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提出一炷香的请求，看来是真较上劲，要动真格了。
赵瑜并不担心被张掌柜难住，相反相当期待张掌柜的考题，自是不会在意一炷香的等待。
剑客渴望剑锋上极致的对决，舞女渴望掌心中极致的翩跹，而身为对联迷，赵瑜也希望感受到才思在文字里极致的绽放。
更何况，赵瑜已经看出了这个集雅轩的不凡。
仅是小小洛云镇的一个分部，就有如此之规模，就有修为不俗的掌柜伙计，足可以想象集雅轩在大乾国的势力。
与张掌柜打好关系，显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张掌柜走向书桌坐下，一边道：“如果赵公子感觉无聊，可以自行翻阅书架上的书。”
屋中这些书都价值高昂，看样子都没怎么被人翻阅过。
刚刚张掌柜还一脸严肃说这些书不能浏览，而现在如此说法，等如放任赵瑜恣意看书，足见对赵瑜是相当亲近了。
赵瑜恭敬不如从命，在几个书架间来回踱步，小心翼翼翻检了十多本书后，都没有他想找的内容，随后眼前一亮，找到本《大乾开天记》，翻了几页后颇觉有用，便认真看了起来。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叫仙林，除了大乾国，还有数十个国度。而在仙林之外，还有妖界魔域的存在。
大乾与华夏并无关系，但某位明代末年的藏书家带着无数藏书穿越为大乾国君，继而一统仙林，被誉为大乾圣宗。
这位穿越者以朝堂之力将各类藏书典籍传播开来，更推行八股取士，四书五经因而成为读书人的必读书目。
只可惜好景不长，四十年后，灵气复苏，修真横行，后来更出现了“请来和我对对子的神奇规则，铁板一块的仙林再度四分五裂。
而今已是三百年后，大乾早已失去荣光，国力勉强称一个中等。
更尴尬的是，尊贵如大乾国君，不过是十大宗门眼中的一颗棋子。
在这对对子的修真时代，真正笑傲仙林的是十大宗门。他们高高在上，不事生产，却享受着各国的供奉，成为普通人眼中的“神明”。
如今大乾国的科举已改为对对子，但由于整个仙林八股取士的深远影响，四书五经的内容仍是对对子的重要来源。
张掌柜与多数读书人一样，最熟谙的就是四书五经，所以他前两个上联都自然用上了四书五经的内容。
至于张掌柜的第三道联题，自然也不会脱离四书五经。
只不过，张掌柜已试出赵瑜水平，自知一般的上联难不住赵瑜，所以时而抓着胡子托着腮，时而拿起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时而低声叹气摇摇头，短短时间内脑中闪过无数点光芒，待要伸手去抓时，光芒却又嬉笑着逃离而去。
很快过去了半炷香时间，张掌柜已想好了两个备选的上联，但是抬眼望了望专心致志看书的赵瑜，心中不觉得又泛起了嘀咕。
“这个上联能难住赵瑜吗？很难的吧，连我自己都可以想到下联，真的可以难住他吗？他刚刚两道题目可是完全没有思考啊，那份信手拈来的功力，根本不像是个年轻人啊。不行，我还是要想一个更好更绝的上联，总要难倒他一次，不然，我的书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掌柜拿起毛笔，刷刷刷划掉了两个备选上联，皱起的眉头无法舒展，不禁暗叹道：“面对着这个年轻人，我竟失去了自信！就好像我当年考秀才那样，那样的彷徨不知所措。该如何取胜呢？”
他又将目光落在了赵瑜身上，望着赵瑜身上那身绿衣，忽然触动灵机，顿时眉飞色舞，生生忍住了，这才没有拍打自己的大腿：“这下成了！这次我可以扳回一局了！”
“咳咳！”
张掌柜重重咳嗽两声，迫不及待站起身来，喊道：“赵公子，鄙人已想好上联了。”
赵瑜已从书中获得大量有用信息，闻言将书本小心放回原位，回头道：“请出题。”
“鄙人这个上联要与赵公子开个小玩笑，请勿见怪。”张掌柜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上联是：出水蛙儿穿绿袄，美目盼兮。”
不必张掌柜提醒，赵瑜也能察觉出这个上联是一语双关，指桑骂槐，带有嘲谑性质。
赵瑜身上穿着的是绿衣，上联自然是把赵瑜比喻成一只出水青蛙，说赵瑜打败高老虎大出风头，“呱呱呱”很聒噪。
最过分的是，上联还用了美目盼兮的修饰。美目盼兮多用来形容美女，出自《诗经·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居然说青蛙是美目，显然这美目盼兮是一种反语的嘲讽了。
上联既用了典故，又关切眼前，确实颇有水平。
前面张掌柜多次夸赞赵瑜，赵瑜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时也鼓掌称赞：“妙，妙啊！就是张掌柜损我有点过了。焉知鱼不化为龙，我是鱼儿，可不是蛙儿。”
“哈哈。”张掌柜满脸笑容，发自内心在欢喜。
听到赵瑜的赞誉，他很是得意，因为这个上联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看来赵瑜已经被我难住了，只能借着鼓掌来拖延时间了，哈哈，我这个上联真的很绝了，换我以前还真想不出来。”
对对子嘛，对仗自然是要的，但最讲究的还是机敏与捷才。
如果脱离了情境，许多被人称道的对联看上去也很是一般。可若是放在情境之下，再没有比那个下联再更好的了。
就比如这个上联，倘若赵瑜没有很好回击，没有化解张掌柜的戏谑，那么就算赵瑜对出下联，也落了下乘。
只可惜，张掌柜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赵瑜鼓掌两下之后，就不假思索对出了下联。
“出水蛙儿穿绿袄，美目盼兮；落汤虾子着红袍，鞠躬如也。
张掌柜与我开玩笑，小子不才，也做了一个笑话，张掌柜只当微风拂面，莫往心里去。”
鞠躬如也，同样出自四书五经，见于《论语·乡党》：“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
张掌柜恰巧身穿红衣，赵瑜以红虾来比喻张掌柜，说张掌柜好比被煮的红虾，身体弯成了一团，潜台词是张掌柜资格虽老，只怕是“死得快”呢。
如此一来，上联的戏谑就被下联的戏谑完美还击了，上联自然也落了个搬石砸脚的尴尬境地。
张掌柜一听，先是呆住了，继而涌起一股失落之情，继而又转变为佩服之情，心服口服，彻底拜服，对着赵瑜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发自肺腑道：“赵公子天才横溢，鄙人望尘莫及。今日得与赵公子切磋良晤，三生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