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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一)(1 / 1)

戚红妆派来打探消息的姑子和车夫果真是兄妹,都姓郭

乐无涯一口一个郭姐姐郭大哥,很是亲昵,把兄妹二人捧月亮似的直哄进了衙门

衙役们都看晕了头,不禁掉头去问闻人约:“这是太爷他丈母娘和丈人爹?

闻人约迷糊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随后,他便见识到了乐无涯的另一面

乐无涯甜起来颇有一套手段,眼里放光,手里有活,伶俐地把二人张罗到暖阁坐下,热茶、点心,擦脸擦手用的手巾把儿,纷纷安排人呈上,一应俱全,周到无比郭大哥为人憨厚,未被官员如此厚待过,没了主意,只一味地搓着手点头微笑

郭姑子勉强抵住了这一波热情,快人快语道:“太爷,我兄妹两个此来,本是来探看状况的。事若成,皆大欢喜;事若不成,也请太爷勿要见怪。乐无涯乖乖地一点头;“好说。

他尺度拿捏得极好,态度绝不算纡尊谄媚,可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讨喜劲儿,

郭姑子向来偏冷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她问:“太爷,请您实言。桐庐与南亭路途遥遥,您为何舍近而求远,要同县主合作成事?

为何

当然是因为软饭好吃易克化了

只是话不能这样说,

乐无涯沉一沉气,看向郭姑子,诚恳道:“好,您直来直往,本县便就不拘束什么了。

"小县财微力薄,可用耕地甚少。现有二百亩山地,一来土地砂性大,许多作物不便种植,二来即使勉强种了,仍不能满足一县口粮所需。因此,本县想着,南亭垦田一事,不能贪多,只可求精。”南亭倚河而建,有地利之便,借通商以富民,方为良策。

郭姑子暗暗点头

县主手下有一干女使,只有在她办的女学中学得诗书、修得本领,才能出外办事

她有些见识,知道乐无涯这话没错

乐无涯坦诚相询:“本县是商贾之家出身,知道想让东西打开销路,便非要台上买主心意不可。敢问郭姐姐,若你是高洁雅士,想要购入几株茶花,是会去一家颇受文人推崇的花市采买,还是到边陲小县的一座荒山来寻?郭姑子不答,但心中已有定数

乐无涯道:“文人君子,最爱以花草自比,茶花品性高洁,向来为其所好,因而身价不菲。本县若只闷头种花,就算种出十八学士那种绝世名品,无人问津,亦是不美。但与县主合作,便另当别论了。郭姑子听懂了他的意思:“闻人县令是要在这茶花上,借县主之名打响名号?

“正是。”乐无涯一点头,“县主素有侠名,孝感天地,四海皆知。这茶花若是有县主名气庇佑,便算是插上凤凰羽了。这样一来,县主家传技艺不致失传,不辜负县主才名。万一种得不好,本县愿赌服输,一应花销由本县承担,绝不会让县主蒙受半分损失:若是托县主之福,培得良种,有所收获,本县必不会在银钱上有所亏待,且县主可用其名冠此花,让县主芳名永传后世。

乐无涯讲分利弊、论说收益,将一席话讲得无比漂亮

郭大哥心软,早被说动,眼巴巴地瞧着妹妹

郭姑子对这一计划也颇为赞许,但她拿定姿态,绝不忘此行目的:“太爷,郭氏晓得了。请您带我们去看看那山,等我回去一一票告县主,再作计议,可否?”乐无涯自是无有不可的:“好。这就去?

郭家兄妹甚是爽利,说去便去

乐无涯叫闻人约留下整理文书,自己带他们去了荒山

兄妹二人勘察水土,采集土样,封存得当后,便要立时回转桐庐

乐无涯挽留:“吃顿便饭,再上车马吧?

郭姑子笑道:“不了。您的事儿早早办妥,将来在一起吃便饭的机会多的是。

她既然这么痛快,乐无涯便不强行挽留了

下山路上,郭姑子以闲聊口吻,再次发问:“您想要将花种成茶花里的头一份,最好不要引进已有品种。采用接花之术、创出新的品种,方为上策。县主平时爱好此道,自己接出过几种还不错的花。敢问太爷,您最爱哪几种茶花?我好回去禀告。乐无涯先前做过功课,答说:“玉带紫袍、朱砂紫袍,这两样意头好,都有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之意,是官宦人家最爱。.....牡丹茶和玉墀红,花型好看,接在一起,想来不差。末了,他又谦虚道:“本县临阵磨枪,只晓得些皮毛罢了,最终如何,还是由县主决断便是。

“巧了。”郭姑子道

乐无涯虚心请教:“如何巧?“

郭姑子:“您择的这几种,都是赤色花朵。

乐无涯步履一顿,

“按闻人县令先前之言,是打算以县主之名命名这茶花.....

郭姑子望着乐无涯的侧影:“敢问闻人县令,是知道县主名讳中有一‘红’字吗?

是,按理说,他不该知道县主芳名的

乐无涯哀叹一声。

......

大章了

早该想到,戚姐调-教出的人,起码得是半个人精

乐无涯返过身来,笑道:“真这般巧么?本县想着,县主性烈如火,配红色才相宜。没想到歪打正着,就这么碰上了。郭姑子细看他的神情,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便颔首应道:“是,确实是巧。

经过这业日商议踏期已是西时时分

天边晚霞仿佛着了火一般,烈烈地烧红了世界。

乐无涯盯着那残阳,盯得有些眼花,仿佛是回到了前世新婚,自己盯着那一对龙凤喜烛,盯得眼睛直发酸的时候。喜烛乃皇上亲赐,雕琢得无比精致。

一想到它燃到天明,就会化为一片狼藉的烛泪,乐无涯颇觉没趣。

开头绚烂美丽,结尾却潦草不堪,乐无涯感觉自己像是被这蜡烛指着鼻子骂了。

人说洞房花烛夜,与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皆为人生快事

但在乐无涯看来,这三样没一样能叫他欢喜的

自从重伤之后,乐无涯便不怎么去想自己的未来了

谁料他不去想,皇上倒是替他打算得好,把自己的新义女许他为妻

黄金铺地,红妆十里,良田千顷,皇上对这二人的厚爱,可谓是溢于言表。

然而,在这么个大好夜晚,两人相对无言

在乐无涯专心致志地欣赏烛花爆裂时,身旁的戚氏女突然地开了口:“大人。

乐无涯扭过头来,和她对视

饶是妆浓如绮霞,戚氏女看人的眼神仍是清淡的

她轻声说:“大人,不同房了吧?

乐无涯一扬眉:“?

她提醒乐无涯;“我还在孝期。

乐无涯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

”我跟教我规矩的阿婆说了一次。她不听我说话,只叫我守规矩就是。

.....她说,我是皇家义女,用不着守孝。”戚氏女话语中不见怨怼,只是淡然,“....不然,不吉利。威所女的态度不像是商量,纯粹是知会他一声

新媳妇既然直率至此,乐无涯也没必要扭捏了。

他跳下喜床,摸了个橘子,顺便给戚氏女带了一个。

他问:“你叫什么名儿?

戚氏女低头剥橘子:“说给了我一个新名字,叫孝淑。

"本名呢?

“母亲叫我大妮,大姑娘。”威氏顿了顿,“妹妹叫二妮,小二。

乐无涯哦了一声,想起一件事:“对了,小二的坟修没修?

戚氏女看了乐无涯一眼:“修了。新县令一上任,把妈妈和小二的坟都修了。

乐无涯感叹道:“果真周全。皇恩浩荡啊。

戚氏女意味难明地笑了一声:“”是,皇恩浩荡。

乐无涯说这话,半分真心,三分演技,其余九十六分半全是敷衍。

他心里清楚,皇上一朝母丧,碰上戚氏女为母报仇之案,这正合了皇上心意,皇上自然乐意好好表彰、抬举她若真论起来,自己才是戚氏女的救命恩人

可只有皇上有权让她从孤苦伶仃、身陷囹圄的茶花女,一跃成为平民郡主

皇上盛眷隆恩至此,又认她为女,她现今拥有的一切皆为皇上所赐,她理应感恩戴德,为皇上肝脑涂地说白了,乐无涯怀疑,无根无基、尊荣全系于皇室的戚氏女,是被皇上送来盯着自己的

即使心中有了定数,乐无涯仍没打算提防戚氏

一来,他自认光明磊落,不怕有人刺探

二来,戚氏母亲去世,孝期没过,就被从桐庐带至举目无亲的上京,嫁给一个陌生人,着实可怜

乐无涯想对这个没了母亲、独在异乡的姐姐好点

他咂摸着:“大妮,大妮......听起来是个乳名。不然起个大名儿?

戚氏女:“阿婆说夫为妻纲,起个什么名,全听大人的吧。

乐无涯往喜床上一靠,往嘴里丢橘子瓣儿:“纲不纲的,我不在乎这个。要我说啊,大妮儿就挺好。但这个名字,是不是你只想要妈妈叫?"戚氏女没吭声,只是扭过头,认真地看了乐无涯一回

乐无涯忙活了一天,此时一身骨头都疼,见这姑娘既不害羞,亦不见外,便索性赖唧唧地往床上一猫,嘴上又没了个把门的:“怎么样?你夫君高低不错吧戚氏女难得松了些口风,点点头:“是不错。

乐无涯:“......那我能不能不睡地下?

戚氏女:

乐天涯均美

被子往喜床内侧缓缓挪动,委屈道:“我可不是耍诈,是我以前受了伤,身上受寒,就要伤风胸痛,骨头也会疼。你到时候还要照顾我,多么麻烦戚氏女确实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我也不想睡地下。”

乐无涯提议“那便只睡在

一起?你在外头,我在里头

。中间放个枕头?

戚氏女同意,便起身去卸妆

在镜前坐下后,她凝视镜面许久,巍巍不动

她忽然道:“我第一次这样好看。若她看见,定是欢喜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她指着自己难得有了几分娇妍之色的面庞,问乐无涯:“我这样的妆容,该叫什么?

乐无涯在床上一滚,就把自己裹成了个细条条的被子卷,趴在床上瞧着感氏:“木兰诗中有言,‘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便是如此吧。他知道有许多有关“红妆”的侧词艳曲。都与此时他们新婚藏尔的情境相合。说来也甜蜜悦耳

但乐无涯想来想去,恐怕还是这句最合她心意

这乐府诗通俗易懂,戚氏能明白其中之意

她眼底浮现出薄薄的一层泪光:“好。她能看见,小二也能看见,真好。

但威氏确是生性刚强

那泪光在她眼中转了一圈,便消失了。

她回过身,清淡眼波在红烛映衬下,愈显坚定:”‘红妆...

“从此后,我便叫红妆吧。

然而,乐无涯还是喜欢叫她戚姐

旁人调笑他们情笃,阿姐阿弟的也叫得出口,可乐无涯知道,他们几乎真的处成了姐弟

在她孝期中,乐无涯搬来了一张软榻,与她共居一室

孝期过后,他们仍是一切照旧,谁都没再提同床的事情

只是这“姐弟”,有皇帝插手其中,算不得纯粹

他知道,戚姐偶尔会写些文字,以报平安之名送到宫里去。

他并不在乎,面对面地教她习字临帖

很快,戚姐的字就写得比他还要好了

乐无涯最擅长临他人的字,只瞧过一眼别人写的,就能将笔锋都学了去,对自己的字却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丑得一骑绝尘。他在外应酬、因饮酒头疼时,戚姐会为他冲醒酒茶

他旧伤复发,起不来床时,戚姐会端着一碗蜜饯,哄着他喝药,说再不快点喝就顺着鼻子往里灌了这便是他乐无涯前世的最后的一个家了

虚假,却又温暖

送别了郭家兄妹,乐无涯在尘烟中立了许久,才慢慢走回了衙门。

兄妹俩来时,他满心喜悦

走时,他却被勾起了满腹不愉快的心事

他倒是有心去买醉一场,可这具身体显然不怎么擅饮

他还记得上次不慎酒醉后,泼陈员外一脸酒的事儿

这身体可得精心伺候着,万一将来闻人约后悔了,闹着要回来,他还得还他呢

就算为了他,也得保重

在乐无涯盘算着要找个僻静地方窝着缓一缓时,他已走到了衙门口。

一个快乐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太爷回来了!

不等乐无涯反应过来,就见衙役何青松异常激动地扑了上来:“太爷,上京有来使,孙县丞已经把人带进衙啦。乐无涯不得不收起一切悲伤:“上京来使?知道是谁吗?

“知道!”何青松点头如啄米,“就是夜审那目,您派着和我们一道去小福煤矿的金吾卫大人!会使火器的那位!姜九皋

乐无涯迈步入堂,看到了被孙县丞密不适风的寒暄折腾得两眼发直的姜鹤

孙县丞再会察言观色,也捉摸不透这位八风不动的金吾卫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但乐无涯瞧得出,姜鹤生平没见过这么健谈的人,在发憷,在想找个什么地方藏起来

看见乐无涯回来,姜鹤猛然立起,面无表情地激动了一下

不知怎的,每次看见闻人县令,他都要无端地兴奋,仿佛那个当年在边关天狼营驰马的寡言少年,正在他体内快活地蹦蹦跳跳乐无涯入常行礼问安后,直问道:“敢问姜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善鹤行伍出身,倒是更习惯这样直来直去的问答:“上京之人,遣我来送礼

他递来一封厚厚的信,用火漆封了。

乐无涯接来,刚入手,便觉得这不像是信。

待他拆开,眼睛险些被晃花了。

只见里面是一厚沓白花花的百两银票,垒作了一块结结实实的小方砖

乐无涯两眼放光,

一切忧愁一扫而光:“敢问是進?

不等美鹤多言,他心中已有计议

八成是那位不把钱当钱的善财童子。

可这回他想错了。

美鹤答说:“是六皇子。

乐天涯一洪,“谁2

他分明记得,自己这学生是个不喜奢华的,笔墨纸砚均是皇子标配,住的官殿更是雪洞似的,全不似七皇子奢华成性,剑柄都要镶嵌宝石可他这哪里是不懂华

几千两银票不仅说给就给,还知道不用千两面额的,用百两银票扎成这么厚厚一垛,当着孙县丞的面送出来,几平是在给乐无涯撑门面了。果真,一旁的孙县丞眼睛都瞪圆了。

好家伙

他只听说过下面的人用银票贿赂上京官员、人家还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可从没听说过钱还能回头的!乐无涯这一惊非同小可,半晌才顾上问:“六皇子可有手信带来?这些银两,我待作何用途?

“无手信,只有口信。

姜鹤清一清喉咙,答:“这些银两,资闻人县令于南亭修路架桥。我再来时,希望路途顺畅。能早至君身侧片刻,便是人生至幸。善鹤口齿清楚又冷淡地复述完了六皇子的话,想,六皇子待闻人县令真是不薄

姜鹤心思单纯,看闻人县令就像看当年的小将军

他被人厚待,美鹤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欣慰。

至于乐无涯内心之震惊,他暂且是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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