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与刘家就隔了一条街，有动静，动动耳朵就能听到。
保姆莫名其妙死了，这可闹得上下都不得安宁，陈家今日虽没开张，但现在却也热闹非凡。
玉和范津良赶过去时，大厅里的门框边上挂满了符箓。路过的帮工拿着血一样的液体到处撒，剩下的人手忙脚乱，赶紧赶忙给自己贴上符箓祈求平安。
“这是怎么了？怪物出山了吗？”
“看这状况，应当大差不差。”范津良扯下一张符箓，打量了一番，“这种是常见的避鬼神样式，算命老师傅那竟然留了这么多。”
玉瞧见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小王，扯住他问：“怎么了这是，这怎么挂这么多东西？”
“玉小姐！”小王刚刚受了大惊，现在说话都哆嗦着嘴，“刚刚……死了人，算命先生说这是暴尸，得……得挂一些辟邪。”
“暴尸？”范津良皱眉。
这暴尸属于非自然死亡的一种，原因有很多种，但大部分都是因为体内的毒性晶体物质浓度迅猛增加，直接导致脑死亡，晶体物质再开始向外部扩散，人体内部就如同被绞碎了一般喷射出去，死状相当惨烈。
但是如果按算命的说法来说，这暴尸就是遭了邪祟，身体压不住，最后喷血而亡。
玉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死的是谁？”
“小哥儿的保姆……今天早上看着明明还好好的，就刚才……诶，现在这世道人如草芥……”
“具体在哪里？”玉又问。
“小哥儿的房门口。”
他们连忙赶到陈旭的房间，无关人员已经被驱离出去了，陈家老板娘觉得看着太可怕，犯恶心也离开了，就剩下算命的和符水在清理现场。
“符水，”玉看着地面只有一些碎骨头和黑色浓稠的血液，没见到死者，“是那个失踪的保姆吗？”
“是的，玉，我已经将尸体摧毁了，防止晶体物质继续扩散，影响正常人，”符水点头，“还有，玉，我刚刚去查了一下这位保姆的身份，她是常无镇前些天据说发了疯的魔女的亲生母亲。”
玉：“什么！”
范津良：“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那算命的也接着补充：“不止这些，玉大人，这保姆来陈家做工好久了，老板娘说她应该没有其他的心思，可符水小姐说刚刚是瞧见她身上也冒出了奇怪的符号，与之前你们见到的一模一样。”
符水点头：“跟陈旭身上的一模一样。”
玉蹲下手指蹭了一点黑血：“这下可就串在一起了。对了，算命的你知道魔女这事的大致吗？”
“知道的知道的，都说是因为那魔女的父亲太过于严厉，将魔女养的猫丢了，然后那魔女一气之下也把他父亲从楼上丢了下去，大伙就声讨……然后，魔女就疯了。”
“他们家几口人？”
“原本是五口，两个大人加三个小孩，两个姐姐加一个弟弟，”算命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那大姐好像是被送了出去。”
这是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玉将有些烦躁的心情抛开，重新理了理。
如果是大姐被送了出去，那应该是天生不适合做魔女的料子，再加上是女孩，家里可能太多人养不起——她根据现有的条件，只能尽量往这边靠。
“符水，那鸦羽之泪你带着吗？”鸦羽之泪这东西本来人戴在身上就寓意不好，既然是从魔女那拿来的，八成跟怨恨有关，或许可以从中入手，慢慢剖析。
符水将储存在身体内部的量子芯核碎片传送到自己的衣兜，然后拿出来：“在的。”
“你试着读取一下，这里面有什么记忆。”
在一边抱胸静默的范津良睁开眼，忽然说道：“我来吧。”
“也行。”
符水见状，将手中的鸦羽之泪递给他。
范津良将衣袖里藏着的数据手环缓缓滑下到手腕，原本想趁周围人不注意用来读取，可当传递的两双手触碰在一起后，那鸦羽之泪忽然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光。
不等所有人反映，下一秒，鸦羽之泪重重地下落在地面，摔成碎片。
玉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符水？”
还有那个范道士——他们俩竟然不见了！
＊
再看那范津良，一阵光亮后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发白，后一秒就不知道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你用了数据操控武器吗？”
范津良往前看，脚下站的地方变了个样，而符水正直直地盯着他，语气不太友善。
还有，这眼神也算不上友好啊。
身份怕是藏不住了，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错。”
“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
符水伸出手正对着他：“你身体里没有晶体物质，证明你跟玉和算命先生那些人不一样。你，很可疑。”
“没有魔力和灵力就不能四处漂泊当我的道士了？”范津良看着它的手马上变化成一个电磁枪筒，有些汗颜，后退一步，“等等，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不要内讧吧。”
“那你先说出你的目的是什么。不表示明确目的的人，潜伏在玉的身边，会对玉造成绝对的潜在危险，排除对玉的人身安全是客观必需的。”
范津良叹了口气：“……我不能说，你要是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出击吧。”
符水：“不行。”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在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无限空间里被仿生人杀害的准备，可听到符水这么一说，他一愣：“啊？”
符水：“因为符水是居家型仿生人，底层逻辑是不会伤害人类。”
范津良：“？”那你拿电磁枪筒对着我干什么？
符水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这位先生，符水现在在审问你，看不出来吗？”
范津良只觉得更加离谱了，这仿生人还挺会的，挺会羞辱人的……
看着事情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举起双手做投降样子：“首先我声明我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但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主人玉。其次，我觉得你应该理智地先看一看现在这是什么局势，我们俩又莫名其妙来到一个无限空间，是不是应该暂时团结一下？”
符水无动于衷：“符水知道。这个无限空间的时间倒退了三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常无镇的三年前。”
“时间穿梭吗？”范津良一愣，总觉得莫名其妙熟悉。
“是的。具体来说，每次无论是我还是我跟玉在一起，我们来到的所谓无限空间，都是过去。判断依据是，时间跨度越长，晶体物质含量越少，甚至没有，但只要是在最近一百年，晶体物质浓度都会非常高。”
没想到这仿生人竟然这么智能，范津良越听越出神，等到细细研究完了之后，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
符水将手放下，又恢复原样，看了看四周：“根据脑中原有的地图显示，这里是常无镇的一个魔女学院。”
看正对着自己的枪眼放下，范津良松了口气，也开始观察这附近，街道建筑什么的确实跟原本的常无镇没什么区别。
“那……我们得先去找找突破口，对吧？”
符水点点头：“是的。”
再看看四周，全部都是身穿统一着装的女孩，符水仔细看了看，最后指向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她们，手臂上有奇怪的符号。”
“等等，”符水叫住正准备上前的范津良，“符水来就好了。”
“行。”范津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重新退回符水的身边。
莫名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符水透过人群，重新观察这两位女孩的面部特征。没错，除了手臂上奇怪的符号，其中一个女孩正是前几天镇上发疯死去的魔女，现在这两个女孩站在不远处，好像在聊些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引璋，你说，我要不要见他们啊？一点主意也拿不准喔。”
“不要见，亲生父母会丢小孩的人没有爱心。”
原来那位发疯的魔女就是叫引璋啊，符水回忆起上次跟人面疮相见的时候，墙上出现的那些名字。
“父母把我姐姐扔了，每天都要复读机一遍，早知道把你姐姐留着了，生出来时就该把你掐死或扔尿桶淹死。”
“这样唷，他们不是很期盼送出去的姐姐能回来的吗……”
“只是表面的话，丢掉姐姐就为了生到我弟。而且就算这样父母并没有善罢，从小对我发疯一样的家暴。”引璋顿了顿，想起这些不美好的回忆，脸上一下就阴沉了起来。
明明看起来不大，但提起旧事的时候表情很是冷淡，像是已经忍耐过无数次，最后变得麻木不仁。
“一直以来都是的，不小心米饭掉地上后，父母就把饭倒在臭水沟里，要我一颗一颗去捡起来吃。我边哭边颤抖，一边还被他们用脚在背上面踢。读书晚一点回来，没做练习，回来让我跪在石头上两个小时，跪完说怎么这样还不出血哦，是不够长记性。然后父亲拿剃须刀刮一条很深的口子，血顺着膝盖流到整个腿。”
“我疼的撕心裂肺地哭。父母就在旁边嘲讽嬉笑，至今膝盖还有疤。现在长大了，时常做梦回想起——很可怕的，瑟瑟，你不要回去。”
“我怕他们强迫我……引璋，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回来找我了，我们生下来有魔法，是有用处的。”
引璋拉着她的手却笑：“哪有什么很大的用处，只不过以后从魔女学院毕业后，去四季云顶那样的城市，给精英高层们找乐子。”
“哪有这样的啊，我还以为是可以把鬼灵变成罐头那样的。”
引璋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天真嘞你，不过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要把所有的鬼灵都变成鱼罐头。”
符水忽然检测除附近有奇怪的变化，收回目光。
“看到了什么？”
“大概是那位魔女之前有被家暴过的经历吧。”符水警觉地望向四周，“ 稍等，晶体物质浓度在变化，注意脚下，注意附近。”
话一落音，原本的建筑物全都消失——这次竟然主动切换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范津良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没开口说话，鼻尖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下。
“雪？”
这里确实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她们依旧在不远处，只是周围并没有人，那个叫瑟瑟的魔女看到雪显得非常的开心。
说实话，自从设定方程被破坏后，除了之前在感触体验馆看到的那不怎么样的雪之外，这也是范津良看到货真价实的雪。
“你平时都不试试变出雪花来吗？”那边，引璋的手一边挥动着，一边问道。
“这么多这么多，是我第一次见耶！”瑟瑟笑得很灿烂，“引璋啊，好厉害！”
“是猫咪啦，”引璋将趴在地上睡懒觉的大橘猫抱起来，“乖乖……要说啊，猫咪还真的能增加魔力呢。”
瑟瑟也过来揉揉大橘猫的脑袋：“那谢谢猫咪啦！不过引璋也很厉害，下次想看引璋变出蓝天白云大晴天——我先提前预约了唷！”
“诶——这样过分的！”话罢，两个女孩笑嘻嘻地闹成一团。
看着她们在玩闹，符水解除戒备模式，身上落了不少白毛毛的雪。
冷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玩累了她们躺在地上，等着雪花静静地飘落在自己身上，引璋看了看头顶的天幕：“蓝天白云很美，但是我害怕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中，无边无际的看不到尽头，让我有一种无端的恐慌，云朵太大太低，让我觉得会被云朵吸入进去再也找不到出来的路。”
“是啊，”瑟瑟闭上眼睛，“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天幕，习惯了被控制，一点都不自由哦。”
“瑟瑟，你说，为什么天上要装天幕啊？”
“因为我们这种小地方没有那种高级的过滤器吧，我听说现在下的雨都有腐蚀性了。”
“可是，我上次听老师说，四季云顶就没有装天幕。”
“那你可是科技之都哎，应该会有更加先进的东西吧。不过，我觉得往后应该都会装上了。”
“那也太讨厌了吧，那之后就看不到货真价实的天空了。”
这电子天幕确实不咋滴。
这会儿站得近，范津良也能看到个大概，他抱胸在一旁瞧着，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像窥探别人的私生活一样。
移了目光，再看旁边的符水，正双眼放光地看着两个女孩身边的那只大橘猫：“好可爱……”
这个仿生人设定的还是一个猫控吗？
范津良伸手戳了戳它的肩膀：“我们还要看多久？是要把他们俩的人生经历全部看完吗？”
一心一意看大橘猫的符水：“不知道。”
很敷衍啊，范津良扶额，再抬头，四周向电影谢幕一般变为黑色：“怎么，又变了啊……”
“我说两位，”黑幕里忽然冒出一张女人脸，吓得范津良连连后退几步，那女人笑着，“这么偷窥别人的人生经历不好吧？”
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上来了，符水开启备战模式，那女人却依旧妩媚地笑着：“别这样啊，我过来是求你们帮忙的。”
符水：“你杀了人。”
“不是哦，女孩子从不会杀人的。”
“可那算什么礼物？”
女人有些失落：“不要只看表面，符水小姐。”
符水皱眉，这些无限空间基本上是由她而产生，由她而操纵的，即使就在眼前，它也不能拿她怎样。
“这还是游戏吗？”
“是的哦，符水小姐。”话毕，黑幕上的女人脸逐渐变浅，最后连轮廓也消失。
一会儿游戏，一会儿杀人的。范津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是说让我们帮忙吗，帮什么没说怎么帮？”
“大概是帮这两个魔女吧。”符水知道她不会就这样消失，继续观察着周围，果不其然，这附近忽然亮起了一盏白日灯，那张女人脸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她有了完整的身体却穿着白大褂——看来，她这次的身份是一个医生。
引璋拉着瑟瑟坐在白日灯下，一遍一遍安抚着她：“瑟瑟，不要害怕，我在。”
“小姑娘，你确定要授权于我自己的记忆吗？”女人点出一块大的电子显示屏，然后投影出一份报告书，“如果愿意的话，就请在上面滴血签字吧。”
瑟瑟看向引璋，四目相对，引璋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好的。”她颤声回答，手指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液滴了上去。江瑟瑟，她一字一顿签上她的名字。
“好的。另外提示本次记忆治疗将全部按法律程序保护，依照现有最严密的保护系统措施，您不用担心隐私问题，”女人将报告书收回，然后抬眼笑眯眯地看向符水，“另外，这一次，我将由我的助手上去引导整理您的记忆，她的经验同样很丰富，不必担心。”
莫名被卷入进来，换做是谁都会不理解和抗拒。这些无限空间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个女人一直在绕弯弯，现在又让它过去整理记忆，万一有诈……
日光灯下的两位女孩看向它，这含泪的目光和那次花轿的目光一样。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含泪的，害怕的，挣扎的……
如此真实，符水忽然坚定了要跟这个所谓的游戏一耗到底。
它弯腰低头，恭敬模样：“很高兴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