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儿正说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后面冲过去，后面一群跟班的小厮奔跑着，看不见过去的那个人的面目，只看见高大挺拔的背影，跑远了。
环儿问：“好风采，谁家的少年呀？只是太张狂了点。”
嬷嬷说：“环儿小姐，在这淮安城里，可不能多事，有钱有势有来头的人多了去了，布政使也要让三分的。朝中为官，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祸从口出，说话要思量好了再说。”
环儿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众人继续前行，到前面一片开阔地，突然一片云霞落入眼帘。嬷嬷说：“海棠苑到了。”一条窄窄的田埂，两边尽是海棠。艳艳的红色，染了天。丫鬟们折了柳条混了海棠花枝编织成花环给小姐们戴在头上。环儿窈窕，扭着腰肢，想要摆个青衣的范儿，终究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张扬。
宝悦鹅蛋白般的肌肤，红袄翠冠，像是梨花带雨。环儿跟宝悦抢花冠，雍儿一心一意在地里找草药。
静姝端庄，不苟言笑，她信佛，其他三位妹妹都戴柳，她不戴，她觉得万物有灵，不该伤害柳儿花儿去装扮自己。她看着满地的花瓣，双手合十在心里祈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又看到很多女子，三五个一群，在陌上徜徉，见到了彼此颔首躬身，略微谦让一下就过去了。有女子的笑声传来，循声望去，在一处大树下，两个女子在打秋千，翠色长裙在空中飘飞，很是美丽。旁边有很多公子哥儿看过来，女孩子们装作目不斜视，却偷眼看看哪个公子更潇洒更儒雅。
“桥边杨柳垂青线，林下秋千挂彩绳。”环儿说，“宋代的文彦博《过龙门马上作》最是应景。”
“我倒是觉得‘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来得更恰当。”静姝说。
“苏轼的这首词倒是有趣，可是，隔墙有耳怎么变成隔墙有眼了？且看苏轼完整的《蝶恋花·春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苏大才子眼睛能穿透墙壁吗？他听到墙内女子的笑声就能判别女子在荡秋千吗？”环儿反问。
雍儿说“墙许是花墙吧？镂空墙，可以借景野外山峦。”
宝悦说：“万一野外没有山峦美景，只是一般的寻常阡陌，那镂空花墙就是败笔了，泄了院里的美景，还漏了女子的春光。”
“尖酸的丫头，”环儿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向好处去评述？”
“宝悦说的对，造园的规则，小庭院不适合镂空墙，多半容易漏景。大园可以镂空借景。苏轼大才子的蝶恋花，书的多半是满墙，没有镂空，完全是通过笑声言语推测出来女子在荡秋千。”雍儿说。
“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旁响起，雍儿想，“这不是唐代诗人王之涣的《送别》诗作吗？”
回头见到三五个公子手持折扇，衣袂飘飘从身边过。其中有赵正，其他的公子雍儿都不认识。雍儿遂装作没有看见他们，继续跟姐妹们在花丛中玩。
有位公子持扇指向环儿问：“哪家的小姐，这么漂亮。”赵正回头看看，因不喜欢这位公子的人品，装作不认识府里的姐姐妹妹，随着人群目不斜视走过去。
一位高冠青衣公子接着刚才的话茬说：“柳者，留也，为送别而生的绿植。”
此时，荡秋千的女子弃了秋千，漫步海棠树下，娇喘微微，面色绯红。赵正后面一个着褐色缎面马褂的公子摇着扇子说：“看那边荡秋千的女子，让我想起李清照的词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身边其他公子都开始对着褐色马褂公子起哄，说：“赶紧去追美人呀，美人见到你，和羞走了。”
刚刚骑马超越赵家马车的公子，迎面走来。他盯着静姝看了，走过去，又回身驻足看了静姝背影，久久不离开。身边的仆人围过来，一个叫晋三的随从说：“公子，那位穿玉色锻袄的是赵家大小姐。布政使赵大人家四位小姐，全淮安城有名，诗、书、画、女红样样出名，还都是清一色的美人。我认识布政使家的嬷嬷，跟着嬷嬷的应该是赵家的四位小姐了。”
那位公子说：“是吗？真的很美！”
晋三笑笑，讨好公子说：“公子，要我去找嬷嬷帮忙，让你们认识吗？”
公子说：“好主意。”
公子下马向前走，晋三牵着缰绳，小厮们跟在后面。公子走着走着还是不断地回头看。
晋三走到公子旁边，说：“公子，让他们先回去吧，小的跟在公子后面就可以了。”
公子沉吟了片刻，说：“好，让他们在文楼外面等我，我中午去文楼用餐。”说着取出别在腰上的扇子，递给晋三，说：“把这个送给着玉色锻袄的小姐。”
晋三如此这般地叫退了一帮跟班，自己跑着追上静姝她们，行了礼，说：“这位大小姐，请收下扇子，这是我们家公子送给你的。我们家公子是新来淮安的富察公子，富察德昌，家住京中。”他怕静姝不收，完不成任务，回去被公子责罚，赶紧把扇子塞给随行的丫鬟，转身跑了。
丫鬟毫无防备，手中突然被塞了一把扇子，像是被烫了一下，扔掉也不好，抓着也不合适，傻傻地看着静姝大小姐。静姝回身正好也看到德昌公子回眸，四目远远相对，静姝赶紧低头，目不斜视向前走，一下子脸红心跳。其他三位小姐，环儿，宝悦，雍儿跟着静姝快步走了。
环儿学着《西厢记》里红娘的台词：“先生的钱物，与我红娘做赏赐，是我爱你的金货？”
宝悦说：“这不是金货，这是定情的信物呢！”
静姝怒向丫鬟道：“把扇子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