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就是五个春秋。
夏日的夕阳斜挂在西山间，街边商户已在陆续收摊。
转角走过来一个身穿深色裋褐，脚踩葛屦，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瘦黑男孩儿。
头发梳着个髻此时却有点松散，浓眉大眼，眼眸清澈，好一个俊俏小少年。
唯一就是鼻子嘴巴过于秀气了些，也不知长大会帅气成什么样。
他手提个油纸包，看得出是只刚出炉的烧鸡。因为那香味呀，随着他边走边散，恨不得整条巷子都能闻得到。
“安哥儿，下学啦？”正在收摊的邻居钱婶看见一蹦一跳回来的安歌热情的跟他打招呼。“又给你娘带烧鸡啦？”
“是啊，刚出炉的太香了。正好跟同窗比蹴鞠赢了他们十文钱买了只回来。”安歌脚下不停，举着烧鸡开心的说到，“等下让虎妞儿过来给她吃鸡腿哈”
进了珍康医馆，只见右手边有张诊桌。桌后坐着个二三十的妇人，她头上包着布巾，身穿素色葛裙，收拾的干净整洁。此时正给一老妇诊脉，这正是婉娘。
婉娘凝神思索片刻，执笔写下个方子，“大娘，您这咳疾拖太久了，这次给您开的药可一定要按时按量煎服切不可再大意。”
说着起身抓药，“我给您开的都是便宜药材，效果定是没有昂贵的药材好不过坚持吃下去加上生活中注意保暖少干重活慢慢调理两三个月也差不多能痊愈的。这药方您拿回去，若是不方便过来就就近找医馆抓药也是一样的。”
老妇千恩万谢离开医馆后，婉娘就关了大门与安歌一起进了后院。
安歌收拾，婉娘热饭。两人各自忙碌一阵等坐到桌前已是天黑。
相处五年多，婉娘早就把乖巧、坚韧的安歌当做自己的女儿。而安歌也是把婉娘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什么家仇国恨，什么身世之谜，反正已经失忆，先长大成人再说吧。
正要动筷，后门被敲响了，是隔壁虎妞儿闻着烤鸡的香味来解馋了。
五年，已经让两人在这座边城浅浅的扎下了根。
一个有了熟悉的邻居、有了大大小小的病患。
一个有了好处的同窗、也有爱惜自己的老师。
随遇而安的人总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恬淡。
等送走了四岁的小虎妞儿，母女俩终于说上了私房话。
婉娘边往安歌碗里舀汤边问：“学堂的学业难吗？”。
安歌咽下一口米饭扯下剩的那个鸡腿放到婉娘碗里回道：“简单，若不是藏拙我都要去参加县试了”。
“胡闹！县试也是要验身的。你这……”
婉娘佯装发怒用筷子头轻轻敲了敲安歌的脑袋“再学两年你就以回家行医为名退学。本来只想你去学几天文章，谁知道你这丫头竟比那些小子还学得好。再有，蹴鞠你可不能再去玩了，简直是胡闹！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球场上冲撞，万一被人识破可就糟糕。”
又见安歌喝着汤，满头大汗，随手拿起一边的蒲扇，给她扇起凉来。
“我知道的，今天也是他们追着求我踢的，明明技术高超，却一直拒绝他们反而会惹人起疑。”
安歌又添了小半碗米饭，俏皮的说道，“再说我这身板，本来就不好，不多多锻炼，扮起男装来越发不像了。”
“那倒是”婉娘轻声应和了。
每天晚饭后，安歌会出门小半个时辰，或是找同伴玩耍，或是去渭河边看老翁钓鱼。
回来后会在戌时之前会完成学堂的课业，之后就跟婉娘学医、习毒。
也只有制毒的时候，安歌才会记起两人的身份、经历。
虽然体质好很多了，但安歌却是于武之一门，一窍不通。
除了学些简单招数对付对付普通人外，唯一稍稍拿得出手的就是弹弓了，安歌平时打打鸟啊什么的倒是一打一个准。
不过这对于高手来说只能算是个玩意，婉娘只得多制些有奇效的毒药让她防身。
比如无色无味，三步就能让人昏死过去的。又比如能藏在指甲里各种致幻的、暂时致哑的等等等等，稀奇古怪的毒。
不过，只是为了能随身携带这些毒药就足足折腾了安歌一年多。
不是莫名放倒自己就是误伤旁人。
光是想各种理由搪塞别人都让她们一个脑袋两个大。
第二天恰好休一天“常假”。
安歌便在医馆给婉娘帮忙。
安歌将没干的药，一一放在簸箕里晾晒。
然后坐在阴凉的地方切药。
突然听到医馆里有些嘈杂。她放下铡刀走出去。
见一个二十多的男子，跑的满头大汗，又急又喘，婉娘倒了杯凉水递给他。
“女医，快去救救我家娘子，她在家生了两天还没有生下来孩子。”一杯水下肚，男子终于说出了话。
只是话音刚落，婉娘顾不上其他就背上药箱就随他出门了。
安歌看着他们急冲冲的步伐，关了医馆的门匆匆赶了上去。
只走出五里，拐到一条窄巷。又向里绕了不少路，终于来到他家。
连院门都是残破的，只得虚掩，锁都锁不上。
安歌便知道，这趟又要糟。
男人家除了他跟他娘子外，还有个两岁的女儿和五十的老母。
此时，她娘子在房内难产，他母亲见男人竟真的领回来个女医。非但没高兴反而埋怨起来。
“你这败家的玩意。我说了请个稳婆就行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偏她生个孩子呼来唤去，要死要活的？”
她边说边扬起手臂打了她儿子两下，看到婉娘二人更是气不过，
“还请个女医来做什么？赶快让她走，我们家可付不起诊费。”
而那小女童似是见惯这些，小小年纪只睁着惊恐的双眼，缩在角落不敢声张。
婉娘见男人被她母亲劈头盖脸，又打又骂。也顾不上太多，直接饶进房里。
说是房，却是泥墙草屋，处处透风。夏季闷热，冬季寒冷。只在角落搭了个榻。
其上正躺着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女子。
婉娘奔过去，放下药箱，先翻看了她眼皮再就给她切脉。
见婉娘眉头紧皱，面色沉重，安歌又是一声轻叹。
这下更糟了。怕不仅仅是拿不到诊费那么简单了。
婉娘掀开女子裙子，将她的腿立起来。
见安歌呆站在一旁，想起她是个“男子”，低吼一声：“你给我出去。顺便多烧些热水。”
安歌摸了摸鼻子，走了出去。
门外母子二人还在吵闹。
安歌气不过出声道：“你们别吵了，打扰了我阿娘，你们不怕里面母子，一尸两命吗？”
老妇听安歌如此说道，忙凑过来：
“母子？她，她肚里的是个男孩？”
安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我阿娘就说要热水。”
“好好好，这就烧，这就去烧。”
老妇兴冲冲就去了，原本她看那赔钱的儿媳肚子圆圆，一直以为又是怀了个赔钱货。
没想到，那肚里竟是她的金孙。老妇走后，那男人咬了咬牙见无人阻拦，偷偷跑进房看他媳妇去了。
安歌撇了撇嘴，走到小女孩旁边蹲下，见她手中攥着几个圆圆的小石头，便陪她玩起了抛石子的游戏。
老妇烧来热水，见他儿子竟在产房里，又是一顿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安歌蹲着也不是，坐地上又实在嫌脏的时候，房内传出一阵虚弱的婴啼。
原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男子立马跑进了房里。
安歌也牵着小孩的手等在门口。
然后就听到房里传出了那老妇的笑声。
安歌也没想到，自己这嘴竟开了光？
而产妇难产了两日，也是拼尽了全力才产下孩子。
现在已经累得昏厥过去，婉娘见她血流不止，匆匆写下个药方，让男子去抓药。
“哎哟，这，一定要用药吗？我们家实在没有钱拿药了呀。”
老妇抱着孙子，还没高兴多久，听到女医让去买药，顿时又急了。
“娘，阿梅身子骨本就不好，我们还是听女医的话吧。”男子气的快要跺脚了。
见儿子如此激动，老妇一时气矮。抱着孙子转身走到了一边。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男子拿着药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不用婉娘费口舌，安歌就告诉了他如何煎煮。
待药端上来，喂那女子喝下，又配合着扎了几针。
她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婉娘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稍稍松了口气。
出门时，叮嘱男人照顾好妻子，婉娘带着安歌就出门了。
安歌背着药箱一边磨磨蹭蹭跟在婉娘身后，一边噘着嘴踢路边的石子。
婉娘无奈回头牵起她的手。
“我的安歌，又是怎么了？”
“就是生气，阿娘每次给这样的人家看诊，累个半死不说，还一分钱诊费要拿不着。”
“她那个婆婆，今天已经出钱给她拿了药，再给我诊金定是会骂她好几日。”
说着伸手要去接安歌背上的药箱，却被安歌挡了回去。
“可是……”
安歌还要说什么，婉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打断了她。
“那男人靠做苦力赚钱养家，这小的刚刚出生，大的才两岁。上又有老母要养，媳妇身子又不好。一大家人确实太不容易了。咱们不靠他给的那点诊费过活，在他家虽然亏了，有别家酬谢我又会多付一些。日子总是能过的。养活你绝对没问题。”
安歌叹口气不再说什么，任由婉娘牵着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