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悠扬悦耳的琴音,仿佛清澈的溪水流淌而出,在房间中萦绕,如点点雨滴落入水潭,泛起圈圈涟漪。
琴声时如涓涓细流,舒缓柔美;时如奔腾飞瀑,急越激昂;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短促;时如低回婉转的呢喃,轻柔缠绵。
侍女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乖巧地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前的地板上,微微躬身向屋内的花魁禀报:“姐姐,客人到了。”
琴声戛然而止,屋内传来一声慵懒轻柔的回应:“那还等什么呢?快请他进来吧。”
千榆被请进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丽的房间布置,花魁宵樱端庄地坐在桌前。
宵樱梳着精致的横兵库发髻,从身后看去,犹如一对美丽的蝴蝶翅膀,翅膀中间系着一只带有两条流苏的菊花结。
她身穿湖蓝色的和服,上面绣着精美的竹叶图案,与房间内摆放的水仙花相互映衬,更显娇媚动人。
千榆的出现让宵樱感到有些意外,暗自思忖:[今晚的客人不该是那位武士吗?
不过既然是老板娘的安排,我也无法抗拒,只希望这位客人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文雅,今晚能对我温柔一些吧。]
千榆盘腿坐在宵樱的对面,摘下面具,弯眸笑盈盈地凝视着她。
宵樱感觉心跳在此刻漏了一拍,魂都差点被那双含笑的眼睛勾走了。她不由自主地转移了视线,第一次在客人面前流露出几分羞涩。
她心底对千榆的身份充满好奇,便故作天真娇媚的模样,似撩拨又似试探道:
“妾身貌似是第一次见到您?……该怎么称呼您才好呢?”
“称呼我为神宫就好,能亲耳听到花魁姐姐念出我的名字,真是倍感荣幸。”千榆绅士地微笑道,将一枚轻吻落在宵樱的手背上。
这时,一群游女们推门而入,为千榆奉上极品佳酿和点心,跪坐在她和花魁身边,偶尔玩一些小游戏活跃气氛。
千榆为宵樱斟了一杯酒,谦让道:“我无意破坏此刻的良辰美景,但我却有件耽误不得的事情,还得麻烦花魁姐姐。”
宵樱夹菜的动作一顿,却见千榆已遣散身旁众多游女,独留她们两人在屋内。
刚才活络的气氛一瞬间如轻烟般散去,宵樱睫羽轻颤,睁着一双清浅如画的乌瞳静静地凝视着千榆,眼底隐含深意。
千榆放下筷子,优雅地抽出帕子擦嘴,道“最近发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宵樱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她按捺下心中的紧张,面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疏离的浅笑“您在说些什么?我不太明白。”
“你听说过松尾先生的诗吧?”千榆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轻声道出暗号“雪融艳一点。”
宵樱闻言,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但开口时仍有些犹豫,又扭头提防着什么,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出去守门,顺便把门带紧。
“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
一切妥当后,宵樱附在千榆耳旁轻声道:“最近在吉原失踪的女人和离奇死亡的人太多了,传的沸沸扬扬,又闹得人心惶惶。于是上面便下令任何人都不能再议论这件事。
但我从官员的口中探出一些消息,貌似此次事件与万世极乐教有关。”
千榆微微蹙眉,在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万世极乐教……]
她边思索,边夹了一块三文鱼片喂进嘴里,细细咀嚼着,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吃!”
成为鬼后,她每天只能喝少量的血维持生命,而在珠世看不到的地方,她偶尔会吃一些禽肉解馋(悄悄话)。
宵樱被千榆的反应逗痒了心神,忍俊不禁道“这是今早从北海运回来的,很新鲜。”
千榆嗯了一声,又忙不迭地给自己夹上一块送进嘴里,侧头看向宵樱道“那这些失踪的人都有什么特点呢?”
宵樱叹了口气:“他们几乎都在晚上失踪,巡逻队前几天在后山的洞穴中发现了大量的残尸骸骨,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万世极乐教的女信徒。
据说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甚至最小的受害者年龄还没超过十三岁……”
千榆动作一顿,眼底的暗色愈发浓厚。
“您听说过极乐世界吗?”宵樱柔柔地握住千榆的手“相传死去的人们都是跟随神之子的指引去往了极乐。”
千榆闻言,看着宵樱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并没有,但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宵樱乖顺地垂眸:“如果说世界是充满泪水的深谷,妾身不过只是其中游曳的金鱼。
我已将所知的情报全部传达给你了,也算报答了当年松本先生的知遇之恩。”
千榆轻笑了一声,拿出一包紫藤花香囊交给宵樱,嘱咐道:“这几天晚上你不要外出,把这个带在身上。”
宵樱的美眸里盛满不解“这是……”
这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嘈杂声,格子推拉门被人猛的推开。
千榆和宵樱一同抬眼望去——来人正是花魁今晚真正的客人。
武士拎着酒壶,双颊通红,又费力睁着一双豆大的眼睛,注意到宵樱身旁的千榆后,大吼到:“混蛋!你是谁?嗝——滚出去!”
他一气之下拔出腰间象征地位的武士刀朝空气乱砍,直到他以为将人砍死了才罢休。
武士抓了抓裆部,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又迈着不稳的步子进屋里时,脸上的横肉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宵樱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她曾接待过这位武士,也是她至今遇到过最粗鄙不堪的人。毫不怜香惜玉,宵樱那晚遭受他变态的折磨后,养了整整一月的伤。
老板娘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塞出金最多的客人。宵樱已经27岁了,即将退休,却还是没有凑够赎身的钱离开这里。
店内的下一任花魁人选已经定好,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她取而代之。
那时她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说为自己赎身的客人却转眼将自己给他的钱输个精光……
千榆敏锐地察觉到了宵樱的情绪,发现令她恐惧的源头正是这位不速之客。
武士急不可耐地抱住宵樱,伸手欲扒下她身上碍事的衣物——却在下一秒手触碰到衣服时被一只脚踹飞了出去。
因武士肥硕的体型,格子推拉门被撞坏了两扇,顷刻间扬起了巨大的粉尘。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武士身旁的家丁见状,瞬间拔出腰间佩刀砍向千榆。
“啧。”
千榆一把掀翻了身前的餐桌,趁家丁侧身躲避的瞬间,抬脚朝他裆部踹了一脚。
家丁捂着裆部还想爬起来时,一柄略微生锈的武士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啊啊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千榆一手拎着一个,将武士和他的家丁一同丢出了京极屋。
“武士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家丁吼。
“嘁,想报仇就去呼世茶馆找店长谈。”留下这句,千榆便自顾自扬长而去。
老板娘两眼一黑,晕倒在人群中,她的京极屋在吉原算是彻底开不下去了!
宵樱将一切看在眼底,瞳孔中倒映出千榆修长的背影,一股无法诉说的悲凉涌上心头,视线也逐渐被泪水侵染。
她该怎么办呢?自己不过是只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日后也将永远困在这所华丽的牢笼里,被人视作玩物和商品,直至死亡。
宵樱只能默然目送千榆离去的身影,直至在夜幕中消失不见,她回过神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袋鼓鼓囊囊的银钱。
——
另一边,家丁搀扶着醉醺醺的武士,任凭对方如山的体重压在身上,累得气喘吁吁。
“慢点!疼……疼死我了。”武士甩手给了家丁一记耳光,臭骂到“没用的废物!”
家丁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他心中憋着气,面上却带着讨好的讪笑。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武士推搡了一把家丁,指着他道“去给我弄一辆牛车来。”
“好的,好的。”家丁摸向武士的腰间,摸索了一阵,却并没有摸到钱袋,他大惊失色“大人,您的钱袋怎么不见了!”
——
从京极屋内出来后,千榆边走边陷入沉思。
「万世极乐教么……想必那里一定是鬼的藏匿之所,先让风減把消息传给鳞泷吧。」
风減是千榆的鎹鸦,当年它和另一只名为六月野的鎹鸦,在人群中同时相中了出类拔萃的千榆,两只鸟为此还争斗了一番,最终的胜者则跟随在千榆左右。
想到这,风減便美滋滋地去送信了。
不知不觉间,千榆已经走出了好远……
千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刚刚才领略过吉原花街的繁华,此时突然置身于这个破败肮脏的地方,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落差感。
她的耳尖一动,听到有求救声从附近的一条巷子中传来,便立刻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果然,越是杂乱的地方,就越容易发生不好的事情。
这里是罗生门河岸,游郭的最底层——
千榆绕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声音的源头,她目睹着眼前的场景,不禁呆愣在原地。
只见一男一女正拿着绳子捆绑着一个白发女孩,然后又将她一脚踹进提前挖好的坑里。
“烧死她!”男人指着坑中的女孩怒吼道,同时用另一只手捂着被绷带缠绕的左眼。
他身旁的妇人对他百般谄媚,闻言立即提起一壶酒,毫不犹豫地浇在女孩的身上。
“真是可惜了,小梅可是我们罗生门河岸最漂亮的女孩子呢!”
武士嘴角上扬,满脸不屑,嗤笑道:“就这她这种货色?呸!”
小梅苦苦挣扎,那一截白嫩的手臂在粗绳的磨砺下早已变得通红,她却仍旧无法挣脱。她的眼神里顿时充满绝望,泪水盈满眼眶,声音也歇斯底里:“哥哥——救救我啊!”
男人面无表情地拿出火柴轻轻一划,火柴瞬间燃起,那跳跃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宛如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仿佛下一秒就会扑向小梅,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