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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二)(1 / 1)

眼见挣不过闻人约,乐无涯即使不想,也不得不和他“好好商量”了。

“各归其位,不是很好吗?”乐无涯眼珠一转,便出了个馊主意,“我找两根绳子去,咱们俩吊在一处,我只要一走,你便补上位置,如何?闻人约很认真地思考了他的提议后,问道:“那谁来解我们下来啊。

乐无涯嘀咕道:“也是,被旁人瞧见,还以为咱们俩殉情呢。

闻人约被他口无遮拦的“殉情”二字惹得微微面红

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你留下来,我也留下来。我做明相照,你做闻人约,如何?

乐无涯并不信他:“说得轻巧。你官位呢?给我?

闻人约:”给你。

”你功名呢?

“重新考取吧。

乐无涯眨眨眼

他发现这人态度庄重,神态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

明相照的皮相确是不错,俊朗高大,睫毛鸦羽似的垂着,直遮到了乌黑的眼珠

若不是他本身个性讨嫌、又臭又硬,这副相貌该是个深受众人钦慕的多情公子

但这多情公子与他说话时脑袋低着,很是乖巧的样子,让乐无涯总忍不住想欺负他一下

乐无涯坐起身来:“那你爹呢,不要了,也给我啦?

对面的人静了下来,

但闻人约当真是个挺有主意的人。

当初为了明相照的清白,他行动利索、说死就死。

如今,他从死里求得了一条生路,要考虑未来诸事,也能稳得住神、托得住底。

他郑重道:“与你一道,我总能伴在他老人家身边的。‘

乐无涯不做声了。

“我独在异乡,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友人,不想就这样眼睁睁看你离开。”闻人约有理有据,话音温柔有力,“况且,经此一遭,我想我还不配做一方父母官,还需再历练历练,正好趁此机会,重来一趟。这一番侃侃而谈,乐无涯没听进去多少。

让他动容的,一句话便够了

“我独在异乡.....

我独在异乡。

见他愣着,闻人约也不再多言,只静静守在他身侧,等他一句表态

想来想去,乐无涯还是不大想活

“不成,我活着干嘛呢?”乐无涯往后一躺,就地打了个滚,扯枕头蒙往了脸,“没意思。

“我给顾兄找点意思。”闻人约到底也是年轻人,见他如此,也学着他一个翻身,与他并排趴在了床上,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教教我吧。"教你?

”我借了明相照的身,深觉羞愧。我是否.....可以全他所愿,继续科考?

乐无涯从枕头边缘露出一只眼睛来:“你好歹是个七品县官,家里不算大富大贵,好歹也算宽裕。换回来后,就算辞官归隐,总能混个员外当当,为何非要做从头考起的穷秀才?闻人约条理清晰道:“明秀才大好青年,本不该如此死去;我亦有志,能再活一次,不该埋没。

乐无涯注目于他。

这小县官看似温糯无能,却颇有主张

不管是试图用自己的一条小命以达天听,还是果断割舍闻人约这一身份,足见此人颇有担当,

“你把身体给我,不怕我败坏你的声名?

“怎会?”闻人约想了想,又道,“就算败坏了,那也是你的声名了。

听了他这话,乐无涯竟是有些出神,重复道:“......‘我的声名’?

乐无涯习惯了狼藉声名,如今闻人约居然如此大方,准他自己做主,一时之间,他竟还有些无所适从。他能做些什么好呢?

少顷,乐无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了这许多肉麻话,不知君子之交淡如水么?”乐无涯抱怨道,“这可好,咱们哪里是清如水,简直是血浓于水闻人约见他开始谈笑,心下不由一松:“我来伴你,你来伴我。这样我们谁也不孤单。

乐无涯凑近他:“以后你家吃年夜饭,带你一个?

闻人约轻轻点头:“好的,顾兄。

乐无涯盘腿坐定在原处,听到这声“顾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宰然无端想起自己曾对孙县丞说的话。

"这世上,但凡是个东西,都有其来历。

乐无涯,你的来历呢?

你究意是谁?

被他刻意忽视的众多记忆再也抑制不住,不分好坏,野马一般闯入他的脑海

打断他思考的,是一声温柔的呼唤:“顾兄。

从那呼啸的记忆中脱身的乐无涯,怔怔看向那双澄静的眼睛:“我....”我非是顾其贞

我是......我本应是..

乐无涯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自己该是谁。

他上辈子想得够多了,仍然不知其所以然

至少他现在只需要是闻人约,就可以了。

这已经简单了太多

而闻人约的下一个问题,也叫他始料未及;”....顾兄,你不是顾其贞,可对?

乐无涯没作声,侧过目光看他,

“我自知能力不足,因此常年在案头放一本《大虞律》,时时翻阅。历次修订的版本,我也有收藏,经常拿来对照比较。“今上登基后,对《大處律》刑狱一卷有所修订。‘一案不再审’一条,在先帝朝时是第二十三条,而非二十五条“我想,你一天之内做了这许多大事,怕是腾不出时间,再把整本大虞律从头读上一遍的。

“在堂上时,我还以为你会说错。

真正的顾其贞,是先帝朝中的探花郎

他记忆中“正确”的大虞律,会和正确的不大一样。

乐无涯“啊”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对了,却也错了。

身份已然暴露,乐无涯倒也轻松自在:“还想知道我是谁吗?想知道,等我再给你编一个。

闻人约忍俊不禁,嘴角轻轻一弯:“顾兄,请说。

乐无涯思索片刻,撑起身体,自暴自弃道:“得了,顾其贞挺好的,名好,意头也好,你就认了罢。闻人约定定看着这位自称“顾兄”的“顾兄”,单手捂住胸口,对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颇感不解

片刻后,他忽然盯着乐无涯,发出一点疑声:“.....唔?

“怎么?

闻人约细看了一下他的发梢

......他不记得自己的头发是这样发属微卷的样子啊

“还没这样看过你的脸吧?

“这皮囊还挺不错。”乐无涯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便玩笑道,“想拿回去?晚啦,不给你。‘

闻人约笑:“给你了,就是你的

乐无涯还想调侃这老实人两句,忽的想起什么,面色一变,急急跳起身来:“快快快!

闻人约:“?

乐无涯:“那两人明日还来,必是要考校政绩、询问南亭民风民情之类。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拿头去对答啊?闻人约:“?”哪两个人啊

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被乐无涯押到了书桌前,一问一答,把南亭县的人口、田亩、赋税,诸般情况问了个底儿掉眼看闻人约再也榨不出什么来了,乐无涯才放下心来,起身披了衣服,就要出去

闻人约见他急急忙忙的,便追在他身后:“有什么事儿,我可以帮顾兄去办。

乐无涯伸手一指窗外

闻人约这才发现,此刻已是东方既白,已到了城门解禁的时间了。

乐无涯给自己系上帽带:“饿了。这会儿的糖糕正热乎,我吃一口去。

闻人约讶然:“不睡一会儿吗?

乐无涯:“睡什么啊,天都亮了。那么多事要做,你这么年轻,怎么睡得着的。

闻人约:“不成。

乐无涯:“......你管我?

闻人约想了想,坚定道:“这身体是我的。

乐无涯:“我的了。‘

闻人约抓住他:“不行。

眼看此人力大,自己耍横不成,乐无涯马上作可怜相:“可我饿坏了,你管不管我。

闻人约:“?‘

他的确年纪轻,断没想到还有这一招,顿时心疼:“那我替你买去,你好好将息一阵儿。

这一天两夜,他可以说是没有一刻歇息,

人不是钢铁,经不住这般打熬的

乐无涯见他手上力道放松,便立刻抓准时机撒着欢跑了出去:“现买的热平!

闻人约实是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此时街上人不很多,买糖糕的刚支上摊,新一批的糖糕方才出锅,齐齐整整地码了一排

小贩很快认出了一身便装皂服的太爷,忙把糖糕用油纸包着送上去,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乐无涯也不同他推辞,取了枚铜钱,往他感钱的铅皮罐里一丢,趁他低头找钱时,抬脚就溜

乐无涯其实不大嗜甜,只是昨日买包子时,见旁边摊子的糖糕酥脆油润,卖相极好,就记在了心里,想尝个鲜。可真到了手,他也不急着吃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边,不吃里面的糖馅,

闻人约在旁,看乐无涯把一个糖糕转着圈咬成了花朵状,不免不赞成道:“买了不吃,甚是浪费。乐无涯懒得理这正人君子,“你直絮叨。

出于习惯,他随手一递;“你嫌浪费,给你吃啊。

谁想,他刚一伸手,身后便袭来一阵劲风

乐无涯猛地回头,一道旋风似的黑影迎面扑来,把他径直扑倒在了雪地里。

闻人约吓了一跳。

他生在江南之地,本有些怕狗,但见乐无涯遇险,不顾自己安危,上去便动手拖拽,一下便把它和乐无涯强分了开来那是一头细长高大的犬只,通体一色漆黑,只有胸前有一撮闪电似的白手,颈上有项圈,显然是有主的它看着身形纤细,却力大无比,且受过特训,一个巧力便摆脱了闻人约的辖制,又摇头摆尾扑向了乐无涯一通拉扯间,闻人约察觉到,这大狗对乐无涯并无恶意,亲昵之意倒更多些。

可他不敢赌这狗会不会舔得高兴了,顺嘴对乐无涯吭哧来上一口,只好继续发力抓住大狗的颈圈,向后拽去。两人一狗一时呈偶持之势

清越的马蹄声酒落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自后匆匆而来。

数匹骏马加速驰骋而来,最前之人不待马停,便纵身从侧边直跳了下来

乐无涯挣扎着从侧边看去

漆黑的牛皮军靴旁边是闪亮的马刺。

落地后,向上望去是一双颀长笔挺的腿,收于乌黑的薄甲之内

观其样貌,其人介然独立如剑,却是个如火淬炼的烈性:“二丫,滚回来!‘

吃了这一吓,大狗顿时气馁,恋恋不舍地罢口撤退。

身后赶来一个小兵,手里拎着半截被挣断的狗绳,纳头便拜,不敢申辩半句。

裴鸣岐冷声道:“回去领十军棍。

小兵并不敢辩称狗是自行挣脱的,单膝跪地,响亮应道:“是!”

裴鸣岐跨前一步,控住那狗,分神看向地上之人:“抱歉,没伤......

乐无涯爬起身来,掸掸身上尘土,掉头就走

裴鸣岐低头,看到地上掉着半块糖糕,周围一圈都是牙印

他的心没来由地一慌:“你!

乐无涯脚步不停。

见他不停步,裴鸣岐把狗一扔,上前几步,要抓他的手:“站住!‘

一只手从旁侧伸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

闻人约礼貌道:“您好,请别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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