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出了海市，高楼就渐渐少了，广阔的平原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到了省城，再往安阳县去，就没有高铁了，王小帅和郝美丽又换了特快列车。
虽然帅哥美女惹人注目，但也就这样了，大多数人，不过是多看一眼，又匆匆去干自己的事了。
这一路上，也没人多查他们，不过是把他们看成了去四处采风的大学生情侣。
趁着王小帅去餐车买饭，郝美丽偷偷拿出了Ipad。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夺过了Ipad，郝美丽慌忙抬头，看见是王小帅，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怕被人电子跟踪，把我的手机都给扔了，你怎么倒是玩起Ipad了？”
郝美丽一把夺过Ipad，“啪—”的一下关掉，“你知道我读到大四是多不容易，我看一下毕业设计不行吗？你个文盲，什么都不懂。”
王小帅“啪—”的扔下一碗泡面，转身回了自己的床铺上，也不睬郝美丽了。确实，他是文盲，但文盲也不要等着被人奚落。
郝美丽也觉得自己说过了，但是王小帅一个大男人也太玻璃心了。郝美丽坐在车窗旁也不去和王小帅搭话，他们不过是临时结伴的人，何必迁就他。
此时，已近傍晚，尽管夏日白天漫长，夜幕也渐渐笼罩了下来，西天边的云彩变成了瑰丽的玫瑰红，路边高大的灌木林投下深深的暗影，火车一路飞驰而过，毫无人类活动的迹象。
郝美丽撑着头，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叹了口气，没想到她又回来了，她发过誓一辈子不回家乡的。
但是，天意就是这样让人无从猜测。她和杨丽蓉居然是同乡，她们只不过是安阳县下不同城镇里不同乡村里的同一款乡下妞。
“读大学是什么感觉？”
突然，王小帅的声音传了过来。
郝美丽转过头去，王小帅还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与其说是和她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也许自己真的过分了，郝美丽意识到，对于王小帅这种只能住在桥洞底下的流浪汉来说，读书是神圣的吧，说他文盲，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啊！
其实何止是王小帅呢，对她来说，能读大学，一样非常神圣。
“读大学大概就有一种很幸运的感觉吧！”郝美丽突然温柔下来，放缓了语调慢慢说道。
王小帅本来没期望郝美丽会回答，忍不住看了一眼她。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她的侧脸上，一侧脸红，一侧脸暗，居然有种雕塑般的美感。这让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情形，也是这样的黄昏，他的母亲也是这样的美。
王小帅的家乡在很深很深的山沟里，全村只有十来户人家，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王小帅的父母也是早早就外出打工，妈妈长得很美，遇到了更好的人，就抛弃了他们爷俩。
那次，为了求妈妈回来，爸爸把他带出了大山，来到大城市，王小帅记得也是这样的黄昏，妈妈紧紧地抱着他，和他说：“对不起，小帅，对不起。”
妈妈没有回头，尽管王小帅哭得声嘶力竭，快要断气。
王小帅摇了摇头，企图把他母亲的模糊身影甩掉。
“你没读过书吗？”郝美丽小心翼翼试探道。
王小帅没有回答，郝美丽觉得是这问题又冒犯到了他，她也无所谓，拿起桌上的泡面，准备去接热水。
“咦，怎么又是葱油味的？你很爱吃吗？”郝美丽嫌弃地拎起泡面扔到了王小帅背包里，准备自己去餐车那里看看吃的。
“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读也读不到书吗？”王小帅没有回答关于吃的问题，反而又回到了读书这件事上。
“嘁，”郝美丽弯了一下嘴角，讽刺道，“你是不是也和我爸一样，觉得我丢人现眼，好好的书不读？”
王小帅没回答，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我读书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郝美丽突然又笑了。
“你爸不给你钱吗？”王小帅不置可否道。
“给呀，我爸拼死拼活地在工地上干活，不就是为了养活我们这家人嘛。小时候，我就想我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报答爹妈。”
“那考上大学了，你为什么不珍惜？”王小帅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珍惜？”郝美丽斜睨王小帅一眼，“你以为我就是个花瓶吗？我是我们全系第一名，我高考是我们全县第五名。我第一次到大学的时候是多么骄傲啊，可惜不久之后，我就发现大城市可不是只用成绩来评价你的。”
“你明明可以好好读书，也能改写命运，为什么要去出卖色相？”王小帅真的不理解郝美丽。
“改写命运？你也太天真了。”郝美丽斜挑着眼睛笑道，“你知道海市的一套房子多少钱？我就算大学顺利毕业找到工作，你知道我要多久才能买得起房子？不要说报答爹妈，到时候不要让他们掏空老底补贴我就不错了。你知道我爸已经快60岁了，还在工地上搬砖，他一天能挣多少钱吗？那次我去工地上找他，看着他佝偻着身子，踉跄着前行，我就发誓不再问他要一分钱。我没偷没抢，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说着说着，郝美丽原本讽刺的语调变得沉郁，仿佛从话语里滴出了眼泪，虽然她的脸还在高昂着。
王小帅不再说话。他也不知要说什么，谁都不知他人苦，何必去质疑别人呢？
得不到回应，郝美丽也维持不住高昂的头颅了，略觉无趣，何必和一个流浪汉计较这些事，自己大概是太空了吧。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郝美丽回到上铺，盖上被子，蒙头睡觉。
一夜过后，列车到了目的地，昨夜讲了那些话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层膜，彼此不再说话，各自收拾好行李，走出了车厢。
出站的人熙熙攘攘，郝美丽不知不觉落后了王小帅好几步，她想追上去，背包却被人扯住了，她回头去看，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对她无声的笑着。
郝美丽惊恐地叫道：“王小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