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苗这人，太会审时度势，自从发觉村长方正能将人留下之后。一旦方宋有了回镇上的念头，便都会拉来方正撑腰。
若是去镇上办正事，柳苗也会跟着去。不捣乱不多说话，只是安静的待在方宋的身边。
连先前对柳苗颇有微词的方婶也不知道在柳苗怎样的奉承阿谀之下倒戈，总是劝诫方宋跟柳苗好好过日子。
柳苗脾气虽然大，但胜在嘴甜，只要他愿意，就能哄得所有人乐乐呵呵，跟书文书静的关系也比他这个做哥哥的要亲近。
方宋以往希望柳苗可以融进这个家，现在融不进去的，反倒是自己。
他并不会生这种气，只是偶尔心底也会泛酸。为什么在自己最期盼的时候，柳苗不愿意做这些事，偏偏在不抱希望之后，又做这些他本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方宋从怀里掏出柳苗给他的玉佩，拿出之前在镇上写下的东西，将两样放在一处。
若是柳苗得了自由，应当会如愿吧。
柳苗跟方婶在灶房刚包完饺子，就回厢房找方宋。他正沾沾自喜这几日方宋没离开，虽然同处一室对方也很少说话，但总算把人留住了，他再努努力，说不定方宋就可以不那么生气了。
“方宋，晚上吃饺子！”一进门就看见对方站在桌子前。
“站着干嘛？”柳苗顺着他的目光先看到上面的玉佩。
“这不是我送你的嘛”柳苗还没来得及窃喜方宋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就看到玉佩下面那张薄薄的纸。
“这是什么？”
柳苗脑袋发懵，那几个字看得他头晕眼花
“你认得字，该知道这是什么。”方宋没勇气看柳苗，视线躲躲闪闪。
柳苗后退几步，直到撞在门上无路可退，慌乱摆手“我不认得字我不认得”
方宋凝神定心，看向柳苗，“小柳儿，这封和离书是我早在镇上就写好的，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
“你说过，嫁给我是没有退路的一件事，想跟我成为相敬如宾的关系。”
“现在，我们没必要再维持相敬如宾的关系了。我把退路还给你，你得了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必为难，不必对我心生愧疚，以前的事，就让他都过去吧。”
短暂的静默后，柳苗冷笑一声，“哼！过去？方宋，怎样算过去呢？你娶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如果一开始你不娶我，我们哪里还会有过去”
“是你要娶我，是你要对我那么好，也是你把我变成这样让我在意你之后，又不要我了！”
“你轻飘飘的一句过去，就当真能过去了吗？！”柳苗用尽力气嘶吼。
方宋不敢与柳苗对视，咬紧牙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如你所愿！”柳苗走上前将和离书和玉佩握到手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方婶听到吵闹声出来，拦住失魂的柳苗，“柳哥儿，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没有”
“方宋只是要休了我”
柳苗说完就走出大门。
方婶一听就急了，手上还端着碗，唤了声柳苗没叫住人，又跑进厢房找方宋，“方宋！你们又闹什么！这柳哥儿都要跟你好好过日子了，你怎地还要将人休弃！”
方宋背对着方婶，“他本就不乐意留在这里，放他离开也是好事。”
方婶走过去拍着方宋肩膀，“柳哥儿乐不乐意我还能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的改变你没看见吗？前几日还说要给你生孩子，这是想离开的意思吗”
“你！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方宋没动。
“好，你不去是吧，柳哥儿置着气跑出去的，天色又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
柳苗目如空洞，漫无目的地只往前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一个被休弃的小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回娘家。
他没有青哥儿的勇气，哪怕读了那么书，学了那么多理，他还是怕
最怕的，是方宋要抛弃他的这个事实。
暗处的李文章这几日担心柳苗，一直悄悄跟着他。
见人失魂落魄，忍不住走出来，“柳儿！”
“站住！你再敢靠近我，我就杀了你！”
李文章隔着他有一段距离，当下止步。
“柳儿，如果你还愿意，我可以娶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这辈子只有方宋一个相公”
“别再跟着我！”
柳苗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理会他，脚步不停。
他手中攥着和离书，一步一步，没有停歇地走。
远处有条长河，柳苗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走，越过小道，越过石滩，直至踏入河水，淹没他的膝盖，只一瞬，侵蚀他的全身。
在失去意识前，柳苗终于轻松很多，他的心口不再生疼，不再被噬咬。跟着水流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
再没有痛楚，没有方宋
“柳苗！”
岸上的方宋疾呼，随着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跟随他一同入河的还有李文章，他们万万想不到柳苗会这般决绝。
黑夜的视线被阻挡，方宋跳进来时只能靠手和感觉去触摸捞人，时间越久他就越害怕，一颗心沉入谷底，慌乱绝望。
柳苗是走进河里的，没有声响，没有预兆，安静却震撼。
方宋潜的很快，很快摸到柳苗，焦急地带着人向上游去。上了岸，他压着对方的胸口逼着对方吐出水，柳苗还是昏迷不醒，他的手紧紧握着那份和离书，方宋被刺痛，将人抱起来，急切跑去找赤脚大夫。
好在柳苗只是晕过去了，就是有点发热。大夫开了药方让方宋去熬。
李文章跟过来知道柳苗没事才放心。
他内心不安，知道是自己让两人生了间隙，才把柳苗逼到绝路上。
“方宋，我有话跟你说”
方宋正在熬药，没空理会李文章。
李文章走过去行了君子之礼，“那日的事，是我莽撞糊涂。我在外欠了债，柳儿只是心有不忍，才拿钱放我进院。”
“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对我没了情意，不甘心他心里眼里都成了你。”
“是我做错了事，有什么气你可以冲我来，柳儿是无辜的，他一直恪守礼节，我们未曾做过任何逾矩之为。”
“我希望你不要由此误会了他。”
“柳儿最认死理，别辜负他。”
方宋手中拿着蒲扇煎药，没有回话。
李文章说完想说的话再度行礼，而后回到院子里，隔着木窗往里望了望，柳苗睡的不深，似做了噩梦，嘴里念着，“方宋方宋”
他黯然苦笑一声，默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