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作践自己的亲姐姐，难道他是你的同胞姊妹，不是我的同胞姊妹吗？告丧独独不告诉我，你什么意思？”赵玉兰的脸气得通红，大声质问道。
对面的赵余东神情漠然，“我没错，大哥的死我没告诉你们确实是我的主意。”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更加理直气壮，“当初大哥病危七次进医院，你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他死了，你也没资格去。”
赵玉兰身体不禁摇晃几下，眼眶红起来却还强撑着不叫自己流下眼泪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我们两家当初吵架闹翻，是他家亲口说的永远不要我走到门前去。你不在中间说和，反而现在他死了，你也来作践我，你去看看，外面多少人在笑话我们！”
“那你不能自己去吗？。”赵余东反驳道。
“我自己去，你六十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奔丧没有规矩？余云死了，咱们这房就剩你一个男丁，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赵玉兰“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也去打听过了，禄海他们是怎么劝你的，要挑起大梁了，是不是告诉你趁着这件事叫我们两家破冰的。你现在呢？再去看看，去听听，村里的人是怎么笑话你的。你做事情总有歪脑筋，你想出这个风头是不是，靠作践自己的亲姐姐出风头。是咱家门风不好，爹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怪道当初说你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呢！”
“你别扯爹妈，他们的心偏的没边了，给老大起房子娶老婆，轮到我的时候呢？”她的话激怒了赵余东，他抬头恶狠狠地看着赵玉兰，“要是他们不偏心，老大可以结婚，可以起新房子，我就要守着老屋子，要娶个寡妇。”
赵玉兰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畜生，你自己把腿作瘸，自己作死去弄那个水车，你怪哪个，妈偏心也是偏心你，老屋子是我和你姐夫帮妈建起来的，就应该轮着给你的吗？你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不是我和你姐夫，凭你能建起来吗？你姐夫去找书记，去村里挨户签字，废了多少心，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我们，你连个寡妇也娶不着，你现在还怪起我们来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
说完，赵玉兰觉得心口发闷，隐隐喘不上来气，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失去意识之前，只隐约看到坐在一边的赵余东脸上露出来的惊恐表情和不远处冲过来满脸着急的儿子。
“妈？”赵玉兰以为自己在做梦，手不停地揉着眼睛，怎么会看见这么年轻的妈，“我死了是不是？妈来接我了？”赵玉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年轻的妈。
“啪”，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把赵玉兰打得一缩，痛感真实极了。
“这蠢娃在说什么梦话。”梁水仙嫌弃的掀开竹床上的被子把赵玉兰扯起来穿衣服。“今天我跟你爹去新庄吃酒，你去你爷那里吃中饭，听到没有？”
看到赵玉兰仍然懵懵的样子，梁水仙手上动作不停，把线衣和罩衣给她穿上，又提起了她的棉裤，拍了下她的屁股，“自己穿鞋去，整天懒的样子，不晓得随了谁家的根。”说着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赵玉兰坐在爷家门口的石墩子上半上午，终于被迫相信自己好像真的回到小时候了，回到自己四岁的时候，底下的白眼狼弟妹们出生之前。
前世自己为了底下的三个白眼狼弟妹，放弃了继续读书，在队里挣工分供她们读书，十五岁的时候跟着大人去开河挑土，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也落下了很多病根，一直到结婚之后才慢慢养好一点。
“玉兰，来吃饭了。”是爷在喊她，午饭是菜粥，一烧就变得黑乎乎的山芋叶子和糙得喇嗓子的糙米，刚熬过了三年饥荒，这样的中饭几乎是大家锅里的常态。甚至一筷子捞下去也几乎只有叶子，看不见几颗米。
爷一个人住在矮屋里，奶在她出生之前就死了。
爷奶有三个儿子，她爹和三叔结婚后就分了宅基地，分了家另起了房子。二姑嫁到了不远的前庄，小叔在市里读完高中，又考进了钢厂。
爷现在住的矮屋是解放前的公房，就是村里停灵的地方。
解放后分给爷奶住，住到几个儿子都分出去另起了家。后来奶去世之后了，矮屋就爷一个住着。房子是土方的，头上的瓦片倒是正宗的青瓦，但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就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前世就是一场大雨冲垮了矮屋的墙根，塌下来的泥方和瓦片压死了爷。
赵玉兰看着矮屋墙上的开裂和透光的屋顶叹了口气。
“快吃，这么点小黄毛丫头，一天到晚不晓得跟哪个学的，唉声叹气的，福气都叹没了。”爷敲了敲赵玉兰的碗，“你娘老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你吃了饭就在稻场上玩，不许去长沟边上弄水，听着没有。”
赵玉兰赶紧三两口的灌下了碗里的稀粥，爷看她吃完，便接过了她手里碗筷，放在锅里稍微涮下。便拎起门后的钉耙往自留地去，他要去自留地伺候萝卜和白菜，这是预备过冬的储菜。
赵玉兰滑下凳子，带上了爷的门。这个年代，是没什么人家锁门，都是用草绳简单拴上就算，这么个破屋子也没什么值得偷的。
重新又坐在了爷门口的石墩子上，赵玉兰终于有时间想想现在的情况。即使已经在爷家吃过了一顿喇嗓子的菜粥，她还是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回来之前去和小弟吵架是因为大弟死了，却没人通知她去奔丧，她还是从别人嘴里才知道这个消息，她气不过去找小弟理论，结果把自己给活活气死，也不晓得她男人和儿子看到她死了会咋样。
她两个弟弟都是天大的白眼狼，她放弃读高中的机会供两个弟弟读书，早早就要去挣工分。结婚后还带着男人一起给两个弟弟撑腰出头，盖房子娶媳妇。
结果呢，大的那个听媳妇和媳妇娘家人撺掇，为了一块地和她大吵大闹老死不相往来。小的那个后来看见她就远远避过去，逢年过节也不再来往上门，跟其他人说她坏话，得了她的好处，还要作践自己的亲姐姐，让她变成别人的笑柄。
赵玉兰抬起头来，闭了闭眼睛，能够重来，或许她可以不要再受那些闲气，不要为了这两个白眼狼累垮自己的身体，断送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