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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一)(1 / 1)

此情此景,着实尴尬。

还是赫连彻见乐无涯面有痛色,冷冷发声:“叫他坐直了说话。”

裴鸣岐一顿,见乐无涯在怀里狠狠瞪着他,心不觉一软,托住他的腰身,帮他坐直了身子。

乐无涯顶了闻人约之名,身为大虞县令,关键时候,屁股要正。

乐无涯没有当着一干景族人跟裴鸣岐拉拉扯扯,坦然地面对了赫连彻,正色道:“多谢孟特使、达兄送我们至此。送君千里,终有别时,我们后会有期。他又转向孟札:“石料之事,事关南亭修桥铺路的

百年大计,烦

劳孟特使多费心,勿要再生误会了。

.....事也不能忘。

孟札点了点头,和身后的一队景族卫兵一齐作面孔麻木状,尽量不去思考眼前情境到底是什么意思。乐无涯用最快速度申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误会后,才抓紧时间,向后狠横了裴鸣岐一眼:知道了没?放我下去!

这样搂搂抱抱的好看啊?

裴鸣岐知道了他越过边境关卡的用意,不情不愿地向后挪了挪。

乐无涯抓住他的马缰,艰难地翻身下马。

站在大虞土地上,他朝着界碑另一侧的景族人行了一礼:“裴将军有所误会,失礼了,孟特使、达兄,万勿见怪啊。在念“达兄”二字时,他特意将字咬得一清二楚。

小凤凰若是在这里揭破了赫连彻伪装的身份,那事情就难以收场了。

裴鸣岐是虎超超的,但在关键时刻自有几分古怪的直觉和机敏。

他不高兴地用马鞭一敲靴边,目光移开,当真没继续说下去。

可他罢休,有人不肯罢休。

赫连彻袖手道:“他一向如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乐无涯一闭眼。

完蛋。

果真,裴鸣岐学着他的样子,抱起臂来,咬牙切齿地一微笑、一挑眉。

乐无涯了解他。

这表示他马上要从凤凰变成一只斗鸡了。

“‘达兄’,莫要攀交情。我与你见面只有一两回,您这样说,仿佛是与我知之甚厚似的。”裴鸣岐摇头道,“可惜,与我知之甚厚者,另有其人,达兄恐怕要往后稍稍了。”赫连彻:“如此挚友,他死的时候,你却不在他身边,这朋友做得真是亘古未闻了。

裴鸣岐反唇相讥:“好歹他生前死后,都在我身边呢。”

赫连彻短促地一笑,但那绝不是正常的笑,更近似于一种扭曲愤怒到极致的狞笑。

“那他是什么?”

赫连彻抬手指向乐无涯:“你把他当什么人?你看着他的时候,会想起他么?你分得清他们两个吗?”裴鸣岐飞起一鞭,打在了他的臂鞲上,不许他指着乐无涯。

他昂然道:“是我分不清,还是您推己及人,自己分不清了?”

“小小一个县令而已,却值得您大动干戈,用石料之事把他骗去,不会只为了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一眼吧?”裴鸣岐回手,一下一下地用鞭子轻敲自己的肩膀:“可笑啊,可笑。无奈,我与闻人县令仅仅相隔数十里,我想要见他,一马鞭子便能到他身边,你呢?还有几回石料可扣啊?”说着,裴鸣岐问乐无涯:“还有几回?”

乐无涯叹一口气,掐指一算:“不算这次,还有四回吧。”

“听我的。”裴鸣岐断然道,“他要是再用什么借口骗你到此,那石料就不要了!一面都不用再见他,我自有办法给你运来更好的,”到时候且看疯的是谁!

见乐无涯不肯动,裴鸣岐轻轻拿鞭梢打了下他官帽右侧的帽翼,提醒他快说话。

一边是景族,一边是大虞。

....要他选

乐无涯轻叹一声,拱手道:“是,下官一切听裴将军的。”

身后的赫连彻冷声道:“你倒是真听话。昨天怎不见你这般做小伏低?”

乐无涯转过身去,坦然道:“达兄,我是小县令嘛,得罪不起大官儿。”

赫连彻:“是。大虞的小县令。”

他抬起手,只用食指和中指向乐无涯招了招:“你,过来。”

乐无涯不肯动弹。

“他是大虞人,食大虞俸禄,用大虞脂膏。他确实有本事替你去旁的地方买石料,可我能让孟札把几批石料都送给你。简单地替他分析完利弊,赫连彻重复:“过来。”

听闻此言,乐无涯立即叛变,几步跨过了界碑。

裴鸣岐想阻拦都来不及,只好将手压在腰间佩剑上,直直盯着赫连彻。

只见赫连彻驱马而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马鼻喷出的温暖气息拂过乐无涯的面颊和耳廓,痒丝丝的

乐无涯站在中间,由得赫连彻打量自己,端看他要做些什么。

谁想,赫连彻什么也没做。

绕了三圈后,他俯下身,抽出马鞭,抽了一下乐无涯的右侧官帽。

乐无涯:?

在乐无涯的帽翼如同蝶翼、在风中一晃一晃时,赫连彻一摆手:“回去吧。”

乐无涯眼巴巴的:“达兄,那石料...."

赫连彻不再看他,只用眼风扫了一下孟札。

孟札猛打了一个寒噤,大声道:“冉丘山那边,我去谈就是!”

乐无涯团团地作揖,喜气洋洋道:“多谢达兄!多谢孟特使!”

赫连彻嗯了一声,双腿轻夹马腹,掉头离开。

孟札等人急急跟上。

春风将无蝶花浅淡的花香一路送来。

赫连彻缓行一阵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棉纸来。

那正是他昨夜所绘之图。

画中,乐无涯引弓而立,一眼闭合,一眼专注地盯着自己。

那只眼里亮着灼灼的光,叫人稍一看去,就不舍得挪开眼了。

赫连鸦被劫走后,母亲宽和、舅舅抚慰、军医照顾,没人麦怪险些丢了命的赫连彻。

他怀疑,这世上只有自己暗暗地恨着自己。

这些年来,赫连彻苦习丹青,画过无数张画,想象着鸦鸦若是在自己身边长大,他会长成什么模样。他画了一张又一张,可那画中人,是水中月,是镜中花,始终难合赫连彻的心意。

眼前这张画,他最是满意。

鸦鸦若是在自己身边长大,就该是这副骄傲模样。

春风又过,刷拉拉地吹动了薄薄的画纸。

一夜过去,赫连彻指尖橘果的酸涩气仍未消散。

他将画纸叠好,珍惜地贴身放回了原位。

乐无涯凝目于赫连彻离去的身影,直到一个人驾马拦在了他面前。

裴鸣岐虎着脸,低头瞪他:“再看?”

乐无涯收回远眺的视线,背手反问:“裴将军到此作何?”

“你问我?”裴鸣岐道,“你带着十个衙役经过清源,如此阵仗,我要是不知道,那我就是瞎子聋子!”说着,裴鸣岐又有些恨恨的:“要不是那天我外出去看士兵垦田情况,昨晚才知道你从南亭县跑了,我早把你逮回来了!”乐无涯认为这人说话颇不中听:“什么叫“我跑了”?”

裴鸣岐小声道:"....就是不要我了。

乐无涯没听清:“什么?”

“回去!”裴鸣岐重新恢复了军汉的凶神恶煞,“你身为一县之长,不顾安危,到处乱跑,小心被别人参上一本!”乐无涯倒觉得自己这一趟跑得极值得,腰疼也认了。

那可是五批不要钱的石料!

乐无涯美滋滋地往回走:“我跟知州大人报备过了。”

裴鸣岐追在他身后:“官场小人多。”

乐无涯客气道:“多谢裴将军提醒。

闻人约不知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似乎和现在有关,又和顾兄的过去密不可分。

那是他无法加入的话题。

既然无法加入,那就先不加入。

他的好处是从不多话,只取了一件衣服,在乐无涯的马鞍上做了个临时的软垫。

乐无涯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

他昨夜吃得饱,今早便没有吃饭,现在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了,便大着胆子,上手去翻裴鸣岐的干粮袋子。还因为赫连彻而怒气上头的裴鸣岐见他不打招呼,便对自己的东西动手动脚,瞪眼道:“干什么?”乐无涯:“回裴将军,下官饿了。”

裴鸣岐气结:“我一路赶过来,觉都没睡,饭也没吃,你就惦记你那二两破饭!!”

话说完,裴鸣岐自己先愣住了。

太熟络了。

熟络得面前之人,当真是小乌鸦本人一样。

难道...他真的能夺舍成功么.?

可这样,是不是又对不起这原来的小县令?

乐无涯已经掏出了一块饼子,闻言眨眨眼,掰了半块递过去。

裴鸣岐接过来,却并没有胃口。

他怀着一点隐秘的欣喜与不安,望着眼前的小县令,就像是在看他当年精心养着的紫檀炉

顿了片刻,他将饼从乐无涯口中抢回:“走,下馆子去。”

“裴将军请客?”

“.....自是我请。去哪里?”

乐无涯提议:“那就去铜马的迎宾楼吧。听说那里做烤全羊是一绝。”

裴鸣岐:“..."

那里确实是一绝。

羊肉一绝,饼子一绝,价钱一绝。

裴鸣岐都要被他气笑了:“你什么猪啊?专挑细糠吃?”

乐无涯佯作不懂:“裴将军,肯请么?”

“请。”裴鸣岐觑着他,“但我要问,若是你请我,你要请什么?”

乐无涯理直气壮道:“下官薪资微薄,可请街边阳春面一碗。

被他这般光明正大地占便宜,裴鸣岐却无端心喜,越看他越顺眼,嘴角也跟着微微翘了起来。

几人一齐上马,裴鸣岐的卫队在后远远跟着,他们三人驾马在前。

走出一段,裴鸣岐皱起眉来:“你身上什么声音,叮叮当当的?”

乐无涯正美着,突然被裴鸣岐问了这一句,不由一怔。

他还以为那一路洒下的细碎铃铛声是裴鸣岐马上的配饰发出来的呢。

小凤凰一向爱美,他起初并没在意。

乐无涯往腰后一摸,在束腰的蹀躞上,当真摸到了一枚铃铛。

他扯了下来,拿到眼前。

.....是一枚金镶玉的铃铛。

乐无涯眼睫一闪。

自己昨夜眼馋的样子,怕是被他瞧见了。

他是什么时候把铃铛塞给自己的?

乐无涯凝眉,想到了赫连彻把自己唤回界碑另一端、绕着自己驾马而行的样子。

他为了送自己一枚铃铛,送了自己一路,始终没开口,又为了把铃铛给他,五批的石料钱都不要了?裴鸣岐见他盯着这枚铃铛出神,一眼望去,便知那小东西靡费颇多,怕是价格不菲。

他装作若无其事,嗤笑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叫你这么丢不开手去。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打个铜盆大的,挂在你床头,你天天起来当钟敲都成。乐无涯不理他的满口酸话,将金镶玉铃铛举在眼前,轻轻晃动。

叮铃铃,叮铃铃。

乐无涯想,赫连彻和小凤凰一样,都把这个叫做“闻人约”的自己,当成了乐无涯的替代。

可上辈子,赫连彻对自己有这样好么?

他不记得了。

只有昏暗、潮湿、怨憎的眼神,从暗中定定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鸣岐见乐无涯不接腔,心里有火,也不作声了。

他摸一摸胸口,那里藏着他的另外一番心事。

前两日,他接到了上京母亲的来信,问候了他与父亲的身体如何,又问他的麻弟裴少济在军中表现如何。母亲的存在,叫裴鸣岐又一次不受控地想到往事。

不同于裴家父子相传的爆碳脾气,裴家主母程以兰是个纤弱又温和的人。

以至于父子两人无论如何在外上蹿下跳地骂人,一到程氏面前,便自动将声音降下了八度。

八岁的裴鸣岐和乐无涯吵了架,气冲冲地回家来,公然宣称再也不要和乐无涯玩了。

程氏放下针线,郑重地对他说,要对小乌鸦好一点。

裴鸣岐气咻咻的:“为何?”

“当年,刚刚怀上你,皇上圣恩,知晓边地苦寒,怜恤我体弱,便下令将我从你父亲身边接回上京安养。”程氏安然道,......是我将无涯从边地带回来的。“他总是哭,总是哭。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伤心事。”

“我就想,他应该是离开了爹娘,害怕呢。”

“我拉着他的手,搭在肚子上,说,这以后是个小妹妹,就许给你做媳妇,你想想将来,就别哭了好不好?”“没想到他摸着摸着,真的不哭了。”

裴鸣岐大惊失色,耳根通红,跳起来去:“您没有跟旁人说起过吧?”

程氏笑眯眯地摇头,裴鸣岐才松了一口气,嘀嘀咕咕地溜达出门

下午,乐无涯拽着裴家的爬山虎、翻过裴家墙头,可怜巴巴地趴在墙上瞧着他。

裴鸣岐吃午饭的时候便消了气,又见他主动找上门来,立即和宣誓一世不复相见的乐无涯和好了。

多年后,二人长大了。

眼看到了别离的时候,乐无涯再一次追上了裴鸣岐,要和他一起去军中。

当年他们一道从边地来到上京、一道长大,如今又是一道回去边地。

多么奇妙的缘分。

在奔赴边地的途中,裴鸣岐想起了母亲幼时同自己讲述的往事,没有了小时候莫名其妙的羞涩,而是尾随在乐无涯背后,吊儿郎当道:“哎,小乌鸦,你知道吗,小时候你和我娘是一起回来的。”路边开着灿烂鲜红的野月季,乐无涯看着喜欢,便跳下马去摘。

裴鸣岐问话时,他正弯着腰,在花丛里找一株最大最红的花。

他答道:“知道啊,阿娘跟我讲过。”

“她给咱们俩许了娃娃亲。”裴鸣岐故作轻松道,“这你知道吗?”

乐无涯低头忙活他的,不理会裴鸣岐。

裴鸣岐略微失落地低下了头。

可一转脸,乐无涯便横叼着一朵开得灿烂无比的月

出现在了他的马旁:“裴家小姐啊,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裴鸣岐吓了一跳:“扎嘴!快吐了吐了!”

乐无涯见他如此不解风情,白了他一眼,将月季折了一小截,别在了自己的衣裳前襟,又去寻更大更好的了。裴鸣岐只觉得他白眼翻得也漂亮,自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安副将愁眉苦脸地凑过来:“裴少爷,紧着点时辰吧,要是您迟迟不到,裴将军要着急了。”

裴鸣岐望着乐无涯:“太阳下山之前,多走一刻半刻的便是。”

无论如何,给小乌鸦摘一朵花的时辰,总要留下的。

那时候,他们的好日子好像永远也过不完。

二人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乐无涯到了边地军营,会不会因为离家

家出走、被乐千嶂将军捆起来抽一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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