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非虽被软禁起来了,但那日见过萧远后,这身份也敲定了个七七八八。因此闹腾得更厉害了。
一听说这事,便嚷嚷着要最好厨子做最好的菜,还要最好的烈酒不醉不休,最好的是来几个美人伴舞在侧。
谢危自然不搭理他。
除夕那晚,不过在临时歇脚的宅子里备了一个小宴,就来了几个人。外边是给兵士准备的。
还备了炮竹烟火,倒是很热闹。
红泥小炉上温了热酒,桌上备了些糕点,菜还没上。
张遮恰好坐在姜雪宁身边。
“张大人。”
姜雪宁递出了准备好的礼物,温柔的笑起来,厅内亮堂堂的,她那双眼睛潋滟着晴光,芳泽动人。
“新年快乐。”
要送什么,姜雪宁其实想了很久很久。
临近年关,通州城内的铺子还没打烊的太少了。她这几日,不分昼夜地在外边转来转去,最后也没想出个什么名堂来。
送书,太中规中矩。
送笔墨纸砚,太烂大街。
送衣服,不合适。
她寻思来寻思去,最后拐进一家店面很小,装修设计也有些老旧的铺子里。
“姑娘可要做什么?”
做什么?
姜雪宁心中生疑,再一看,发现这地是亲手做些小玩意的。
她心中顿时大喜。
不落俗套,又有心意。
亲手做一个再合适不过了。
时间虽然有些急,但姜雪宁这两日都待在那,紧赶慢赶总算在今晚前做好了。
她先是捏了个泥人,自认是惟妙惟肖。
后又雕刻了一只玉簪。
张遮束发,总用木簪,太过素净。
她的张大人,自然值得最好的东西。
将玉簪攥在那泥人手中,便成了一只长枪,配上泥人那冷面冷情的样子,赫然成了个小张遮的样子。
姜雪宁看到成品后,噗呲一笑。
细心装好在木匣中,就只待今晚送出去了。
张遮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接过那只木盒。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此时捂嘴咳了两声后,才淡声道:“有劳姜姑娘费心了。只是在下尚未来得及准备回礼,失礼了。”
他顿了顿,竟也跟着笑了一下,冰雪化水,暖融融得像是今日被大雪覆盖下的晴阳,那双平静修狭的漆眸里边此时静静流动着沉缓的温柔。
“新年快乐。”
他说。
新年快乐。娘娘。
“姜二姑娘忒不厚道啊。”萧定非看这一幕,嬉皮笑脸就要滚出来破坏氛围,打趣一笑,“怎么这独独就只有张大人有呢?本公子怎么没有?”
“难不成我不如张大人玉树临风?”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笑容有几分陶醉。别的本事没有,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萧定非对自己这张脸,还是有自信的。
哪想面前的人似笑非笑的,那双眼睛轻轻弯起,促狭就更加明显了。
“礼物自然是有的,定非公子急什么?”姜雪宁轻轻一笑,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盯得萧定非直发毛,她才慢悠悠开口,“至于玉树临风嘛,定非公子自然是比不过我们张大人了。”
看着萧定非陡然变难看的脸色。
姜雪宁噗呲一笑。就又喜气洋洋地凑到张遮身边,细碎翘起来的发尖扫过他的侧脸。
姜雪宁脸上还残存着得逞的笑意,眼里含着的都是等待被夸的欣喜与期冀。
“张大人。是不是?”
她笑盈盈问道。
张遮盯了她一会儿,失笑。
没接话。但一个笑,姜雪宁已觉足以。
“什么你们我们的。狗男女。”萧定非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算是看清他就是这两人打情骂俏的出气筒了。
转了个身,又自顾自喝酒去了。
恰巧这时,谢危也进来了。他还拢着宽厚的雪白狐裘,身材清瘦,脸色比那皮毛还要苍白几分,透出几分恹恹的病气来。
竟然真的病了么。
姜雪宁心中暗暗发惊。
“谢先生。”
前几日去学琴的恐惧还在。姜雪宁连忙起身,乖觉地问了礼。
坐在一边的张遮亦是微微颔首:“谢少师。”
谢危甫一进来,便瞧见这两人亲昵依偎的模样。一声冷笑从唇边溢出来。他点了点头,慢慢踱步上前,徐徐说道:“这几日抱恙,倒是没去探望张大人。不知这伤如何了?”
他语气温和,眉眼稀松平常。
仿佛那日隐隐的交锋不过一场错觉。
“已是无碍,将养一番就好了。”
张遮搭下眼帘,回道。
“那便好。”谢危不疾不徐地在姜雪宁对面坐下,喝了口热酒,他才解了狐裘,交给一边侍立着的小宝,继而便不再说话了。
有谢危在,气氛便凝固了许多。
姜雪宁不敢再犯浑,便只是醉醺醺喝了好几杯酒。
临末,反而被张遮按下来。
“这酒性烈。”他低声道。
张遮与她说话,免不了要转过来看她。于是姜雪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看清他的所有。
张遮今晚也饮了几杯酒。
他的酒量是很不好的。
姜雪宁忽然笑起来。
前世,她爱戏弄张遮。每逢宫中设宴,便免不了叫底下的人去敬张遮,引他多喝几杯才好。
张遮像是毫无察觉般,别人来敬,他便回了。别人敬多少,他便回多少。来者不拒。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张遮其实是不胜酒力的。
真是榆木脑袋,蠢死了。
虽是骂着,姜雪宁却笑得越来越温柔。
眼下张遮亦是喝了酒,双颊便映上了几分酡红,灯光映照之下,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好个俏郎君!
姜雪宁怔怔看着他,几乎忍不住,就想凑上去亲亲他。
张遮先一步反应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这人饮了酒,也在暖炉边。
手却那样凉。
姜雪宁被惊醒,默然缩回了原处,坐得笔笔直直的,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有了。
只是坐一会儿,就要去看张遮。
他还是那样坐在那,没什么表情,手上捏了盏小酒杯,里边透明的液体轻轻摇晃。
他还在喝。
姜雪宁怔然。
张遮什么时候会贪杯了?
再往下。便是他红欲滴血的耳尖。
姜雪宁忽然飞快地眨眨眼。一点愉悦的想法冒出了尖。
张遮是在……害羞吗?
她没忍住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捧着这样的想法,她轻轻凑过去。
张遮却如临大敌般浑身紧绷,只是想躲却也没处躲,只能僵硬地坐在那,脸上的红一分一分深下去,便显得更加明显。
姜雪宁细细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失笑出声。
“这酒性烈。”
“张大人不胜酒力,少喝一些。”
竟是将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姜雪宁说罢,就笑眯眯地缩了回去。人虽缩了回去,眼睛却不住地往这边瞟。一手托着下巴,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他。脸上的笑明晃晃得藏也藏不住。她也不想藏。
听言,张遮突然笑了一下。
他低低道了声是如此,便将酒杯放回小桌上。脸上虽无明显的笑意,但通身化开的冷刻沉默却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