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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帖(一)(1 / 1)

乐无涯这一通人情往来,可谓是成果丰厚

吕知州看他顺眼,对他一切的请求无有不准的

没了掣肘,乐无涯的行动迅疾如电,命令一道接一道签发出来,令人目不暇给。

小福煤矿被查抄,共救出外地矿工一百三十二名。

其中有十之五六思乡心切,急着要回家

乐无涯将他们被没收的路引发还、遗失的重新办理,从陈府被查抄的银钱中划拨出一部分,按当地力工打短工的薪资,为他们补齐了多年未到手的工钱。有几个矿工乍然脱困,又见太爷温厚,难免动了歪心思,想多捞些补偿,于是将自己在小福煤矿的工作年限谎报了半年到一年不等。没想到乐无涯早有准备,提早从卢大柜那里抄出了矿工名册

为了方便管理防止有矿工偷跑。卢大柜会将他们的名姓和入矿的时间详记在册

乐无涯慈眉善目地把这几个撒谎的矿工单独提溜了出来,请他们去监牢里一日游,参观一下过去压榨他们的大、小把头如今的凄惨形容。待出了门,乐无涯把册子往他们眼前一拍,吓唬道,煤矿还在那里,若是乐意在这里多干一段时间,完全没有问题矿工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动了些小奸小猾的心思而已,并非是本性坏了。

他们先前最怕矿上凶神恶煞的大小把头,太爷一句话,这些人就都给下了大狱,老实等死。

收拾这些人都如此轻易,那捻死他们几个,不得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们被吓得不轻,纷纷告饶,痛哭着表示再也不敢了

还有几个跃跃欲试想钻空子的,眼见太爷心明眼亮、不好糊弄,只得收了心思

乐无涯命他们结队返乡,同时也留了一手

财帛往往动人心,矿工们怀揣银钱回乡,既要防外贼,更要防内鬼。

为避免矿工们路上见财起意,发生抢资杀人的恶事,乐无涯叫来了孙县承和户部段书吏

他们需得一个一个将矿工请来,让矿工们选择,是愿意揣着这笔钱上路,还是先给一部分盘缠,其他的银子则存去一家全国连锁的昌源票号,开出汇票,缝入衣内,方便携带,待抵家后,再到家乡左近的城市去取若是选择后者,还需细加叮嘱,告知他们汇票如何兑现,以及离他们家乡最近的昌源票号在哪里

这项工作颇消耗体力精力,单是同这些矿工解释清楚“票号不会私吞他们的钱”一事,便是一项大工程在孙县丞干得两眼直冒金星时,乐无涯双手一袖,去了趟监狱

上次查封吉祥坊时,还有不少赌徒没人赎,如今陈家上上下下都被送了进来,静待发落,牢狱中的队伍愈发壮大。乐无涯逛了一圈,觉得放任这帮有胳膊有腿的大好男儿在牢狱里浪费粮食,殊为可惜

于是他大笔一挥,决定安排他们出来干活

听到居然可以外出,这些囚犯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见了青天白日,那不就有了天高任鸟飞的机会了?

尤其是陈员外为首的几位老爷,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被强压着吃了几天牢饭,正是痛苦至极的时候,乍一听到这消息,菱靡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哪怕能向外递递消息,也是好事啊。

但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后,囚犯们全都傻眼了

乐无涯出了个在旁人看来奇损无比的招数一一叫囚犯们去把南亭县的边沟、道渠全部掏干净。

要知道,这种脏活累活,平日里花高价也很难聘到人来干。

在偏远县城,边沟、道渠都是一样的肮脏霉臭

许多人图省事,都会寻个沟渠,将垃圾便溺一倒了之

哪怕是冬日,秽物结冰,路过沟渠之人也难免掩鼻

若是夏日暴雨过后,街道上弥漫的那股子味道,简直像是有人死在了自己鼻子里

上一世,乐无涯曾领受天命,巡狩四方,知道许多大疫,正是源自这些不起眼的边沟而起

水源污染、霉菌滋生,哪个不是要人命的

单是街衢路面干净,没有乞丐,最多是个驴粪蛋、表面光,根本无用

乐无涯打算,今后要把这群囚犯用好、用实、用到位,但凡是在南亭县内犯罪的,不管大小,都先套个劳役刑上去监狱到底是百姓的赋税养着的,决不能让他们肚皮朝上躺在牢里当赋税小偷

舂米、修城旦之类活计,到底是不能人尽其用

乐无涯打算先拿这帮人试试水再说。

其他官员办事求稳,怕囚犯越狱,他不怕

他对监狱建设,颇有心得

乐无涯大模大样地借了裴鸣岐的光,请军汉手持弓箭,看着他们劳作

囚犯们十人为一组,腰上都用麻绳一个个缒着,那绳结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技法结的,一个嵌套着一个,只要一个想跑,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他们十个人全部串通了要跑,可有了这麻绳牵制,他们必然逃不远

更何况,他们此时臭气熏天,逃到哪里都无所遁形

乐无涯还将轻罪的赌徒和重罪的陈家人串联在一起,并鼓励检举,若是他们发觉陈家人有传递消息的意图,并向上检举,便能免除劳役,减免刑期。市民们虽然尚不知晓乐无涯此举背后深意,可单看当年金尊玉贵的陈员外撅着腚在沟渠里刨垃圾,就够有意思的了。这样一来,有这么多双眼睛齐齐盯着,陈员外就算想使些手段,亦不可得了。

成日里戴枷弯腰,在沟渠中打捞秽物,就连身体稍微健壮些的大小把头都吃不消,干了两天便纷纷装病,死活不肯再去。对于这种耍死狗的,乐无涯自有整治他们的方法。

他宣布:若是干足一天,打捞上来的秽物斤两不足,整组人都没有饭吃

饿了两天肚子,再没人敢在乐无涯手底下耍花招

若是同组的干活慢了一点,还会彼此抱怨申斥

过去那点主仆情谊,在几目的劳作和短食后迅速烟消云散。

被过去给他倒洗脚水的小厮踹了两脚后,陈员外又冒出了新的主意。

他攒产几个辛信。点明沟渠里有些熏碎尘锐的石块

他建议,可以由两人挑起同组争执,,置骂基至斗殴,趁那看守的军汉前来呵止时,其余人各设其法,割断绳子,一哄而散结果,他的如意算盘还没开始打便落了空

第二日,乐无涯将人重新打乱编组,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自己要分到哪一组、去挖哪条沟了

陈员外深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得偃旗息鼓,在苦役中挣扎苦熬

如今,回忆起前几目的珍馐细馔美酒佳肴,简直如同前世一般,

结束一日劳役的陈员外躺在牢中,老泪纵横,一时起了诗性,捡起一小粒红砖,合泪在墙上题了首诗,结果被衙役抓到他破坏牢狱环境,劈头盖脸地遭了一通痛骂,只得灰溜溜地使抹布蘸水擦掉。乐无涯给这些犯人安排好去处后,终于把眼睛瞄向了陈员处的宅子

这几天全部的人手都放在了小福煤矿,如今这边事了,抄检陈家的事情,该当提上日程了

抄家之事是钦差大人吩咐下来的,由斐鸣岐的副将全权主理

裴鸣岐治军甚严,手下三十名兵士在大冷天脱了个赤条条,只剩下一条贴肉的裤子,确保无法私藏东西后,才被允准进入陈府。不多时,院中堆满了各类家具、珠宝、银票、书信,还有成箱的古玩字画,大叠大叠的房契地契用精美匣子盛着,随便搁在院落中央军汉们穿梭往来、卖力搬运

乐无涯上辈子是被抄家的那个,无福观看这泼天的热闹,

眼下有这么个看热闹的好机会,他的恶习再次发作,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踏进陈府,在里面东摸摸、西摸摸裴鸣岐进来时,便见一群军汉忙忙碌碌,口二着上半身,肌肉热腾腾地直冒着热气。只有官服严整的乐无涯一人立在廊下,颠来倒去地把玩一把翡翠算盘。不知怎的,见此情境,裴鸣岐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他大步流星向前,一把夺去了乐无涯的算盘

乐无涯正在暗暗惊叹这一把算盘便能靡费至此,骤然被人夺去,他吓了一跳,一回头,便见到了冷脸的裴鸣岐。乐无涯:......吓我一跳你阿爸的

裴鸣岐如此无礼,是存了一点试他本领的心思

他印象中的乐无涯,灵动敏锐像是只小兽,任何人突然接近,他都能立即觉察

旁的不说,他们悲家的墙头都要被他爬平了

但是,对乐无涯来说,这已经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他们一人在上京,一人守边关。

裴鸣岐只知道他乱箭穿身,幸得保命,却不知他肺经受损,脏腑有碍,早已疏废功夫多年,

乐无涯强压住踹他一脚的冲动:“裴将军,这又是在干什么?

裴鸣岐没话找话:“闻人明恪,你好清闲。

乐无涯:“.....?

乐无涯:”好,裴将军,那下官忙去了。

乐无涯刚一转身,裴鸣岐顺手一捞,当场将迈步欲行的乐无涯掳走

手法之娴熟,动作之灵活,简直让乐无涯怀疑他是匪而不是兵。

强抢压寨夫人都没这么顺手的。

乐无涯怒道:“裴将军,你又干什么?!

眼看这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转而大叫:“着y

裴鸣岐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军汉们都是裴鸣岐手下的精英,硬是一步不停,一眼不看

乐无涯就这么叫天天不应地被挟带到了一处卧房。

裴鸣岐把他信手往床上一丢,开门见山地讲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去查了你的生辰。你的生辰是二月初二,可对?乐无涯注视于他片刻,不答话,只是微微笑了

他笑得裴鸣岐心中一阵一阵发紧,烦躁不堪

他一手抓住乐无涯官服前领,将他拉近到自己眼前:“......为何骗我?

乐无涯静思几日,心中早有计议。

他能活着,绝非巧合

而他重活之事,斐鸣岐显是知情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

有没有第三人知晓此事?

自己上了闻人约的身,有无后遗症?会不会突然有一天自己又会离开?

如何隐瞒身份,并从裴鸣岐口中打探出有利的情报,才是一等一的要紧

乐无涯端出淡漠的款儿,,抬眼望向裴鸣岐

他的瞳仁呈现接近茶褐的鸢色。

这两天,乐无涯已经把闻人约这具身体从上到下研究了个遍,发现除了头发卷得愈发明显,整体的变化似乎是停滞了下来,眼睛的颜色并未大改,在充是的目照下,仍能看出闻人约本来的瞳色。到了不大明亮的地方,才能看出一点深紫色。

不过,他眼角的形状已经微微发生了变化,眼尾隐约延长,有了顾盼多情的趋势,笑起来时偶尔可见眼下卧蚕。乐无涯猜测,这种改变,类似于浸染,会在润物无声中慢慢改变,不是与他极度相熟之人根本不会察觉,大概只会当他是长开了。然而,辛近之人,到底难以瞒过

“裴将军,你问得好。”乐无涯倒打一耙,“下官正巧也有事问你。裴将军,我为何会变成如此,你难道不清楚吗?‘眼见裴鸣岐流露困惑之色,乐无涯冷道:“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但就在我夜审的前一天夜晚,我身上便起了变化。裴鸣岐:“你是说......

“我本以为,头发卷翘,是我近期忙于办案,未能及时打理所致,然而沐浴过后,依旧如此;唇上小痣,下官则以为是心火升腾所致,如今时日推移,也不见消退。下官心中本来存疑,又听裴将军无端打探生辰八字,不欲据实相告,谁想裴将军非要一查到底,着实启人疑窦....乐无涯拿出当目升常气魄,道:“先前,斐将军与下官素未谋面,见面后,您屡屡骚扰,言语逾矩,以言语再三相试.....“下官斗胆猜想,您在行巫蛊压胜之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下官身上,而遗失的原因,与下官的生辰八字有关,可对?裴鸣岐最坏的预想应验了

他艰涩道:“那么,你当真是二月初二生人?“

乐无涯坦荡点头“是,又如何?

裴鸣岐犹如遭遇当胸一击,心中撕扯似的疼痛起来

无涯的魂魄,当直在此人身上!

那位陆姓道长把小紫檀炉给他时,嘱咐过他,人各有命,收集残魂,强行续命,乃逆天之行。

他多养一日残魂,就是将因果引到自己身上,得用自己阳寿去还三日

裴鸣岐不关心代价,只木木询问:“他的魂魄养好之后,我当如何呢?

陆道长欲言又止,似有心虚之色:“.....魂魄长好后,他,他当然会转生了。来世因果俱消,也不会认得前世之人的。他说:“要不,此事算了吧。真的折阳寿,我不骗你,是真的。

裴鸣岐:“多谢提醒,我不在乎。

话已至此,那陆道长知道他主意已定,不便多劝,于是又认真提示了一句:“若是炉子裂了,他便与你无缘了,莫要强求啊。裴鸣岐警惕地把捧着的小紫檀炉收入怀中:“为何会裂?

陆道长含混道:“自然是......另找到了有缘之人吧。

看到小紫楦炉碎裂一地那天,他并不伤心,只是反复琢磨着当年陆道长的谶语,有些发痴

谁同他有缘?谁又无缘了

其他将士俱不知这小紫檀炉是什么,只知道这是裴鸣岐视若生命的珍宝,如今无缘无故地碎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小心翼翼地绕着他走,生怕路过被踹一脚。唯一知情的副将,只晓得这里头是乐无涯的魂魄

他曾好奇过,偷偷顺着紫檀炉的缝隙向内窥探,里面分明是空空如也

见裴鸣岐直似是丢了自己的魂魄一般,副将心疼不已,直斥那该死的江湖道士恐怕并无什么本事,八成是在装神弄鬼地糊弄人呢。他连声劝慰裴鸣岐,叫他莫要想窄了,天地广阔,怎么就只一个乐无涯不可?

裴鸣岐觉得自己没想窄

不仅没想窄,他越想越是怒火滔天

除了自己之外,他敢同谁有缘?

他怀着一腔愤懑,找来六皇子在军中效力的奶兄弟,向同样知情的项知节传了信

随后,他接令来到南享,却在大街上与闻人县令不期而遇

这难道就是他新的有“缘”人’

闻人约与乐无涯从无瓜葛,二人没有一处相似,唯一能让裴鸣岐联想到“缘”字的,便是他的生辰八字了。细查之下,果然,他除了与无涯的生年不同,都是二月二龙抬头出生的

尽管出生时刻尚不可知,但八成是错不了的,都是酉时二刻

如今,闻人约的一席话,更佐证了他的猜测

一想到乐无涯与此人合二为一,裴鸣岐五内如焚,恨不得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把乐无涯的魂魄吐出来,还给他。然而,裴鸣岐不得不强行压抑住怒火

他得想办法稳住此人,再慢慢设法将小乌鸦的残魂取出

或许他已经失败了,但最后的一点念想,总要留住才好

思及此,裴鸣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在了乐无涯面前,

乐无涯见那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些什么

他有些不妙的预感:“这是什么?

裴鸣岐咬牙切齿:“我的生辰八字!

乐无涯:“?

“我已查过,你尚未婚配。”裴鸣岐说,“我们这就换康帖!你就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了!

乐无涯”.

依他看来,今目出现在他身边的不是凤凰,是个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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