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说，我很震惊，为什么有其他的人会来这里！”这群小孩发现她们时，又警觉又害怕又高兴。
玉挑了挑眉，她们刚刚莫名其妙从那无限空间出来了，当头就碰到一群小娃子，她还未开口，身边的危素像是捕捉到了某种香味，兴奋的不得了：“你们手上是什么？吃的吗？”
“危素！”
“我饿嘛！”
这群小孩倒是格外大方，将香肠热情地送给她：“这是我妈妈做的。哦，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蛮远的地方，”管不了危素这张到处吃嘴一点，玉蹲下来，“那你们呢，来这个地方疯玩，小心你妈妈回去打你屁股。”
“我们就住在这里呀！”小孩开心地说，“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外地来的人了，也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这样啊，”玉笑了笑，“我还以为这地方不会住人了。”
“我可以带你去找我们的妈妈，她应该会很欢迎你们。”小孩领着她们走。
危素留了一小块香肠给玉：“玉！这个超级超级好吃！”
“你吃你吃。”玉摆摆手。
“家里还有很多哦！”
玉跟着这群小孩，边走边问他们：“看来你家蛮远的啊，走了这么久，干嘛要来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很大啊，我们每天就会趁着妈妈不注意出来探险。”
“是吗？那你们的妈妈应该没少揍你们吧。”
小孩哼声，颇有些得意：“才没有，我妈妈从来不会打人。”
另一个小孩接过话：“是哦，我们的妈妈从来不会打人，她超级温柔。”
玉笑眯眯地看着这三个小孩，看个子好像都差不多大，就问了一句：“你们谁是老大呀？”
“老大？”
“老大！”
“不知道……”
三个小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了一小会儿，然后异口同声抬头问玉：“老大是什么意思啊？我们不分老大的。”
“诶？”危素愣了神，“那就看你们谁先出生的，谁先出生谁就是老大。”
三个脑袋一同摇啊摇，一句话的调子拖得老长：“这我们也不知道啊。”
真是一问三不知的小糊涂。
玉说道：“算了，等你们回家了再去问你们的妈妈吧，她应该知道。”
这些人边说边走，这一路上脚下全部都是废弃的物品，四周破败得让人无法直视。这符合玉对之前这座城市的刻板印象，毕竟已经是被人类抛弃的了，没有能量循环与能源供应，辉煌再怎么样也是过去时。
只不过，玉曾经从小就听说过这座城市之前的荣耀，它曾经是政府一手扶持的新兴发达产业群，由软制造、脑思维等跨时代的重要创新引领，曾经在这里还制作过通往太空的重要引擎……
甚至据说，在这里有一块园区是特意为机器人而打造的，这里的机器人无需人类控制，有独特的思维，靠着人类排出的污水生活、制造、产出，放在当年是全世界都无法比拟的智能产业。
到了小孩们的家，小孩飞奔过去，玉边跟着他们边打量着这个建筑，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这房子也是众多城市残骸中的一栋，但房顶冒出一阵烟来，这让玉心跳得很快。
“妈妈，快过来看看谁来啦！”
“啊，”艾琳娜太太动作灵巧快速，像是在热切期盼着什么到来似的，但在看到玉和危素之后，眉眼稍稍有些落寞，“原来是远方的客人，快快请进！”
“谢谢，打扰了。”玉进门时有些举措不安，稍稍多看几眼，确认这眉眼神色——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些孩子们所喊的这位母亲，跟刚刚在游戏里的艾琳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进了屋子，端茶倒水好不利落，她精神饱满地握住玉的手：“欢迎您来啊，屋子简陋，还请不要见怪！”
危素闻了闻屋内的气味：“这是什么味道？像是炸薯条。”
与玉寒暄了过后，很快，艾琳娜太太开始打扫起来，拍了拍凳子又垫了两块漂亮的布。
玉一边劝她不用这么客气地忙活了，一边打量这个屋子，虽然看起来狭小了点但一切都摆放整齐，玉站在原地，看了看艾琳娜夫人，她是多么的年轻漂亮，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光滑得就像颗苹果，再看了看围在危素身边的三个小孩，打打闹闹，这是三个胖小子，调皮又无忧无虑，被他们的母亲照料得很好。
“我想，”艾琳娜太太又开始忙活着做菜了，“您应该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当然。”玉也走了过去，“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吗？”
艾琳娜太太回过头往屋里看：“是我那群孩子吵到您了吗？”
“当然不是，”玉看着厨房里的盘子和银器，连忙否认道，“我想我坐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事做，可以过来帮一下忙。”
“啊，那就请您帮我过来洗洗这些腊肠吧！”
玉应下，然后看她打开一个罐头，橱柜里还有很多个罐头：“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的，虽然说，真的很少有人会过来。”
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之前这里非常出名，我想地球上没有人不知道皮亚特托夫工业园。”
“哈哈哈哈，”艾琳娜太太发出悦耳的笑声，“谢谢。不过，这早就是曾经了，应该说是政府亲手铸造了它，也亲手毁了它。”
玉手一顿：“是吗？”
“是这样的，那时候具体是什么日子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当时确实很艰难，我们这个地方染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毒，问题不大，可以治愈，但是病毒的到来也为我们这个地方冠上了其他的罪名——比如说，滥造生化武器，污水不进处理就大规模渗透到地下……”
“抱歉，那应该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吧。”
“没关系，我想都过去了，正如同您这一路走来，满世界都是残骸断壁，我记得当时规律性的空袭，让我们不断地往车站跑，街角也到处贴着不能理解的公告，当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饥饿。”
“空袭？”这个玉倒是从未听说过。
“是的，不过当时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一些没有钱离开的或者街上的流浪汉。空袭好像是为了破坏这里的原有的机械和核心能源吧，外面的人害怕机器人利用突破自身底层逻辑后，达到超乎人类想象的智慧。”
“原来是这样。”玉摸了摸袋子里的芯片，说起这个，符水今天哪怕是在危机关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是不是它自身能源已经供应不上了？
“那您为什么不走呢？”这句话问出口，玉忽然觉得有些冒昧，连忙补充，“我是说，我觉得您看起来……”
“我知道的，”这像是勾起了艾琳娜太太的回忆，“关于这个我也忘记了，我丈夫说我当时感染了病毒，他就跟我说了这么多。”
“不说这些了，”艾琳娜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问您叫什么名字呢？”
“玉，我就单叫一个字。”
“啊，宝玉的玉吗？我叫艾琳娜。”
虽然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在听到介绍后，玉的脸还是立刻惨白了起来。
“那么我想，”玉看着她，问道，“您的丈夫是，吉丁，对吧。”
艾琳娜太太猛地看向她：“您难道认识他！”
“不不，”玉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解释，“我可能是知道他一些回忆，怎么说呢就是，我没有见过他，你能懂吧？可能是一些科技的小玩意儿……”
“哦哦，”艾琳娜太太又缓缓地点点头，有些失态的她手紧紧捂住胸口，“这么多年了，我到底是在期盼什么呢？”
“艾琳娜？”玉看着她脸色很不好，“怎么了？”
“实不相瞒，我的丈夫吉丁，很早很早就离去了。”艾琳娜太太像是下一秒将要哭出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和我的孩子们样貌形态都没有改变，而我的丈夫，他在一百多年前就开始慢慢变老——我不理解。”
玉慢慢走过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安抚着：“或许是……艾琳娜，吉丁离开多久了？”
“一百六十年七个月零九天。”
“您记性很好，”玉说道，“或许是吉丁有什么难处吧。艾琳娜，不要伤心了，你看，你还有三个孩子陪着你，他们多可爱啊。”
“是，”艾琳娜太太哽咽着，“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够回来，我一直都会等着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玉的声音轻轻的。
艾琳娜太太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饭菜都别有一番风味，危素边吃边简直就要就要哭出声来，毕竟以前她们是有过这样被花糕如此伺候，好酒好肉招待的好日子的。
可这一顿饭，玉却吃得忧心忡忡。
饭后，艾琳娜太太主动问她们：“我听孩子们说，是要去别的地方吧？”
“四季云顶，我们得去那里完成一些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原来，”艾琳娜太太笑了笑，“我想有样东西可能会帮助你们。”
她带玉来到了一个屋子里，再从众多盒子里翻出一个，缓缓地打开。
“数据手环？”
艾琳娜太太有些腼腆得笑了：“这是我丈夫曾经做的，不知道现在还用不用得了，不过，听我丈夫曾经说过，曾经在大城市里，人们都是靠它来移动。”
“对，真是太感谢您了！”
“没关系，我好久没这么愉快地和人聊天过了。玉小姐，您是一个很美丽温柔的人。”
“不不，”玉连忙摆手，“我想您才是，温柔善良，很像我希望的母亲模样。”
艾琳娜太太将数据手环给玉好好带上：“我真心希望它能够帮到你们，我也真心祝福你们一路顺利平安。”
“艾琳娜，”玉紧紧拥抱住她，“艾琳娜，谢谢你。”
如鲠在喉，玉手触摸到她衣服之下的脊背，这是用多么优质材料制作的仿真皮肤啊，这也是具有何等天赋的人才能独手制造完成出四个令她也分辨不出来的仿生人啊。
“玉！艾琳娜！”危素拿这个东西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诶，你们在干什么呀？玉，你怎么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
“怎么了，危素？”
危素嘿嘿一笑，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艾琳娜太太：“艾琳娜，我在你们家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它对我们非常非常重要。”
“危素，你也太不礼貌了！没经过人家允许，干嘛乱翻东西。”
“哎呀，不是我乱翻的，是我感应出来的好吧！”
这下，玉倒是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是碎片吧？”
危素点点头：“是的，就是艾琳娜，你愿不愿意我们带走它啊？”
“这个，”艾琳娜太太看着危素手上的“美梦”碎片有些疑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拿去的！”
“艾琳娜，”玉却叫住了她，“这个东西或许对你们很重要，如果你们没了它，或许会解构——不对，是变老，甚至死亡。”
“别担心，亲爱的，”好像是感应到了玉的紧张与无措，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已经对死亡没有任何的害怕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孤独的生活了很多年，多年如一日，我总是在想，我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怪物啊，或许吉丁也是察觉到我是一个永远不会老的怪物，他才……”
“不，艾琳娜！”心脏忽然隐隐发痛了起来，“对不起……”
＊
该走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危素看着手上的数字手环，她笑眯眯地问：“玉，你应该猜到了吧？”
玉一愣：“仿生人，而且还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
“对，之前符水跟我说过，它们这样的，如果没有自我意识就会很危险。”
“所以？”
“把他们弄坏掉吧，反正之后拿了碎片，没有了能源供应，他们也迟早……”
“不，”从危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玉眼里露出淡淡的惊讶，再次看向她，“危素，你在附近有察觉到吉丁的尸骨吗？”
“曾经有过他的痕迹，最后最浓烈的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在不远处，应该是人正常的老死了。”
“好了，”艾琳娜太太笑着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着，应该不会进来了。”
玉暗自看了危素一眼，恢复正常表情笑着说：“在走之前，我还想问一下，吉丁，您的丈夫，曾经是医生吗？”
“不啊。”
“那您，曾经有开发过一款游戏吧？”
她好好思考了一会儿，露出苦恼的面容，然后摇摇头：“抱歉，很多记忆我都没有了，但是我丈夫有跟我提过，他说他曾经有困在过一个游戏里，我记得的只有这些。”
“好，”玉拉上危素的手，“那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艾琳娜，有缘再见！”
“再……”话还未落音，眼前的两人便消失得干净。
艾琳娜太太捂住胸口，喃喃自语：“再见，两位小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早已被世人淡忘的皮亚特洛夫之地，艾琳娜太太和她的孩子们无拘无束的生活着，如果说有忧愁的话，那大抵是她因为深深思念丈夫在夜里淡淡的叹息。
那天，艾琳娜太太忙完一切，她走出屋外看看天空，看看远方，她浑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抬头观望，或许是期待着丈夫归来。角落那架旧钢琴前默默地放着，影影绰绰地，一抹魂灵端坐于琴凳之上。
轻快的音乐响起，让她惊异不已，她瞪大双眼，但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魂灵亦静默不语，只抬手顾自弹奏起来，古钢琴低沉的琴音生动地绕过神情恍惚的女人，像是将她包围在雨中时，像是跃入了无止境的水域，感受一种被放生的错觉。
“哦，吉丁，是你吗？为什么要编一万个谎话当做枕头然后露宿街头，我想如果能暂停一下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老去了……”
舒缓深情的琴声和弥漫着神性光辉的氛围与这片荒芜极度契合，艾琳娜想，十分熟悉，好似之前她听过，是自动机械人偶的第九首歌么？
每一个永恒都将凝聚成瞬间，每一个瞬间都将蜕变成永远，被遗忘的不只是建筑，还有——风正吹起，辽阔的麦田，一片绿意，死寂的城市更显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