的事儿,就要这般轻描淡写揭过去。

赫舍里到底看不过去,帮着说了句话:“皇上也真是,既然有罪的都轻轻落下了,受罪的何不抬举一些,免得佟妹妹心里头也不舒坦。拉出佟佳氏,康熙果真有些意动。

赫舍里便笑道:“臣妾瞧着乌雅常在是个有福气的,不若就因祸得福,给她个贵人的位份吧?若能再得皇上亲赐封号,才更安两位妹妹的心呢。”康熙思量半晌,觉得贵人也不是什么高位,给便给了,连同封号的事也一齐应下来。

次日一早,梁九功便带着各式钗环服缎的赏赐,共计十八样,亲自走了一趟承乾宫宣旨。

乌雅氏安安宁宁呆在配殿,日日绣花养胎,就摇身一变成了“德贵人”。直到梁九功说着吉祥话贺喜,她才回过神来。梁九功有意点她:“万岁爷原是打算等小主诞下皇嗣之后,再晋一晋您的位份,也好来个喜上加喜。是咱们皇后娘娘心慈,提了一嘴,这才能提早给小主道喜了。德贵人心中一个激灵。

竟然是皇后娘娘出面说和的。她还以为,宜嫔要害她腹中孩子的事儿,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她谢过梁九功,悄悄递上个白玉镯子,又遣贴身宫女玉烟给随行太监们散了茶水钱,瞧着做事倒是有些章法。梁九功心中掂量着,觉得皇后娘娘看中的人当不会差。便也卖个面子,笑道:“小主客气了,日后还有的往来,奴才就先预祝您前程似锦了。”好生送走御前的人,德贵人换了身正式些的常服,便想去给赫舍里磕头谢恩。

谁知还没走出承乾言,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便带人来了。

“奴才给德贵人请安。今儿个是小主的好日子,皇后娘娘知道您身边缺几个伺候的人,便吩咐奴才带些好的送过来,叫您自个儿挑选。乌雅氏从前就是做宫女的,只瞧一眼,便知送来的人确实都是精挑过的。

她笑道:“我哪有什么好眼光,还请教公公,皇后娘娘可有什么看得入眼的人选?”

管事太监眼皮子一抬,笑得亲切起来:“娘娘倒是没嘱咐什么,只是里头有个叫画扇的,体贴懂事,想来小主用着能顺手一些。”德贵人坦然点头:“那便她了。”

宫里多了几个伺候的人,德贵人便不得不重新回屋去。等她将人都安置妥帖,景仁言也递了消息过来,要她好好养胎,不必去谢恩了。略作思索,她还是打算带着玉烟和画扇,去正殿给佟佳贵妃请安

佟佳氏一大早就听说了她的喜事,从贵妃榻上起身,叫人垫了软垫请她坐下:“这回是本宫大意,叫宜嫔钻了空子。好在皇后娘娘怜惜你,才免得哑巴吃黄连了。”德贵人笑着应一声。

佟佳贵妃又惯例问了几句,无非就是吃穿冷热,养胎安胎的事宜

德贵人虽然面上温和笑着一一回话,心里头却觉着自个儿仿佛成了佟家借腹生子的工具。只消皇子一出生,她就该被当成抹布甩开了。这种想法挥之不去,直到从正殿出来,她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画扇瞧着不爱言语,却很细心。

察觉到主子心烦意乱,便跟玉烟知会一声,出门去了趟花房。等她再回来,怀里抱着许多认不得的花枝木叶,有些添水插在花瓶内,有些捣碎焚在香炉里,没一会儿,德贵人便觉得情致舒畅许多她惊喜地看着画扇,又似乎透过画扇,在感激皇后娘娘的恩德。

是啊。

有娘娘在,她总还有一线生机。

盛夏的艳阳天里,热气蒸腾上涌,叫人生出压不住的火气。

七月末,康熙因为一件三伏天供冰的小事,忽然发落了内务府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宜嫔阿玛三官保、惠嫔阿玛索尔和、以及端嫔阿玛董德启。七嫔之中,安嫔、敬嫔、僖嫔因为出身满洲(汉军)八旗,躲过了这次

对包衣世家的“大清扫”。

唯有荣嫔不同,她阿玛盖山反倒被抬举着升官了。

马佳氏上下听了赫舍里的嘱咐,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一

年有余,终于扬眉吐气,都高兴极了。

荣嫔更是牵着伊哈娜跑来景仁宫道谢。

“嫔妾就知道,娘娘说话做事定有深意,心中亦是念着我们母女的。今个儿一早得了好消息,连忙就巴巴儿跑来,少不得要跟娘娘讨杯好酒吃。赫舍里被逗乐了,刮了刮伊哈娜的鼻子,调侃道:

“哪有人来道谢,不光空着手,还拖家带口要主家赔酒又赔菜的。本宫瞧你倒是越发会打秋风了。”荣嫔用团扇掩唇笑着,还未开口,伊哈娜便替她额娘解释:

“皇额娘,是你宫里的饭实在太香了!我能连吃三碗。额娘想叫我强壮一些,才总来蹭吃蹭喝的。

这话叫两个当额娘的都弯唇笑起来。

赫舍里好容易止住笑:“好好的公主,怎么跟着保成学的也成了小馋嘴。不过伊哈娜是个活泼性子,成日在校场跑马,吃多些也无妨,还能叫身子骨更结实些。荣嫔对这事儿亦是同样的看法

走到今日,她早已不求权利富贵,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长大,长寿安康地度过一生。

赫舍里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与荣嫔多亲近的。

两个人带着伊哈娜坐在东暖阁,将南窗的竹帘放下来,摆着冰鉴吃着瓜果,说说笑笑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伏天里头,尚书房也会将功课减半。

因而才过午初,胤礽就满头大汗跑回来了。

赫舍里瞧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连忙递了杯温的蜜水过去:“又是跑回来的吧?这么热的天,仔细中暑晕倒了。”胤礽“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抹了嘴巴笑道:“没事的,额娘。我跟二姐姐还打算约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贵人骑马,乌尔衮也会去!”去了一个月的尚书房,小家伙倒是被张

英掰过来,改了“额凉”的发音。

赫舍里心中竟有些失落。

她藏起那份情绪,无奈笑道:

“大热的天,你们不嫌热贵人还嫌呢。先不许去,吃完午膳再说。”

这孩子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和去年入宫的蒙古格格玩到一块儿去了。好在伊哈娜总在边上看着,赫舍里也算放心些。不能骑马了,伊哈娜比胤礽还不开心

但一听午膳准备了烤牛羊肉、冰镇的捞汁儿海鲜、酸梅鸭和荔枝冰碗,两个孩子很快又手舞足蹈起来。今日只他们四人关起门来用膳,倒也不必拘礼,围着膳桌边吃边聊起来。

荣嫔笑道:“听闻万岁爷看中了奉先殿边上的地,要给阿哥盖一座宽敞的太子寝宫。只是工部前脚才修好香山行宫,掏不出银子,便只能先盖个小一些的将就住。等日后阿哥娶亲,再加盖跨院补上。”听荣嫔说完,赫舍里便明白了。

这是来替万岁爷说话的

赫舍里对册封太子的事多少有些抵触,荣嫔都能察觉一二,继续称胤礽为“二阿哥”;康熙那头自然也发现了爱妻的不满。这事儿他没先知会一声,确实理亏

今日便派了荣嫔来做说客,好好美言几句。

赫舍里摇摇头,道:“毓庆言大小如何,是否气派本宫都不在意,只要保成喜欢,便是最好的。不过话说回来,当额娘的,哪个希望孩子这么小就离开自个儿。所以无论如何,本言心底都会挑剔。”她“扑哧”笑出来:“娘娘这份性情,嫔妾实在喜欢得紧,怕是皇上也因此又爱又苦恼呢!”

荣嫔一怔,倒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么直白的

..闹别扭

赫舍里佯嗔她一眼:“快些吃吧。这两个小猢狲抢光了,你可要饿肚子回去。

这话便是吓唬她了。

小厨房备菜只多不少,每日富余的总会分给奴才们吃一些,哪里会短了主子的份儿。

荣嫔心中门儿清,便笑道:“娘娘这是恼羞成怒,不好意思了呢。”

正埋头苦吃的胤礽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荣娘娘,阿玛最爱额娘这幅样子了。只是保成学过一回,挨了阿玛好一顿打,你可千万别学呀。”这话一出,膳桌前登时笑倒一片。

荣嫔笑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嚷着“东施效颦”。

赫舍里被儿子揭了老底,面颊微红,只好咬牙切齿使出杀手锏:“入秋之后,皇上便要带人去香山行宫小住。本宫和荣嫔、二公主都会随驾,保成这般调皮,还是待在宫里好好读书吧。胤礽一听可以出宫玩儿,连忙摆出一副可怜乖宝宝的样子,扯着他额娘的胳膊撒娇。

赫舍里这会子可不吃他这套。

小团子使出浑身解数,正想就地打滚试试,夏槐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德贵人在宫门外求见。”赫舍里似乎并不意外,温柔笑道:“请进来吧。”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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