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卫梁公子有些话要说，诸位不妨先行一步，待会我自会派人将他送回书院。”姜雪宁得了逞，不再看他，回头一望，笑盈盈便开了口。
她说的四平八稳，其他人也没有拒绝的道理，纷纷笑眯眯地应下了。
两人一并走到岸边，杨柳树下，枝条起舞，清风灵动。
“卫公子，我这人不爱说哑谜。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往某一个方向指了指，“我知晓公子喜爱农学，颇好种地，钻研一些乱七八糟的新奇品种。”
卫梁脸一红。
他这离经叛道的爱好，起初连家里都没当回事，后来才被打压了下去。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正要说话。
姜雪宁便将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弯着眼，没有给他反驳的余地，只是淡淡的笑:“嘘。卫公子不必不好意思。在下不才，手上恰好有千亩土地，不知卫公子有没有兴趣？”
手指一探，一张烫金的请柬从袖中摸出来。
卫梁神色一怔。
别开玩笑了。这姑娘眼看还没他年纪大，怎么会有上千亩田地呢？
姜雪宁伸手递给他:“不要着急拒绝。我没有别意，只是想要点粮食而已。这上边有地址，银子不会缺了你的。想好了，再来就是了。”
请柬被强硬地塞进手里，姜雪宁没再多说，连多的笑意也没有，转身便走了。如她所说，有人来送他回书院。
卫梁这个癖好，曾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和打击，一切和农学沾边的都通通被烧了个干净。在卫家看来，养出这么一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儿子是很丢人现眼的。因此这个爱好，被严严实实捂在了家中。
此人既然知晓，必定不同凡响。
何况，何况，他是真好这一口啊。
带了帖子，卫梁偷偷寻到了那座别院，朱门绣户，便是矗立在繁华扬州城中，也是一等一的富贵尊荣。
迎接他的不是姜雪宁，取而代之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说话温温柔柔的。
这一年多，凭着兴趣爱好和那人的支持，卫梁零零散散研发了许多新品种，银子也累积了不少。到今年，长势喜人，一切发展都欣欣向荣。
但卫梁开心不起来。
一年，他又要见到了那人了。
指针慢慢地转过，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将近一刻钟了。
卫梁心中微微叹息。
不过下一刻，在他叹息过后，远方露出一辆雕花金丝马车，车轮咕噜噜滚动，压在地面，帘幕轻摇。
最后，停在他面前。
先下来的，是那位一直来通知他的姑娘，名叫尤芳吟。她眉眼带笑，对他微微一颔首，便回头去迎车上的人了。
一年未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绫罗绸缎堆了一身，却压不下她自身的光芒。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脸上也有静默的忧伤。
“姜小姐。”恍然间，他不自主开口。
女子被扶住往别院走去，目光自始至终没撇过来一眼。听见这么一声，她才淡淡地转过头来，目中有片刻的讶异。
她没有注意到卫梁在这里。
“久等了。”她轻声开口。
卫梁有些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学别人那样绅士风度。
面前的人却已转身离开。
一日前，京中风声传来。沈玠反了。
京中动荡，各路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反倒是诚国公萧远第一个站出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浩浩荡荡一支军队便冲了进去。
京城四乱。
不知名的军队从各处拥出来，密密匝匝，城门大开，凡是三品及以上官员府邸均由重兵把守，人心惶惶。
沈琅败局已定。
姜雪宁有些恍然。两年不想，两年不念，原以为已经放下。时至今日，才知从未离开。
她依旧会为他绊神。
即使明知在这场夺位中，张遮作为沈玠的左膀右臂，又是文人谋士，不会出事。
她却依旧提心吊胆，久久不能平息。
按理说，由着早先在京城与张遮在一处，得来的一些零碎信息。这场夺位应当更早，更平顺。
拖到如今，足以证明沈琅手段也不浅。只是身体不好，首先在萧太后那，便成了一枚废子。
只是没想到，萧远会公然当了这个出头羊。兄弟相争，均为先皇嫡出，正统血脉，这第一个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萧家已足够树大招风了。
姜雪宁慢慢进了庄子。
或许背后，还有算计。
“小姐今日心情似乎不佳。”卫梁闭了嘴，怔怔看了她背影一会儿，心神也随之为她沉落。他走到尤芳吟身边，似是无意般提起这么一句。
尤芳吟也听到了京中的风声。吕显前几日还快马加鞭亲自来了一趟。
看上去，姜姑娘与那位张大人，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尤芳吟沉默着想到。她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卫公子。今日还有其他要紧事，公子先进府吧。”
三方人马，如今已经倒了一个沈琅。
姜雪宁从前世归来，自是知道这最后的赢家是谢危。板上钉钉的事。莫说一个沈玠，纵使两个三个四个，恐怕也奈何不了谢危。
那张遮的处境，又危险了……
别院内空了块干净的地出来。几个箩筐摆成一列，里边装的都是新鲜的蔬菜瓜果。
卫梁定了定神，一件一件介绍过去。但面前的人神色怔松，没有要听的意思。
太过明显。
卫梁抿起嘴，忽然住了声。
尤芳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微微叹了一声。她偏头望过来，眼神示意他先去做其他的，后便将姜雪宁拉到了一边去。
“姜姑娘，好姑娘。”
她半开玩笑道，“你不妨和我说说。你和张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自从那条消息来了以后，姑娘你就没集中过精神。”
姜雪宁动了动嘴，没说话。
忘不了。一切的一切都忘不了。
尤芳吟见她的神色，眉间渐渐蹙拢。她认真起来:“姑娘可还心悦那位张大人？”
身边的人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雪宁望着天边，那是京城的方向。她曾生活过无数个日日夜夜。那里的一切她都知悉，宫道小路，处处都曾有过她的痕迹。
记忆不算好，可那座城是没错的。
何况，那里，还住了一位她的心上人。
良久，姜雪宁才反应过来一般，低下头，无奈笑了一声。她眼睫垂下，眸中情绪不明，露出来的半张脸却温和无比。
那是尤芳吟很久没见到过的姜雪宁。
“喜欢。”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