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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二)(1 / 1)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战国策·赵策一》

—————————————

桑海行宫的皇帝尚且不知蜃楼上的变故,此刻的他正听着长子解说着近些日子以来的桑海诸事。

兵事与政事是重中之重,扶苏也首先紧着这些来说,之后才提及黑龙卷轴与墨家之事。

扶苏道:“黑龙卷轴被阿蕙找回,可惜打草惊蛇,让那些墨家叛逆分子逃掉了。”

“有盖聂的情况下还能取回黑龙卷轴并全身而退,她做得已经足够了!”对于这个结果,皇帝已经很满意了,没人比他更清楚盖聂的本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墨家做出夺取黑龙卷轴的事朕不意外,只不过比起这些,朕更好奇,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皇帝此言一出,扶苏蒙恬李斯俱是神色一凛,他们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恐桑海之忧,不在墨家,而在萧墙之内!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蝼蚁之力,朕虽不畏,却不可不防。”

无论是墨家,还是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都是需要被拔除的存在。

“儿臣明白,”扶苏垂首听训,祸起萧墙的典故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对于罗网,他的态度一向是慎之又慎的,所以在黑龙卷轴被妹妹寻回后,他就勒令罗网停止行动。

面对皇帝强调的萧墙之患,扶苏张口正欲解释,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皇帝抬手制止。

嬴政看向出现在阴影处的赵高,“出了什么事?赵高?”

“月神和星魂大人求见陛下,说是蜃楼上出了一些变故,”赵高不卑不亢,语气平稳。

变故?什么变故?

蒙恬心中一跳,蜃楼之上驻守的将士虽不属于黄金火骑兵,可这护卫之责却由他主管,若真的出了事,他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

不待他多想,就听皇帝道:“让他们进来吧!”

“诺”伴随赵高的离去,不多时,月神星魂齐齐而至。

虽然月神在阴阳家的地位一向高于星魂,但这次的重任却没有放在她身上。

星魂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直接请罪,“臣等失职,返回蟾宫时发现幻音宝盒已被毁坏,恐修复无望。”

事实上不止如此,姬如千泷这个棋子也废了,以她现在的情况利用占星律更是做梦,如此一来,即使集齐了七个铜盒,破解苍龙七宿就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了。

想到这里,星魂有些牙酸,他心说,如果这一切真是小公主干的,那她可真是深藏不露。

嬴政微微皱眉,幻音宝盒与苍龙七宿的破解有关,如今宝盒被毁,那窥探苍龙七宿之谜自然也是遥遥无期。

但他却没有立刻问罪,“尔等可有发现?是何人所为?”

发现?

星魂想说,发现是有的,不过基本等于没用,按理来说姬如千泷是证人,问题是整个蟾宫只有她自己的气息,弄得像她和幻音宝盒两败俱伤了似的。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月神却看了一眼扶苏,随着她的目光,蒙恬和李斯都想起来,阴阳家目前最大的对头,不就是小公主吗?

扶苏心中不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反问道:“月神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不敢,只是蜃楼守卫森严,能在这种情况下闯入,不是功力高深就是身怀绝技,据臣所知,公主出身天宗,而天宗有一门功法名为和光同尘……”月神说到这里微微笑了笑,“不巧的是,当时蟾宫之上正好有一位证人。”

“那只怕月神大人要失望了,”扶苏淡淡道:“阿蕙她一直在我身边,毕竟荆天明虽然被抓捕归案,可他身后还有个盖聂。”

虽然扶苏没有明说不信任阴阳家,可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这潜在的意思当然是都领悟到了。

比起暗地里做手脚,且有利益矛盾的阴阳家,当然是亲妹妹更可靠啦!

每每想到妹妹的关怀,扶苏心里都暖暖的,所以面对月神的猜疑,他当然是驳斥地毫不留情,面色更是冷了下来,话里也带着刀子,他冷冷道:“月神大人大概久居高位,忘了我大秦还有诬告一罪!”

扶苏没有再看月神,他仿佛想起什么一样,漫不经心道:“话说回来,月神你今日为什么会下蜃楼?难道星魂留守将军府没有与你知会一声?”

星魂看火要烧到自己身上,顿时一激灵,连忙道:“臣托蒙将军送信给月神大人,言为搜寻墨家踪迹,留守将军府数日。”

星魂甩锅之后,蒙恬就把目光投向月神身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荀子最开始逮的就是她,甚至于如果不是因为她下来,东皇太一根本不可能下蜃楼,所以……

“月神大人为什么下蜃楼?”

蒙恬目光带着满满的打量,语气也不是那么友善。

月神没回答,扶苏也没给出猜测,只是说起了另一个事,“阿蕙对我说,那个名叫荆天明的叛逆身上有月神你留下的封眠咒印……,那他为什么没死?月神想杀一个孩子那么难吗?”

月神:……难倒不难,可这不是我不想,以及他背后有人嘛!

实话月神是不能说的,她更不可能扯出皇帝,揭露皇室的丑闻,她要是真那样做,只怕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始皇帝的狠辣无情,她可是见识过的,他对荀蓁法外开恩,一再留情,可对别人可没那么心慈手软。

扶苏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他皱着眉,仿佛很不理解道,“对一个小孩,还要用封眠咒印,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扶苏此刻可谓是咄咄逼人,眉眼间流露出的锋芒让人心惊。

龙有逆鳞,触之必反,对于此刻的扶苏而言,家人就是他的逆鳞。

荆天明身上的疑点一经指出,蒙恬看月神的眼神那是更奇怪了,只能说本来这事就疑点重重,经不起推敲,如今扶苏一说,在座哪一个不是人精?就算不知道内情,也要说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有猫腻!

熟知内情的李斯内流满面,他很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堵住月神的嘴,现在公子扶苏觉察到了不对,这要是让他联想到了什么,那……

李斯在想要不要给出一个理由,比如用荆天明引蛇出洞什么的,至于证据,找到墨家机关城并将其覆灭这不是证据?

但看着扶苏那略带杀气,越发肖像皇帝的脸,李斯怂了怂,按理来说,他可是帝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怕一个公子呢?

当然是李丞相想到后续啦!这万一扶苏得理不饶人,说引蛇出洞把盖聂引出去了,他怎么回呢?

引出盖聂的后果他很满意,可皇帝陛下那可就扎心了。

身为皇帝的心腹,李斯当然要一切为皇帝着想,所以这锅就让月神背着吧!

至于指望赵高……

赵高是中车府令,皇帝心腹,他要是发话……只能说懂得都懂。

“至于月神口中的证人……”扶苏微微皱眉,语气冷了下来,“燕丹的女儿也能做证人吗?”

此言一出,连李斯都不能淡定,蒙恬更是眼神危险。

荆轲背后的主使正是燕丹,而燕国又灭于大秦铁骑,在这种情况下让燕丹的女儿当指正小公主的证人?

这简直是放老鼠进了米缸啊!

蒙恬当即道,“贼子燕丹的女儿怎么能当证人?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于是蒙恬疯狂cue李斯,diss燕丹在大秦这属于政治正确,你敢为燕丹打抱不平吗?

李斯:不敢不敢!

吃瓜的星魂表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该忍就忍,你看你不信,现在好了吧!

人家说不定早就跟你在这等着呢!

“公子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月神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扶苏没有回应她,目光看向一旁的星魂。

星魂轻咳一声,“前些日子公子问我,我想着这不算什么机密就说了。”

他可没有说谎啊!他只是说了姬如千泷是燕丹的女儿,可没说她是东君焱妃的女儿,这,燕丹的女儿不能算是机密吧!

这皇帝的儿子发问,他也不敢隐瞒啊!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左护法罢了!

蒙恬李斯赵高章邯:我信了你的鬼!

默默当壁纸的章邯不由感叹,这大戏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今天可真是开了眼!

“昔年朕曾夫人言,若生女则以蓝田为封,长乐为号,如今阿蕙长成,回到朕的膝下,倒也该应了当初的诺言。”

皇帝没有立刻主持公道,反而说起了一桩往事,众人皆明白,这是陛下在为爱女正名。

“蕙是她的闺名,以此称呼未免不恭,从前倒罢了,以后就改了吧!”嬴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赵高,说,“诏书朕已制好,赵高,你亲自走一趟给她送过去吧!”

影密卫出现,将诏书交出,赵高接过,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大殿。

月神面色微僵,她很怀疑始皇帝这是故意在针对她,不然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章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皇帝怕被女儿驳了面子,才不当面给出诏书呢?

不过月神通过皇帝的举动意识到一件事,无论是爱屋及乌还是血脉亲情使然,始皇帝都足够重视他这个小女儿。

“诬人者以所告之罪罪之,月神,大秦的律例你是清楚的,你是否要指认在蟾宫上破坏的是阿蕙?”

正事办完,皇帝终于将注意力放到阴阳家带来的小插曲上面。

皇帝的语气不急不缓,其中没有斥责,但月神依旧感到了压力

“陛下,幻音宝盒事关重大,月神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失言,长乐公主与扶苏公子在一起,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星魂适时地开口,干脆利落地服软,顺便给月神扣了一口锅,这一幕惹得围观群众蒙恬李斯不禁深思,他们之前是怎么觉得阴阳家是铁板一块的呢?

嬴政可没那么好糊弄,他看向薄纱遮眼的月神,神色淡淡道:“月神你说呢?”

月神能说什么呢?

被坑了一把的月神大人面对如此颓势也只能憋屈服软,道一声是臣昏了头,即使如此,也只惹来扶苏的一声冷哼。

嬴政看了看难得锋芒毕露的长子,然后不咸不淡道:“既然昏了头,那就好好清醒清醒,蜃楼上的事,以及此事的调查就交给星魂好了。”

如果说扶苏方才的唇枪舌剑只是让月神不痛不痒,那么皇帝的旨意可就是戳到了月神的痛处了。

权力一旦被夺走,可没那么容易被拿回来,显然月神也深谙这个道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只能选择接受,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她在这对父女之间插了一根针。

以皇帝的性格……猜疑,忌惮,警惕只怕是必不可少的。

“朕记得星魂你身边那个小姑娘现在跟着阿蕙?”

皇帝此言一出,星魂顿时激灵了起来,他深知以皇帝的性子提起少司命绝对有目的。

嬴政也没故意吊着人,他直接道:“若是人手不足,可去问问阿蕙,看她愿不愿意借人给你。”

星魂:……

所以皇帝果然是分外记仇啊!月神这边挑拨了你们父女关系,您这边就给她找不痛快,不愧是你陛下!

李斯也持和星魂一样的想法,他深深觉得在搞人心态这方面,小公主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女儿,这简直是一脉相承啊!

“如果没有别的事,星魂月神你们可以下去了。”

只收到坏消息的皇帝陛下在解决完事情后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了,说句实话,他最近都不太想看到阴阳家的人了。

影响心情!

星魂和月神识相地退了下去,比起星魂的身心淡然,月神的心理状态就有些糟糕了,但她还能勉强维持仪表,不过与此同时她也期望于东皇太一那边能有所收获。

……………………………………

天宗别苑外,

看着出现在别苑外的老熟人,风少旻轻咳一声,“师兄,这是饭后消食吗?”

东皇太一顿时一僵,这个语气,又叫他师兄……

他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目光有些复杂,风少旻却不关注他纠结的心情,他知道对方认出了他,索性相当直接地问:“要打架吗?”

“怎么打?”东皇太一对于风某人的直接已经有所预料,甚至他还松了口气,至少眼前这人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当然是打生打死!”风少旻回答地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他神色凛然,是人都知道他此刻不是在说玩笑话。

东皇太一沉默了,“你还是老样子”

风少旻对他的评价不以为然,“若点到为止自然是后患无穷,我不愿意要麻烦,既然要打,那就一步到位,若师兄还有心事未了就请离去!这里是天宗别苑,你来这里,便是瓜田李下,徒惹猜疑。”

关键的是,你这突然的来,难道真的准备什么都不做?

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反正是不信。

东皇太一没回答他,他问,“幻音宝盒坏了,你能修吗?”

风少旻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你说呢?”

不说我会不会修,就算我能修又凭什么给你修?凭你脸大?让我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东皇太一气闷,他说,“你在气人的本事倒是不曾减弱。”

“彼此彼此,”风少旻毫不客气,“您缺德的本事也是与日俱增。”

东皇太一:“……我走了!”

“慢走不送,下次要不准备打就别来了,”风少旻不忘强调,“我不太想看见你。”

东皇太一:“……”

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

二人于是不欢而散,风少旻回了别苑,也是打了个时间差,赵高没有目睹这么‘兄友弟恭’的一幕。

回到别苑的风少旻当然不忘对荀蕙和晓梦说起这事,并让他们引以为戒。

晓梦闻言肃然,小衣更是如临大敌,倒是当事人荀掌门……很是淡定。

风少旻瞅了她一眼,笑呵呵道:“掌门你似乎并不意外啊!”

荀蕙故作疑惑道:“以阴阳家这缺德的本事,有仇人活下来想要报仇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你们说是吧!”

说着她看向晓梦和小衣,二人齐齐点头。

风少旻还能说什么呢?当然只有一句,掌门英明啦!

赵高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其乐融融的画面。

“赵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陛下有封诏书给公主,”赵高说着,将手中的卷轴递出去,至于为什么不如以往宣旨一样礼仪隆重……

他可没忘记,陛下说的是给她送过去,怎么送当然是他说了算,可要是当事人不高兴,最后倒霉的会是谁呢?

“有劳赵大人了,”荀蕙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卷轴。

面对小公主一如既往的礼貌,赵高维持了自己一贯的恭敬与低调,“为陛下做事,不敢言辛苦二字。”

荀蕙看了他一眼,心想说起贴心来,只怕皇帝身边无人能及此人,毕竟赵高是内臣,一身权力皆系于皇帝,又怎么不会为皇帝而尽心尽力呢?

在这一点上,李斯就略有不及,蒙恬虽忠心,可惜却不够接近皇帝,倒是章邯……吸纳了他们的所长。

在评判了一圈皇帝的心腹重臣后,荀蕙免不得想到一件事,就这样丽姬还能上位,看来皇帝确实对他的老婆的要求不怎么高。

风少旻:????你确定不是把你娘也说进去了?

荀蕙:你觉得我娘十五岁时怎么样呢?

阴阳家误人子弟啊!皇帝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阴阳家也确实缺德到家了。

当然了,荀蕙在思考的同时没有忘记去看皇帝的诏令,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她眸光微凝。

蓝田,长乐……

她想到了母亲为她雕琢蓝田长乐墨玉璧,玉璧不大,只有寸余,那也是她的生辰礼物。

赵高以为长乐公主在看到圣旨后会出什么惊人之言,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当他抬头时,只看到上方的少女以手托颊,仿佛在回忆什么。

现在看看,倒像是个小姑娘了……

……………………

天宗别苑的荀蕙还在考虑要给她的皇帝亲爹捎句什么话,为此甚至问了赵高要不要留一会等他想好。

赵高:我能说什么呢?

此时行宫君臣间的气氛有点凝重。

在上禀完桑海的军政诸事后,帝国君臣的目光就落到了对荆天明的处置上。

有在廷尉位置上干了几十年的李丞相在,评定荆天明的刑罚并不是个问题。

李斯习惯性地没有把月神的预言算进来,只是论荆轲刺秦王,以及荆天明跟着墨家干的那些事来说,即使他救了公子,他也还是跑不了的。

所以殿上气氛的沉凝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盖聂。

别奇怪,虽然盖聂还逍遥法外,可荆天明他们已经在手了啊!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现在讨论对盖聂的处置很正常!

盖聂年轻时是始皇帝身边的剑术教师,为一统六国立下汗马功劳,被称为秦国最强的剑客,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侍卫。

蒙恬是知道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所以他想不到盖聂居然会一朝叛秦!

蒙将军当初听闻这件事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能接受,但无论如何,盖聂叛秦已成定局,他再不可置信也只能接受。

正直的蒙将军在知道盖聂和荆轲以及荆天明的关系后,对这对父子的不喜已经是明明白白了。

如果有爱屋及乌的话,那么恨屋及乌也很正常吧!

在考虑到皇帝和盖聂多年君臣之情,蒙恬思考后,还是觉得如果可以,还是劝劝盖聂能回头就回头,不要一门心思走到黑,别学荆轲没看清方向就撞墙。

蒙恬的提议没人反对,李斯也没有。

李丞相觉得盖聂就算回来了,他也绝不可能恢复以往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了,那这样的盖聂对他毫无影响,所以与其对盖聂落井下石,还不如展示自己的宽容大度,顺着皇帝的心意。

“你们在这里商讨地兴高采烈,满心欢喜地为他准备生路,有没有想过盖聂他愿不愿意接受呢?”

皇帝的一席话宛如一盆凉水泼在了蒙恬李斯的心头,二人面色一僵,皇帝陛下这话里的意思……

嬴政没什么别的意思,即使在盖聂带荆天明离开后,他依旧给过他机会,可他再一次地拒绝了,石门峡残月谷之战或许是最好的证明,他选择了那个孩子,就像他当年选择在殿上杀死荆轲。

也许从荆轲丧命于殿上时就已经注定,他会为了那个孩子抛弃一切。

原来,他们君臣多年共事,曾经生死与共的情谊还比不过一个孩子。

“让他过来吧!朕想见一见他。”

嬴政做出了决定,他想,无论盖聂会不会顺着蒙恬李斯商量的来,这都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没有沉溺于自己与盖聂往日的情谊中,他抚摸着天问的剑柄,这柄来自楚国的名剑如今能位居剑谱第一更多是因为它被天下之君握在手中,所以它的地位才如此地坚固,他日若扶苏不喜这柄楚国利剑,换了另外不逊色于它的名剑,那么剑谱第一的排名天问也只能拱手相让。这就是权柄……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皇帝的选择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蒙恬其实能理解,盖聂骤然叛秦,虽然完成了他的目的,但与皇帝之间却没有好好告别,如今能有机会,陛下会选择见盖聂不足为奇。

至于其中的风险……蒙恬以为有黄金火骑兵和影密卫,再加上罗网,哦,还有长乐公主,绝对是万无一失。

蒙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扶苏却持不同意见,“还请陛下三思!盖聂的本事不在冲锋陷阵,可是却能击退残月谷的三百秦兵,如今他身边没有了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年,若他有心欲挟持父皇如何事好?”

反正扶苏不放心,他就是忍不住多想,荆轲之事在前,盖聂又和墨家勾结在了一起,万一他有心效仿荆轲呢?

章邯看了扶苏一眼,心想,这就是亲儿子?

必须得承认,即使荆天明和皇帝曾经亲如父子,可他们终究不是父子,杀父之仇,注定是荆天明心中磨灭不掉的疤痕。

章邯并不对荆天明的自控能力抱有太高期望,常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如今的现状又与陛下脱不了关系,这仇恨能轻易放下?

虽然扶苏提的是反对意见,但还是让身为父亲的皇帝有些欣慰,大概是那种儿子没白疼的感觉。

“你的心意朕已知晓,可不登上悬崖,又怎么领略一览众山的风光?既然朕选择见他,自然又万全之策,盖聂再强也是一个人。”嬴政挥手堵住儿子的话头,“此事无需再议!”

扶苏见状也只得点头。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涉及皇帝的大事当然不能在天宗别苑这个人数廖廖,说话漏风的地方谈,所以荀蕙就被叫到了行宫。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小公主留言的赵高也终于能回到了始皇帝陛下的身边。

大殿上,面对皇帝提出的要求,荀蕙很干脆地点头答应。

如此爽快?

嬴政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女儿,这个动作被荀蕙捕捉到了,她看着皇帝,“有什么奇怪的吗?”

嬴政摇摇头,心想你不像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啊!但他很明智地闭上了嘴。

荀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看得嬴政都有些心虚,她移开了视线,“盖聂早生了我几十年,我想知道在这几十年里他在剑之一途走了多远,如今能有机会见上一面,也是恰逢其时。”

“朕明白,”嬴政点头,只是心里有些失落,他心想你都守着扶苏了,我还是你父亲呢!

“当然,陛下是我父亲也是一个原因。”荀蕙说的是句实话,要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爹,她管他去死!

虽然小女儿话里依旧疏离,但嬴政依旧很开心。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您,”荀蕙用上了敬语。

“你说吧!”心情好的政爹并不介意女儿这点口头上的计较。

“你在不在乎荆天明被人救走了?”

皇帝沉默了,他意识到小女儿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到桑海城张贴的悬赏令了,盖聂是十万两黄金,而荆天明却只有一千两,不,应该是三百两!如果悬赏价格代表痛恨程度的话,荆天明实在不算什么,如果这个价格代表您的重视程度,那他连盖聂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所以……您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呢?”

章邯:很好,公主你发现了盲点,我现在确定了,扶苏公子的那些话绝对和你有关。

嬴政也是这么想的,他再一次地认识到小女儿是一点也不好糊弄。

“可能是我多想了,可是以盖聂的性格,如果他有选择的话,一定会全都要的吧!”

全都要什么呢?

当然是既带有天明,又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啦!

如果能白嫖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不愿意付钱的吧!

不信?看看东皇太一吧!小衣,她母亲是怎么进阴阳家的?

“所以,盖聂和墨家很可能会声东击西,或者双管齐下,抑或者围魏救赵,只要能救出荆天明,我想盖聂应该不介意付出自己的命,”荀蕙说,接着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章邯:……小公主,不愧是你!

果然能搅和地桑海乱中有序的存在也不是个一般人,我再一次地确认您能上天宗掌门绝不是凭着关系。

“当然啦!如果父皇您你要是不在乎,那就无所谓啊!”

说这话时,荀蕙还笑了笑,她生得好看,此刻一笑,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所谓满堂生辉亦不过如此。

被喊了父皇的嬴政没有被小女儿的笑所影响,他镇定道:“如果朕在乎呢?”

“那您就让人守着,若有人来劫,立斩之”荀蕙收回了笑,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章邯:……

赵高:……

蒙恬/李斯:……

扶苏:……

是的,扶苏也在,面对妹妹如此果决的话,他心情居然有些平静,怎么说呢,不像母妃也有一些好处,没人能欺负她,要是像母妃……

荀子就是哭晕了又能如何呢?

“公主这个提议很不错,”蒙恬适时地打圆场,不想让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隔阂,“若是盖聂不想答应,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他回到墨家,壮大反秦的势力,若他继承了其父的天资,再勤学武艺……恐对陛下不利啊!”

蒙恬一番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章邯也不禁点头,目光不禁落在了扶苏的身上,当然很隐晦,扶苏没察觉到。

蒙恬都这么说了,嬴政还能说什么呢?女儿一片好心把要点给提了出来,虽然说话恭敬过了头,但也不能怪她,最后还喊了声父皇呢!

就是这说话的方式她是跟谁学的?等他找出来这人,他保证绝不打死他!

“还有一件事!”荀蕙话刚说出口,就看到蒙恬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大概是让她收着点,虽然是亲爹,虽然她很恭敬,但……说话正常一点!这可是亲爹!

荀蕙:“……”

没有理会蒙恬,荀掌门十分淡定道:“我知道有个‘人’他应该能承担将信带给盖聂的重任。”

赵高眸光一亮,“敢问公主是何人?”

“他性格比较古怪,不爱见人,”荀蕙轻飘飘地把赵高的打探化解。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

皇帝发了话,谁也不敢再多言,赵高尤甚。

“你跟扶苏在一起时,都不佩剑,是晓梦没有将秋俪带来吗?”

说到这里,嬴政皱了皱眉,盖聂的剑术臻于化境,木剑还是铜剑对他可能没什么差别,若荀蕙没有合适的剑,万一出了意外,只怕不周全。

可骤然换剑,她也不太能适应,他的天问虽好,却不适合她用,不知荀子哪里有没有适合的剑可以拿来一用。

“带过来了,只是师姐比我适合用它。”

皇帝沉默,掌门的象征就这么给了晓梦。

“你对她还真好,”

“只是我不太需要它,”荀蕙实话实说,也算是解释,“我手里有适用的剑,”

“是什么剑?”

章邯好奇,他想知道能配得上天宗掌门的剑,雪霁,秋俪,还能是什么?

荀蕙笑了,“你猜?”

章邯动脑筋,他试探性地说,“承影,宵练,含光?”

荀蕙摇头,章邯皱眉,忽然灵光一闪,“纯钧?”

荀蕙面上的笑意始终不变,章邯知道自己这是没猜对。

“能被公主用的剑,一定是一柄不逊色于秋俪的名剑。”

章邯猜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

墨家据点,

墨家众人都很苦恼,桑海城戒严,庖丁哪里传不出消息,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天明少羽也暂时处于断联状态,再联系到盖聂做出的推断,他们更愁了。

“如果是真的,荀子哪里怕是指望不上了,”雪女从里间走出来,面带忧色,“好在上次荀子来复诊将方药说了出来。”

提及荀子,墨家众人面色微僵,他们都想到了盖聂的推测,若情况属实,荀子哪里只怕很难再依靠上。

不,不止荀子,以九华的手段,想要与儒家联合是难上加难。

“说起来,也不知子房和天明少羽如何了。”班大师忍不住操心天明的安危。

盖聂闻言沉默,“如果是真的,以荀子对子房的喜爱程度,他应当不会有生死之危,但天明少羽我有些担心。”

“不行,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大铁锤忍不住嚷嚷,因一个猜测就裹足不前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想要确认,那就行动,光坐着怎么能行。

盗跖更是跃跃欲试,他自信以他的电光神行步一定能有所收获,可还没等他请缨,就见盖聂和高渐离以及逍遥子神色骤变,面色是他极少看到的凝重。

只见雪霁震动,水寒轻鸣,如此异象,只听徐夫子惊呼,“又一把名剑!”

名剑?是什么剑?不,应该是什么人!

盖聂心情沉重,逍遥子高渐离亦如此。

“找到你们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盖聂和高渐离齐齐看向门口,只见一个黑色深衣的男子出现,他提着一盏纱灯,里面似乎是萤火虫。

在灯笼和室内烛火的照耀下,所有人都看清了男子的模样,面目俊朗,气质斐然,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的一双湛黑眸子,明亮,纯粹。

高渐离一时在他身上看到了颜路的影子,但他们又是不同的,颜路是内敛的,这个人的坚定却是肉眼可见。

“水寒剑,想必你就是高渐离了,”黑衣男子注意到了轻鸣的水寒剑,但他们不是他的目标,他看向一旁手握木剑,蓄势待发的白衣男子,“那你就是盖聂了,我受天宗掌门九华之请,为她来送一封信。”

说着,将一支竹简递了出去,虽然二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这对内力深厚的盖聂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他想,催动内力就能将竹简拿到手中,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高渐离等人的出声阻拦之前,义无反顾地将竹简握在了手中。

看到竹简上的字迹后,盖聂默然,木牍上是字迹他很熟悉,因为那是嬴政的笔墨。

他想见他,盖聂意识到了这件事。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黑衣男子出声询问,他并不指望盖聂立刻做出决定,所以他道:“如果暂时无法做出决定,可以再多考虑一段时间,时间并没有那么紧迫。”

“盖先生,”高渐离面带警惕地盯着黑衣男子,同时出声询问盖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盖聂没回应,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竹简,他想,他又要做抉择了吗?这一次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见盖聂没出声,高渐离将目光瞄准黑衣男子,对方孤身一人,他这里还有大铁锤,盗跖,雪女,无论如何都是他们胜,不管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只要把人拿下,他们的信息就绝不会泄露。

没待他动手,黑衣男子灼灼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怎么,要动手吗?”

逍遥子按住了高渐离,他走了出来,目光严肃地看向男子,“阁下是?”

“你可以叫我卢湛,”黑衣男子,或者说卢湛微微一笑。

逍遥子若有所思,卢湛,名剑,难道是湛卢?

湛卢之剑乃欧冶子为越王允常所铸五剑之一,后进献吴国,吴王阖闾无道,子女死,杀生以送之,故湛卢剑,去之如水,行秦过楚,楚昭王卧而寤,得吴王湛卢之剑于床,是以湛卢又名仁道之剑。

说实话天问泰阿跟它一比,都要算小弟。

逍遥子忍不住想湛卢剑的主人和九华有密切关系,难道事情并不如盖聂推测的那样?

风少旻:有没有一种可能,湛卢其实是在教育问题儿童呢?

但很显然,能被他教育的问题儿童,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湛卢也蛮苦恼,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翻车了,他再一次认识到聪明的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盖聂不知湛卢的心理活动,如果知道,他一定会说,你为什么要用糊弄?你真的是湛卢吗?这画风不对啊!

湛卢见盖聂迟迟没有做决定,也没有再出声催促,他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如果你想去就按时赴约就是,不想去也随你。”

说完湛卢就准备离去,盖聂也终于从思绪中醒来,他看着男子的背影说,“我会去赴约,”

“我会转告她的,”湛卢点点头,朝在座的数人颔首致意,随即退出了屋子,在高渐离还没缓过神来,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只有徐夫子喃喃自语,“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熟读诗书的雪女意识到这是吴越春秋里的一句话,描述的正是仁道之剑湛卢!

高渐离不关心湛卢不湛卢,他看向盖聂,“盖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盖聂收回了竹简,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一样,他说,“天明他们被抓了,我要去赴约,然后把他带回来。”

“可你一人之力要如何对抗重重的秦军呢?何况还有九华星魂晓梦等武艺高强之人,”雪女满是担忧,她提议道,“我们应该商议,找出方法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人救出来。”

雪女还算理智,智商也还在线,就是……

荀蕙:我预判了你的想法,这应该没什么可意外的吧!

对于不讲武德的盘外招,她可是很了解的。

……………………

天宗别苑,

漆黑的夜里,笼罩着萤火虫的纱灯是唯一的光亮,萤火虫们升腾的辉光照亮了案边少女美丽的面庞。

湛卢回到了住了十多年的花梨木剑鞘里,准备进行补眠,当然他没有忘记把话带到。

“我本来以为他还要再考虑考虑呢,谁知道当场就答应了。”湛卢回想起盖聂身上的气息,微微叹息,“可惜了,他身上有别的剑的气息,不然的话……”

“你想让他当你的主人?”荀蕙微微挑眉。

“不,不然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兄弟姐妹们介绍给他。”

湛卢表示,是剑的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对很多剑而言,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是一件很难,又很幸运的事。

“也对,你们现在确实不怎么像。”荀蕙点点头,“也就不怎么适合。”

湛卢:……这怪谁?

“想知道为什么盖聂会那么快答应吗?”

“为什么?”湛卢也很好奇。

“因为……那是他曾经追随的人亲手写的请帖。”

湛卢:“……皇帝果然是个奇怪的存在,”

月神觉得她对此事应该有些发言权,比如在她说出盖聂的命运时,位于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发出了沉沉的一声疑惑,以及在此之后漫长的沉默。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的那一声嗯足矣让人为他心碎,但遗憾的是,月神并不属于此列,只是她并不会为此感到遗憾罢了。

感情是多余的,她绝不会沦为焱妃和山鬼那样!

星魂:所以月神能成为帝国的护国法师,在阴阳家地位牢不可催不是没有原因的啊!你看看,在我们两个之上的东君做了啥?调查苍龙七宿调查地把自己赔了进去,还有山鬼,你说你都成为始皇帝的女人,长公子的生母了,下一步不该是秦王后,是皇后吗?就算因为皇帝他个人原因,你没办法成正妻,可太后总是有希望的吧!

事成之后再把东皇太一弄下来,这多美啊!

结果呢?

再加上一生一死的湘夫人,哦豁,阴阳家这是风水有问题吧!

星魂:恋爱太危险了,女人也是,还是搞事业适合我。

…………………………

破晓之前的夜幕是那样地沉重,没有一丝的光亮,仿佛能让人窒息,望着这苍茫的夜色,盖聂的内心却是一片宁静。

盖聂终究还是没有如墨家所设想的那样另辟蹊径,他选择独自去赴约。

盖聂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发现等待在哪里的不是上次的黑衣男子卢湛,而是一个美貌的少女。

相约送别的长亭处明灯高悬,照亮了少女动人的身姿,一身青色绣荷衣裙,粉色的荷花层层叠叠地开在裙裾,蜿蜒盘旋直至腰间,精致华美,映衬地少女多了几分柔美。

“久候多时了,盖聂先生,”少女微微一笑,清雅绝伦的面庞上是说不出的动人,但盖聂却不在被打动之列。

美貌与才华都是有激动人心的力量,但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坚定,那么无论再美丽的容颜,或者如何过人的才华也不会撼动他的意志。

盖聂恰恰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年的还是少年的始皇帝在说出时他要终此乱世,解救苍生,他需要他的剑术时,他才会那样义无反顾地选择追随他。

秦王的天资才能令人赞叹,但打动他的却是他的理想,因为他是真的想要利用自己的一身武艺去开创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他想,有些梦不是遥不可及,只要他足够地强,只是,无论拥有再强大的武力,也不可能违逆历史的潮流。

“你是……”盖聂看着青衣少女熟悉的容颜,试探道:“九华掌门?”

荀蕙轻轻点头,“是我,盖聂先生,久闻大名,我们今天终于见面了。”

盖聂只当她是客气之语,在班大师的描述里九华的确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只是九华原是竟个姑娘……

他一时恍然,又觉得合情合理,若九华生得像极了郑夫人,那为了安全,以男子身份出现也就合情合理,她尚年幼,也不会让人起疑。

若这样的话……

盖聂想到了荀子哪位暂居小圣贤庄的孙女,心情沉重,若真如此,岂不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荀蕙:不然呢?只是伏念和荀子给面子,我没把事情说出来罢了,也就是我不想学李斯,不然你以为张良能跑的掉?但即使如此,该得到的她也已经拿到了手中。

“怎么是你来这里?”盖聂不解,天宗的掌门,皇帝的女儿,荀卿的外孙女,这样的身份在现在这个时候是不容有失的,皇帝身边不是没有得用的人,怎么会让她来?

“怎么不能是我呢?”荀蕙面上笑意不减,并不为盖聂的气势所惊,相当自然地反问他。

“他就不怕吗?”盖聂没有直接提起嬴政的名,也没有以皇帝或者陛下来称呼他,但这并不妨碍荀蕙理解他话里的‘他’是谁。

“你是指为了墨家的那个班老头报仇还是挟持我当人质换回荆天明呢?”荀蕙拎起放在石桌上的灯笼,不以为意道:“你可以试试,不过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机会,”

“哦,为什么?”

荀蕙将灯提起,照亮白袍剑客锋利的面庞,神情不变道:“既然你见过我老师,就应该对天宗的本事有所了解才是。”

荀蕙说完,不再管盖聂,径直踏上回桑海的路上,“这里离桑海不太远,以你我的脚力,等走到桑海,天也该亮了,放心,不用急,时间很充足。”

盖聂跟上,他没有忘记刚刚的话题,他说,“可你并不是你老师,”

北冥子修道数十年,面前少女才不过及笄之年,就算是她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修行,如今也不过十五年,这其中的差距是人都能看到。

“那是因为我不想,”荀蕙扬眉,“而不是因为我不能,”

盖聂失笑,“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荀蕙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说,“如果我现在是家师的境界,那我就不能来见你了。”

盖聂笑容微敛,荀蕙毫不在意他的神情变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道,“对了,王渝老先生挺想你们的,如果你和卫庄先生身上没麻烦的话可以去看看他。”

听到这句话盖聂身体微僵,概因少女口中的王渝正是他和卫庄的老师,荀蕙像看不见盖聂的异常一样,旁若无人道:“王渝先生曾对我说起过你和卫庄先生,他说你们是优秀的鬼谷弟子,可惜生不逢时,如果时间提前个二十年,你们在史书上的名声应该能高于鬼谷的那些前辈们。”

“我这样的也能说是优秀的鬼谷弟子吗?”盖聂没有应下这句夸奖。

荀蕙笑了笑,说,“我听说鬼谷之道就是为了给世界创造答案,那么,又怎么不算呢?要我说,你们二位恰恰是生在了一个好时候,能亲眼目睹旧秩序的瓦解,新秩序的建立,以人的生命而言能看到这样的变革难道不是难能可贵吗?”

盖聂忍不住侧目,青衣少女眉目间满是清灵之气,她虽生得像极了郑夫人,但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至少夫人远远没有少女的举重若轻。

若论美貌丽姬以及其母郑夫人自然是不弱于她,但在才华气度方面,二人却是有所不及。

在盖聂心里,外貌是他评价人物时最不重要的一项,美貌的确是一件利器,但如果拥有它的人没有对应的头脑,那么再美丽的人也只会沦为他人手中的工具。

嬴政的母亲赵太后是这样,天明的母亲丽姬也差不多,至于小公主的母亲……

想到这位夫人,盖聂沉默,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他不够了解她,若只以世俗论,不够客观,若以结果论,如今还未到时候。

“令堂还好吗?”

“我还以为你会说令尊如何呢!毕竟你和我娘又不怎么相熟。”面对盖聂莫名的询问,荀蕙回答地相当随意,却又没什么毛病。

“我与夫人确实交情浅淡,至于陛下……他应该很好,”

盖聂尴尬,讲个礼貌,就被怼了,小姑娘性格很直,他忍不住道:“你这样的性格在宫里会吃亏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吃亏的会是别人呢?”

荀蕙说完这话,笑吟吟地看向盖聂。

盖聂卡住,他想起来少女的反应不似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她今时才出现,又正是羽翼丰满,不用受制于人时……

“是我多操心了,”

“也许吧,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你的皇帝陛下可没那么好,”

“墨家已灭,儒家归附在即,这天下还有能让他忧心的吗?”

“怎么没有呢?你不就是吗?”荀蕙用平淡的语气道:“曾经与他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的贴身护卫,剑术教师,心腹臣子为了一个刺客的孩子逃离了秦国,对皇帝而言,这应当一件相当难以接受的吧!”

盖聂沉默,“我有这么重要吗?”

如果重要,又为什么要把残虹重铸为渊虹赏赐给他,还要对他说这是用六国的绝望铸成?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他,虽然可能你得不到答案,毕竟人是会撒谎的,对于皇帝而言,言不由衷,行不随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懂得倒很多!”

“这是家母的经验所在,她在这个世上摸滚打爬了这么些年,也就只有这些能给我了。”

确实是摸滚打爬啊!盖聂想,无论是阴阳家的山鬼,还是秦王的夫人,她衣食无忧,可是这一路上的风雨始终未曾停歇。

“当然啦,我的老师,天宗的典籍,小圣贤庄的藏书楼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荀蕙相当自然地说,末了还不忘补充,“母亲的兄长,也就是我的舅舅也教会了我很多。”

风少旻当然也是很有用的,但遵守天宗与他的约定,荀蕙没有提及他。

盖聂:……你直接说舅舅不好吗?不过,东郡太守荀英吗?可他之前不是从医?

“想知道他教会了我什么吗?”小姑娘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眯眯地,好似一只小狐狸。

鬼使神差地,盖聂点了点头。

“当然是教我怎么对付人啦!在他的心里,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坏人。”

什么是坏人?当然是对她坏的人!

盖聂愣住了,小姑娘说的像实话,可似乎哪里不太对,可他们关系平平,虽然一路上说了很多话,可那都是不涉及隐私的,如今小姑娘不欲多言,他也不好再问,于是,就只好沉默下去。

见他不言,荀蕙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桑海城门前。

守卫城门的将士早早得了命令,在看到少女拿出的令牌时没有丝毫废话,干净利落地放了人。

周围的人群虽然被少女的容貌所吸引,但守城秦军的反应让他们认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物,至于她身旁的盖聂,因为带着斗笠遮掩,没有人注意到这人与通缉令上的要犯相似,避免了许多麻烦。

盖聂就这么跟着少女穿过繁华的桑海街巷,来到了桑海行宫。

护卫行宫的将士对于盖聂的存在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一样,只是……

“还请先生解剑!”

守门将领的请求让盖聂意识到他没有被忽视,也让他想起来,他已经不是秦王身边的护卫了,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

“木剑也是尺兵吗?”盖聂看向一旁的少女,说“还是说他已经怕我到这个地步了吗?”

荀蕙回看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她说,“你想看看我用木剑时的效果吗?”

盖聂顿时不说话了,他将剑交了出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公子呢?”荀蕙将灯笼递给守门的宫人,随口道:“就算他愿意,朝堂诸公也不愿意啊!”

盖聂却注意到了荀蕙的称呼,公子?尚公子?

盖聂想到了秦王当年前往新郑时所用的名号。

肆皇天弗尚,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

一个久远的,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称呼,或者说身份。

跟着少女穿过重重回廊,盖聂看到了一处池塘,碧波荡漾,荷香轻送。

盖聂遥遥地看到亭中廖廖的人影,但这只是表面,更多的人隐藏在暗处,他知道,那是只属于皇帝的影密卫。

“到了,”

伴随着少女的停步,盖聂也随之驻足,没有了遮挡,他也看到了嬴政。

白衣公子持剑而立,身旁是戎装在身的影密卫统领章邯,当然少不了多年来一直跟着他,掌控了罗网的赵高,以及帝国丞相李斯,倒是蒙恬和阴阳家的人不在这里。

蒙恬的话应当在戍防,阴阳家的话……

盖聂想到了引自己来的小公主,现在这个场合,也确实不适合他们。

盖聂不再多想,他看向走出凉亭的嬴政,他没有在宫中沉重威严的冕服,只是一身白袍,英俊锋利的眉眼一如既往的锐利逼人,身上的气势也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绝不是寻常人。

这就是嬴政,是横扫六国,一匡山河的始皇帝,也是他曾经追随的人。

但这终究只是过去的事了,他站在他十步之外,手无寸铁,而皇帝身边却站立着章邯,以及赵高,暗处更是有影密卫和罗网。

物是人非,他已经不是他的贴身护卫了,那么离他最近的位置自然也不属于他。

从他离开咸阳的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去了。

“辛苦你了,阿蕙,”嬴政看到小女儿安全地现身时,长久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倒也没有很辛苦,这还要多亏了盖先生的配合,”荀蕙笑笑,听起来像是在给盖聂说好话。

章邯:小公主阴阳怪气的本事这到底是跟谁学的呢?

至于为什么说荀蕙阴阳怪气,不会有人真的认为盖聂是心甘情愿地配合吧!

如果有选择,他会赴这场局吗?

“有公主殿下的好手段在,盖聂又岂敢不配合?”

盖聂没有应下荀蕙的这句夸奖,他不会觉得小公主在说出师父的名讳就会对他放水了。

恰恰相反,如果她真的从老师身上得到了教训/经验,那么她就更不可能手软了。

“她确实很聪明,”嬴政似乎没有领悟到盖聂话里的意思,仿佛夸耀般道:“她母亲把她教得很好,”

荀蕙没有把皇帝的话当成单纯的夸奖,她嗅到了阴阳怪气的味道,如果不错的话,盖剑圣大概又要被扎心了。

她可太了解这种阴阳怪气的方式了,就是这种不经意间的言语以及强烈的对比最能戳人心窝子。

盖聂确实被戳到了心,提起荀蓁他总免不得想起丽姬,但丽姬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和荆轲的儿子天明。

他想到了在咸阳宫时天明和母亲在一起的快乐,以及他梦中呢喃的妈妈,在对天明的心疼和对荆轲夫妻的愧疚的作用下,自然很是心痛。

荀蕙注意到了盖聂的神色变化,她心说,盖剑圣您这不行啊!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这还怎么和我父皇讨价还价呢?

不过,看这个样子,皇帝陛下以前倒是没怎么对他说过狠话,也对,帝王心术,诛心之言说个一次敲打敲打就够了,多了反而影响君臣的关系。

所以荆天明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娘,而是因为他爹有个好朋友吧!

石门峡,残月谷,盖聂一人独对三百秦兵,要不是有荆天明这个花瓶要保护,又怎么会身受重伤?

甚至荀蕙可以合理阴谋论一下,荆轲丽姬夫妻,就是六国的那群家伙给皇帝设的一场局。

想一想,以秦王的傲气在知道燕使是爱妃的心上人一定会忍不住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样他们就得到了一个机会,而盖聂就是他们实现目标的一道壁垒。

盖聂的本事是人都知道,若是说动他反水……

不但秦王能被斩于剑下,遏制秦国的爪牙,还能向天下人证明秦王是无道之君,就连贴身护卫都能反叛!

鉴于没有去论证,所以荀蕙也只是想想,不过她是真觉得荆轲一点也不亏,他是没能成功刺杀始皇帝不错,可他却是和丽姬共赴黄泉,另外,他的儿子还被盖聂护着,一直到现在。

你要是让伏念带着儒家反叛个试试,信不信皇帝能把他三族都给夷了?

什么,你说为什么偷偷反秦的张良却没事?你看他不是偷偷的嘛!而且,怎么会没有代价呢?伏念的服软,儒家的归附不就是最大的代价?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就不需要再多说了吧!”

眼见着剑圣沉默,众人不知该说什么时,一道声音打断了这略带压抑的气氛,章邯看向小公主,少女面上带着盈盈笑意,但不知为何,章邯却有些后背发凉。

盖聂还是有些道德感的,不想在小女孩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下意识地维护嬴政的高大的父亲形象,他开口,说,“我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天明他是个……好孩子……”

说到最后,盖聂的声音低了下去,看得章邯都有些不忍心了。

盖聂的这一面并没有让嬴政感到痛快,相反,他有些愤怒,他忍不住想,荆轲的一个请求就让你做到这种地步?为了他的儿子舍弃生命,尊严也在所不惜?

士为知己者死,他还是真是荆轲的知己啊!

“盖聂先生,墨家巨子,前燕国太子燕丹使荆轲来秦,名为称臣,实为刺杀,罪当夷三族,其子荆轲当在此列,”像是察觉到皇帝的不痛快,丞相李斯出来发言了,而且直指问题的核心,那就是,荆天明有今天,全因为他爹,谁让荆轲刺杀皇帝的?

孔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始皇帝这样的,你指望他把仇当恩?这简直是白日做梦啊!

荀蕙从来不觉得盖聂来一趟,见了皇帝他就能什么也不付出轻轻松松地把荆天明带走。

“不过,若是盖先生愿意弃暗投明,皇帝陛下也会给您一个机会。”李斯话锋一转,开始劝降起盖聂来了。

以目前的秦律而言,荆天明自然是罪不容赦,可要是皇帝发话。他还是能免于一死的。

同时,李斯也表明了帝国方面的态度,你盖聂想要荆天明活?可以,但你不能什么都不付出。

始皇帝拿荆天明为要挟,最后就为了看一看盖聂?

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李斯把脑海中奇奇怪怪的东西丢出去,开始思考一些有意义的事,比如,盖聂会不会答应。

李斯以为他不会答应,荆天明是关键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盖聂他以为现在的大秦已经不能承载他的理想,以李斯多年来对盖聂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不可能再回到皇帝陛下的身边。

就算回去了,他们这对君臣也回不到过去,李斯对此心知肚明,盖聂能为了对荆轲的诺言离开一次,就不能离开第二次?皇帝难道就不会觉得盖聂的心中他已经不重要了呢?

再加上荆天明这个活的靶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荆天明想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也会有人让他明明白白。

要是有人想让盖聂的命,只需让荆天明动一动就好。

“盖聂已经不是过去的盖聂了,就不留在陛下身边碍眼了,”盖聂轻轻摇头,拒绝了来自李斯的招揽。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呢?”嬴政面色平静,没有因盖聂的拒绝而心生恼怒,他其实是早有预料的,多年君臣,盖聂了解他,他又如何不了解盖聂?

既然他认为他变了,认为大秦不再能实现他的理想,那他又怎么会再回来?

打动他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嬴政曾因为身边有这样的他而心安,只可惜,回不去了……

这一刻,嬴政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一声淡淡的叹息,那是他对于过去的惋惜,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盖聂拒绝了他,那蓁儿呢?

嬴政收拢思绪,他面无表情,恢复了李斯记忆里的君王模样,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淡然,他说,“是效仿荆轲,还是要用你我往日的情分呢?”

嬴政的这句话宛如一柄利刃刺入盖聂的心头,他想,所谓诛心之言,不过如此。

李斯:这才是我了解的那个陛下!

“还请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盖聂咬紧了牙,“放天明一条生路。”

嬴政闻言良久不语,他想,士为知己者死,他已经不是他的知己了!

“你只为他求情,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朕放了他,却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盖聂不言,嬴政晒然一笑,“你赌赢了,盖卿,朕不要你的命,作为代价,荆天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会对他施加肉刑。”

至于代价是什么?

燕丹的女儿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如果他是,也坐不稳这个位置,阿蕙像他,却没什么不好,就像他对盖聂说的那样,蓁儿把阿蕙教得很好。

盖聂为了荆轲父子离开了他,那蓁儿呢?

她会为了他留下来吗?

嬴政想到了她绝情又决绝的信,她不怨天,不尤人,却不愿意给自己一条生路。

没有选择的人最终选了一条死路,有选择的人却想要更多,可凭什么?

“朕听说你一直在找人,想给荆轲的儿子解除封眠咒印,如今有一个人选就在你的面前,盖聂,你要请她解咒吗?”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嫉妒,或许是骨子里的无情,让嬴政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话说出口他微微愣住,可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也罢!

生或者死,总归是他选的路,反正,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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