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安平公主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她是楚王唯一的孩子。
她天资过人,两岁启蒙,三岁能自己翻看御书房书文古籍,五岁敢与大学士论辩,且有理有据,令人惊叹不已。
楚王自小将她视若珍宝,好多次看着拉住自己衣摆不松手的小公主,便抱着她一起坐在龙椅上。
有大臣进谏,公主小小年纪接受群臣跪拜,于理不合。
楚王便哈哈大笑道:
“朕这个公主,机敏过人,是百年不遇之才。胜过其他王子百倍、千倍。”
几天后父皇被她的亲皇叔毒杀。
若是正经宫变,成王败寇,也无话可说。
可中秋家宴,一向表现的疼爱她的皇叔,挟持了她。
在满室震惊的目光下,用那把他送的,缀满五色宝石,安平日日别在腰间的短刀,逼迫楚王饮下毒酒。
他想顺利“继位”,楚王不能有外伤。
而掌管兵权的右相也已倒戈。
眼见父王端起那杯酒,年幼的安平一把握住刀刃。
手掌瞬间被割破,鲜血顺着袖子滴落,染红一身衣衫。
她忍着痛,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对她父王说:
“今日儿臣宁愿身死,也绝不能叫这种乱臣贼子得逞。”
庄亲王一惊,安平虽死死握住了刀刃,奈何年纪太小,还是叫他将刀抽了出来。
再次举刀就不只是横在喉间,而是紧紧贴着皮肤,脖子立刻现出一道血痕。
楚王看着女儿受此磨难心痛不已,见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魄力又倍感欣慰。
幸好左相丁忧前,自己已经布了一步棋。
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他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转头看向自己的同胞弟弟,满心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而庄亲王看着自己从小高高在上的王兄在自己面前永远的闭上了双眼,一股从没有过的狂喜涌上他的心头。
他恨不能立刻让全天下知道,他赢了,他才是最后坐在这楚国最高位置上的人。
再也没有人能对他进行说教。
再也没人在他平日稍稍放纵一点时便指责他。
他冥思苦想得意的提出个治国之策以为父皇、皇兄会刮目相看时,他们只轻笑一声,让他接着去玩。
再也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他,将他的话当做儿戏了。
他就是这楚国的王,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王。
但当他带着心腹去御书房却傻眼了,几十年、几百年从没有离开过御书房的传国玉玺不见了。
他先是怀疑被他皇兄藏起来了,可是转念一想,若他皇兄提前知道他的计划,哪怕是一刻钟,自己都不可能成功。
一时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宫找不见了的玉玺。
他怎么也不会知道,这玉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拿到。
她拿出来的那天,便是他身首异处之日。
等安平被脸生的太监带到楚后面前,她拉着母亲血迹斑斑的手,问她疼不疼,却再也得不到母亲回应时。
她知道她成了嬷嬷故事里最可怜的孤儿了。
眼泪顺着她小小的脸庞滴落下,在光滑、冰冷的地砖上形成个小水洼。
屋外看管她的太监们小声在说笑。
“这楚后,不愧是楚国第一美人。哪怕是被白绫勒死的,也毫无丑态。”
“你来的晚,我可是帮了忙的。她先是拼死挣扎,听说楚王已经被诛,慢慢就没再反抗,又听说安平公主在庄亲王手下,像疯了一样用手去抓去打,你看我这手背上都是被她抓的伤口。”
安平攥紧拳头听着外面那些平时像狗一样的东西,在拿她的母后说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但她要冷静,她还太小了。
那狗贼一夜之间杀了她父皇母后,怕人诟病暂时不敢杀了自己。
她擦干眼泪,跪在母后身边发誓,若今生不能手刃狗贼,永生永世再不为人。
寅时三刻,丧钟长鸣。
已经起床准备早朝的文武百官,被这钟声搞糊涂了。
先皇离世八年了,宫里再无老人。
这丧钟……
等百官穿上丧服,到了皇庭,皆惊愕。
楚王年二十二,身强体壮,平时无病无痛。说他突然暴毙,是意外,谁信?
楚后与王同龄,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可是会丢下他们年幼的女儿,当晚就自尽随王去,谁信?
看着庄亲王,跪坐在王塌前,说楚王临终只留下传位于他的口谕。
众官一片哗然。
左相丁忧在家,百官以右相为尊,右相跪地叩拜新帝,其他官员纵使心中有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人问起公主,庄亲王推托公主年幼,伤心过度,暂避众人。
一个月后,皇陵地宫。
安平公主早就被关在了皇陵,她看着眼前终于赶来的老师,忍了一个月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
“公主,臣来迟了。”左相公泊怀也已泣不成声。
他曾是帝师,又是公主的启蒙老师,先帝暗龙卫指挥使。
知道庄亲王心术不正,却没想到他会趁着中秋家宴,对楚王动手。
现在他已继位,公主又年幼,就算整个暗龙卫拼死护公主杀进宫也没用。
兵权在右相手中。
自己从听到消息,到赶来皇陵,也只够布下一局。
现在唯一能破局的就是自皇陵助公主出逃。
庄亲王定是会在殡礼之后悄悄处死公主。
皇陵虽重兵防守,但屋外另五位女童,就是此次公主能逃脱的关键。
“公主,屋外是五名与您年纪、身形相仿的孩子,她们已经换了与您一样的衣服。等会灯灭后,您自屋内出去,拉住我给你挑的死士的手,跟着她跑。明白了吗?”
“这些人都没见过我?”安平问道。
“是的,这一路出去,直到目的地,不会有人知道您的身份,这位死士,就是你前天从众多资料里挑的那位。”
安平点了点头,左相要上前拉她小手她却转身就给左相行了礼。
“老师,接下来的路,我要自己走。从此门踏出,没有报仇雪恨之前,我再不落一滴泪。总有一天,我们堂堂正正的回来。”
宫墙高耸,宫道笔直,黑夜如墨。
婉娘拉着身边女童的手腕,一直跑,一直跑。
耳边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但大家都知道,不能停,一息都不能停。
停下就是万箭穿心,慢一点就会落入死无葬身之地。
终于,踏出宫门,六波人,上了六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奔出几十里,换了快马又是一夜狂奔。
等进了繁华小镇,进进出出四五家成衣铺子后。
出来,就是一个朴素的姑娘,带着个小男童了。
婉娘拉着碰到脑袋失忆的小孩,恨不能对天哀嚎。
天杀的,关键她的上级,上级的上级也没见过公主,不知道她到底是公主还是替身。
只能希望过段时间,她好了能记起自己身份。
两个月后,他们到了七百里外柏年镇。
婉娘的隐藏身份就是本镇一个小医馆的医女。
这次出远门就是去接自己的“姨侄”的,对外就说他父母早亡,之前养育她的外婆也过世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剩这个表姨了。
因为早产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其实已经八岁了。
因为八岁就可以去上学,又对两人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
“安歌。”婉娘唤道。
蹲下身看着面容精致又十分乖巧的小孩,喜欢的不得了。
“你暂时就叫‘安歌’吧,安歌送好音,希望以后我们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后来才知道,自皇陵出来的六波人,除了她们,全军覆没。
婉娘是最边缘的死士,反而没那么快暴露身份。
不过,这下安歌是不是公主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对于追杀他们的人来说,他们就是那唯一的漏网之鱼。
天涯海角定要找到他们。
半个月后,两人带着半车医书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安全起见她单方面切断了与上级的所有联系。
婉娘没接触过皇家,而安歌又失去了宫变前的记忆,所以她也自知没那个能力帮安歌一位公主夺江山。
为了多一份活命的机会其实在柏年镇婉娘就试着教安歌功夫了,奈何她的体格实在太差,扎不了一刻钟的马步就双腿打颤,当晚竟还发起热来。
后面婉娘见安歌虽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却是识字的。
于是两人都默契的放弃了习武,改学医术。也许是有几分天赋,学起医来倒是得心应手。
辗转半年,两人在仲夏之时终于到达目的地——临沧城。
这里东邻郑国,以西山为界。北接大梁,因渭河相隔。
三国交汇处,可谓逃亡路上绝佳选择。
虽另两国偶有来犯,不过比起性命之忧这点风浪可以忽略不计。
婉娘在一个不算偏僻但也谈不上繁华的街上租了一间不大的铺子开了个小小医馆,取名《珍康医馆》医馆后面有个一进的小院,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
两人暂时扎下了根,继续扮演“母子”。
医馆收收捡捡终于开张了。
别看婉娘年纪不大,医术却也了得。
祖上原是医药世家,除了祖传手艺外又得了几部医书圣经,不过也不太敢显山露水只给街坊看些简单跌打损伤、头疼脑热。
又因女子身份,于妇科一门慢慢在临沧城妇人间有了些许名气。
平日不是看病问诊就是教安歌医术。
安歌对外来说已经八岁,又是男孩,自然也去当地的学堂“女扮男装”上起了学。
三日后,正是学堂春季开学的日子。
安歌拎着给夫子的束脩,就欢快的向学堂走去。
到了学堂,安歌坐在自己的小桌前,好奇的四处打量。
周围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孩童,而安静斯文又是新来的安歌,一下子就引起了其他同学的注意。
大多好奇的打量着她,然后跟同伴低声私语。
只有两个大胆的一左一右站在她桌前。
安歌不由坐直身子,但见二人并无恶意也就没说什么。
“你是新来的?”胖点的小男孩率先问道,脸上带着憨憨的笑。
她点了点头。
“我叫孙常,我家是在主街开饭馆的。”
“我叫安歌。”
另一个个子高一些的男孩只是看着安歌,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又听孙常道:“他叫贺志友,他爹是临沧守城将士,别看他沉默寡言的,他力气可大了。平时都是他罩着我。嘿嘿,以后就我俩罩着你了。”
安歌笑着道了谢,就见夫子走了进来。
众人立刻恭敬坐好。
夫子姓刘,年前刚刚搬来临沧城,约莫四十岁,和蔼可亲。听说是整个学堂学问最好的夫子。
虽然这里也就只有三四位夫子,但学生们对他很尊敬。
他除了教大家背诵书卷上的学问之外,还会给大家讲很多有趣的见闻。
大家都很喜欢听他授课,包括安歌。
而对于新来的学生,夫子也会很关照。
见安歌刚来学堂怕她跟不上其他同学的进度于是经常留她单独指点。
而孙常、贺志友因为跟安歌住的近,总会在学堂外边玩蹴鞠边等她。
慢慢的,安歌融入了临沧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