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疤脸还在继续滔滔不绝的分析着，引得一边的黄潜与冯明宇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他说话虽过激，却当真有几分道理在。甚至细细发掘过去，竟还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秘辛部分！
姜雪宁默默地听着。
注意力被牵在张遮上。她忽然发现，张遮始终表情寡淡，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也没什么皱眉不喜的样子。
反而还是那样冷清清的。
她失笑，耷下头去。
“是了。”那刀疤脸说累了，沉默两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神情变得更加愤怒，“那什么鞭挞来犯，狗皇帝流放了燕家，只能把这种被老祖宗打的屁滚尿流的狗杂碎恭恭敬敬迎进来。鞭挞是什么东西？一个女人嫁过去，老子死了还要留给小子的狗东西！”
“说要求娶公主！那狗皇帝怕是吓尿了，立马同意了！卖妹求荣！昏君无能，就是反了又怎样！”
砰的一声。
是有人过于气急，掀翻了一边的物件。
是姜雪宁心底陡然崩塌。
右手攥得发白，她几乎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怔怔抬头望过去。
那刀疤脸注意到，知晓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因此温和了一些。爽朗笑道:“小姑娘，你别被我吓到了。叔说话直。多担待啊。”
她眨眨眼，有些喘不过来气。避开他其他话，姜雪宁轻声问道:“和亲一事，皇帝当真同意了么？”
“这是自然！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在狱里过得也滋润。亲耳听那些官老爷说的。”
轰的一声。
姜雪宁脸色渐渐变的苍白。
那刀疤脸见状，也不再多说，转头又与其他人一处怒骂起来。
张遮瞥见她的神色，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她在宫中，这一世，是由沈芷衣照应的。
他轻眨眼。
姜雪宁其实是个很心软的姑娘。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姜雪宁怔了半秒，愣愣望过去。
张遮已经在看她了。
他没笑，表情也好像还是那样寡淡。但却莫名叫人感到安心。
张遮低声道:“别急。回京再看看。”
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姜雪宁心中微痛，木然点头。
若她没有重来一世，兴许还能稍稍放心。但上一世，沈芷衣便是被送去鞭挞和亲的。
外族会惧怕一个软弱的王朝吗？
当然不会。
鞭挞求娶了公主，百般凌辱。沈芷衣在鞭挞多次传信回来，沈琅充耳不闻。
后来沈玠继位，鞭挞再犯，送回来只是公主的棺椁。
沈玠大悲，他便推翻了勇毅侯府的冤名，重新启用燕家。燕临那时在边关旧部拥护下成长极快，也是因为这一场漂亮的翻身仗，重掌虎符，再回京城。
再后来……
就是她的噩梦了。
姜雪宁垂下眼，忽然有些沧桑。
“公主。”
苏尚仪掀了帘进去。见沈芷衣正对镜描那条浅浅的疤痕，心中一痛。
一边的桌上，是有价无市，来自于异域的珍奇珠宝。若非是要以沈芷衣踏上那样不归路为代价，想来还是好看的。
“您一夜没进食了。”苏尚仪看着她一路长大，说句大逆不道的，便是当做自己的半个女儿。宫中多变，天家不讲亲情，而作为沈芷衣母亲的萧太后甚至更偏爱于与自己同姓的萧姝。
她心中悲怆，默然劝道:“喝些水吧。”
沈芷衣因为二十年前平南王叛乱而留下的这条疤，在沈琅这享受诸多优待。
要月亮便是月亮，必定不给星星的。
此时又自知有愧于她，便下了令，叫先前那些伴读都通通进宫，在最后这段平静的日子里聊以慰藉。
只是姜家上了帖子，姜雪宁告病不来。
姜雪宁不在，其他人来了又如何？
沈芷衣正小心翼翼地点上最后一点鹅黄，于是那朵桃花便栩栩如生了。
“好看吗，姑姑？”
苏尚仪垂下眼，涩然应道:“好看。公主怎样都是好看的。”
沈芷衣放下笔，转过身来看她，只是摇头笑了笑。道:“我自幼对这些便没有什么天赋，此时不过拙劣模仿，自然是不像的。”
她顿了顿，就想起姜雪宁，眉眼舒展，通身都变得温和明媚起来。
“姑姑。宁宁是第一个告诉我，这条疤不是伤痕与耻辱，是一国公主的功勋。”她想起那时，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所以她提笔，在上边为我画了一道月牙粉，像是一道花瓣。宁宁说——”
“您的伤疤，本是王朝的荣耀，何必以之为耻？”
苏尚仪心中大骇。
“派过去的人已经回消息了。小宝留了记号，确实张大人身边还跟了一位容貌明艳的姑娘，且张大人对其多有照顾。”
剑书躬身回道。
谢危坐在琴前，手搭在琴弦上，却并未弹奏。右手食指处那一道白在昏昏的四周有些引人注目了。
那是昨日周寅之登门拜访，说姜雪宁不见了时，不慎划过刻刀留下的。
“事情如您所料，一切进展顺利。通州分舵那边也大概不会有察觉。总舵那边派来的也的确是冯明宇。”他顿了顿，头垂得更低了，“以及，还有，定非公子也来了。”
面前的人似乎很钟爱道袍，此时依旧是一身檀灰的道袍，飘逸出尘。
他拨了拨琴弦，笑的有几分森然之意。
谢危敛眉，道:“那倒是巧了。”
这计划是由谢危提出来的。但昨晚牢里一下跑出来那么多囚犯，朝堂上自然免不了一番风言风语。
谢危作为提出者，自当站出来。
事实上，这也在谢危计划之中。沈玠和顾春芳力挺张遮假扮度钧山人虽是坏了他的事，但由他亲自去剿灭，就又重归正轨了。
只是这种时候，就免不了有人心怀叵测，居心不轨。认为这事简单又轻松，想立功，争个什么出来。
谢危无声地笑开。
萧远啊。这份大礼，就先送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