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勋跟张启龙草草地握了一下手，走到最边上的一把椅子前坐下，把乡长吴明跟前摆着的椅子空出来，又站起来，招呼董自辉过去。
董自辉有些诧异，迟疑着自己是否该坐在乡长吴明身边。
他不认识吴明，见他那身打扮和做派，知道他一定是政府的官员，而且应该是在座里行政级别最高的长官。
他的犹豫不仅是该不该坐在那个位子上，而且还有坐在那个位子上，面对着刚刚还群情激愤地吵着宣示自己权利和诉求的村民们说些什么。
谢小芸在老板身边呆了多年，对官场上的场面也见过不少，另外，她是个聪明女人，知道自己老板刘世勋与吴明此时共同出席这么个复杂棘手的场合，一定了是下定决心，也有了平息“众怒”方案的了，就上前示意董自辉前去就座。
长条桌并不长，只能并排坐下三个人，作为“地主”的张启龙只能坐在最边上，面前并没有了桌面。空挡得只能直面着自己的村民们。
“这是什么阵势？”
“吴乡长也来了，什么个情况？”
“张启龙这是摆的什么阵？”
“不是要发流转费吧，你看那箱子。我以前见别人拿过，那里面可都是钱呢！”
“哈哈，张老三你胡扯什么，见过？搁电视剧里见过的吧。”
“电视剧里是真有钱的，一按，‘咔”开了，里面是满满的嘎嘎新的票子。“
被叫做张老三的中年偏老一点张老三瞪着说话的青年，骄傲地说着。
说话的青年一脸鄙视地正要反击，张启泰突然高举拳头喊道：“归还我们土地！打倒地主资本家！”
他的喊声一落，议论议论声戛然而止，却没有一个人附和，现场安静得吓人，只能听到风吹柳树的沙沙声。
董自辉突然感到耀眼被人朝上捅了一下，他有点吃痛，“噌”地站了起来，侧头一看，刘世勋正对着他微笑，再扭头，看到的是刘世勋来不及缩回的手，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挺直身子，望着现场，展出差不多同样的表情，像领导一样咳嗽了两声。
这下缓解了一下现场的气氛，原本有些茫然的村民们又开始了议论，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张启泰见有机可乘，就又举拳高喊了一声：“打倒地主资本家……”不过声音却没有了上一次的激昂。
他不确定这次有没有人响应自己。虽然他满心地希望有。而且在他看来，这个可以有，也应该有。
然而，依旧没有响应。
现场却变得更安静了。
张启龙见现场的情绪就这样被压制了下来，很是欣慰，见堂弟还是不识时务地不依不饶，就欠身对着董自辉小声地介绍说：“张启泰，我堂弟，上届村主任竞选落选者。”
董自辉朝他一颔首，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已经有些沮丧的张启泰喝道：“张启泰！”
张启泰没想到“领导”里有人认识自己，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身子大声地答道；“在！”
“你要打倒的是谁？地主？你可知道，你还有你身边的人才是土地的主人，换句话说，是地主！你要把自己打倒？把你周围的乡亲们都打倒？”董自辉语调激昂，有点咄咄逼人地问道。
“可是……可是现在土地在他手里！”张启泰指着张启龙恨恨地说。
“是这样吗？”董自辉看着张启龙问道。
“是，我在负责管理，替村民们打理土地。这是合法的土地流转，我有合同的……”他说着，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了站在杨淑琴边上的李志玲。
李志玲是张启龙的妻子，三十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留着像城里人梳着的直发，乌黑乌黑地越过双肩，如瀑般直垂腰间。一件本白的衬衫腰间扎起，衬衫里被一片蓬勃支楞着，更显出了如柳的细腰。
李志玲看到丈夫在寻找自己，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柳腰轻摇地走上前来，把手里的黑色皮包放在不长的条桌上，朝董自辉躬了个身，转身袅袅地走到条桌后，在杨淑琴边上站定，凝视着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的村民们。
刘世勋欠身拉过皮包，轻抚了一下，朝董自辉推过去。
董自辉微笑地抚住皮包，接着密码箱也被薛洪魁放在了自己面前，
他回头望着刘世勋，刘世勋朝他耸耸肩，伸手示意了一下。
董自辉会意，两手分别按在皮包和密码箱上，看着人群中的张启泰冷冷地道：“你叫张启泰是吧？”
“是，我是张启泰。怎么着？”张启泰脖颈子一挺，强硬地道。
“你要拿走你的流转土地，是吗？”董自辉依旧冷冷地问道。
“是，不可以吗？”张启泰也同样强硬地反问着。
“有章程的，流转是自愿的，任何人不能强迫……”董自辉说着，“刺啦”一声，拉开了黑色皮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流转合同，扫了一眼，举起来朝村民们晃了晃。
“终止也是自愿的，在违约的情况下，支付了相应的违约金你就是自由的……”他朝张启泰指了指说：“你确信要退出流转，自己出去当地主？”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张启泰，晃动着手里的流转协议，高声地说道。又划拉着全体村民更加高声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听着，这一条适应你们在场的每一位……”
现场却一片静默，只有空气里回响着这话的尾音：每一位……每一位……
静默在持续。
吴明突然一拍条桌，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挥动着，恼怒地大喊道：“怎么不吱声了？！啊。你们不是想当地主吗？上来，拿钱走人！”
说着，扒拉着密码箱。
箱盖弹开，红彤彤的钞票光芒映在旁边每个人的脸上。
吴明把箱子掉了个个，又掀起来，朝向众村民。
“哇……”
一阵拉长的惊叫充满着村委的场院，在半空中萦绕。
董自辉镇静地笑着，凝视着已经有点露怯而显得有些张皇的张启泰。
张启泰躲避着董自辉的目光，把头别向一旁，一看之下，竟然又遇到了张启龙的更加冷峻的目光。
他立刻犹疑地又转向旁边，遇到的同样冷峻的吴明的目光。
他是认识吴明的。
他参加过乡里举办的一届“圣人窝推介会”，在会上见过，还一起用过“工作餐”。
他心里想，这有着政府背书的毛头小子是谁啊，这么大能量？
至于刘世勋，他是有耳闻的，只是没见过真人，但从不少人的描述来看，这人就是传说中的董家窑乃至盐山首富。
有这样强大的背书，再加上这个矛头小子一阵颇有章法的表现，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了。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人始料未及，而且骑虎难下的。
他们这是要“痛打落水狗”把我逼上“绝路”吗。
不能退啊，这个“面儿”可栽不起。
他横下一条心，上前一把扯下董自辉手里的“流转协议”，放在长条桌上，龙飞凤舞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笔一拍，推给董自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