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少女的小声嘟囔，卡岚眸光不明地看向她，见她软若无骨地趴在椅背上，本就清冷的眉眼里盈满了忧虑，显得更为脆弱，如一樽精致的琉璃，分外惹人垂怜。长睫垂下，在眼睑处打下一片好看的扇形阴影。
她看起来苦恼极了。
卡岚倒是不觉得皇宫里能出什么大事，撑死王储杀了皇帝。而且，路德维希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对外放出皇帝死讯。如果是他，肯定要借着这次机会清理一波碍眼老鼠，用铁血手段震慑墙头草。
“或许是挑选礼裙拖延了点时间，明天就会来人。”卡岚安慰道。
“希望如此。”
一声细微的“呲啦——”，暖黄色火苗点燃在蜡烛之上。
卡岚举着它，缓步走到奥萝拉跟前，嗓音沙哑地说：“萝拉，继续来教我跳舞吧。”
经过昨晚，他已经记住了华尔兹的六个基础舞步。现在是时候更进一步，开始尝试握着蜡烛跳舞。
奥萝拉闻言，满脸不情愿地起身。
她伸出右手，隔着一根细长蜡烛和卡岚相握，抬起眸，冷淡且不耐地注视着卡岚说：“你还有两个晚上。”
卡岚弯起唇：“我会珍惜这段短暂的美好时光。”
房间内没有音乐，也没有对话，两人安静地在小小一隅空地上共舞。
目光间或交错，又迅速分开。
脚步轻旋，烛火幽幽轻晃，映在墙壁上的人影暧昧交织。
*
次日上午，卡岚用来安慰奥萝拉的话就应验成了现实。
奥萝拉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盯着讲桌前的瘦高男子。
这堂课的内容是魔法药剂。
就在男子开始讲解曼德拉草的功效时，一道突兀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音。他放下厚重书籍，走了过去，神情温和地打开门。
只见艾尔弗雷德领着一名眼生的英俊青年站在门口。
淡金色头发在阳光下耀眼极了，只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融化的黄金。眉眼冷峻，自带迫人气势。
也不知道是哪位贵族家的继承人。
他没有往平民方向猜测，青年的一身贵气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教养出来的，起码要侯爵以上。
艾尔弗雷德笑吟吟地问：“杜勒斯，可以麻烦你叫奥萝拉出来一趟吗？”
杜勒斯收起对青年身份的探究，冲两人颔首：“请稍等片刻。”
他回到教室，顶着所有四年级的好奇视线，缓步走到奥萝拉的桌前，屈指敲了敲：“艾尔弗雷德校长有事找你。”
奥萝拉闻言，只疑惑了一秒后瞬间明白是皇宫来人。
不过，为什么会由艾尔弗雷德爷爷带路呢？
她略带不解地想，心思微动，脑中迅速掠过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哥哥来了。
隐秘的期待从心底涌现，奥萝拉几乎要忍不住快跑到门口的冲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强行控制住了激动心情。
奥萝拉用眼神命令卡岚让出位置。
卡岚早已察觉到路德维希的气息，苍白脸庞上没有表情，他沉默地起身，瞧着奥萝拉从自己身旁匆匆擦过，黑眸阴郁地沉下。
奥萝拉保持着脸上的淡定，只是轻快的脚步暴露了她此刻暗藏的欣喜。越靠近门口，来人的真实面貌便一点点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刻在心底的熟悉身影落入眼眸，奥萝拉顿住脚步，心跳在这一刻仿若漏了半拍，灰蓝眼眸怔怔地盯着门外路德维希的脸庞。
许久未见的思念如破了堤的山洪，再也按捺不住，不可阻挡地将她卷席。
奥萝拉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雀跃了起来，她好似乳鸽归巢，直接小跑着越过艾尔弗雷德，一头撞进路德维希怀中。
“你瘦了好多。”她贪恋地嗅着青年身上气息，下一秒，仰头惊诧地喊道：“天啊，我都能摸到你的肋骨。你是从我走后就没有准时吃过饭吗？”
“还是政事很忙？你最近肯定也没有好好睡过觉，眼下青紫好重，哥哥你都变丑了。”奥萝拉轻声絮叨着，踮起脚，指尖轻触起路德维希的眼睛，神情里尽是担忧。
路德维希任由她抚摸自己脸庞，薄唇弯起，素来冰封的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与放纵。
“还笑！”奥萝拉见此，愤愤地捏了下他的脸，“不重要的事就交给底下的人去解决啊。处处都要主人亲自动手，我们是花钱雇佣他们吃白食吗？还有，伊凡爷爷也不劝劝你……”
见她越说越生气，路德维希握住她的手，熟练地转开话题：“好了，要看看你的礼裙吗？我特意命巴里莫尔女士连夜制作完成。”
巴里莫尔女士是全帝都最好的“裁缝”。
审美独特，颇受贵族追捧。
再加上，她真正身份是杰斐逊伯爵的遗孀，并不缺钱。设计服饰不过是她的一项特殊喜好，因此她一年里只会亲手制作十条女士长裙。每一条都足以让帝都所有贵族夫人小姐抢破头，当然，这十条名额里有大半都被奥萝拉包揽。
奥萝拉眼睛一下子亮起：“要！”
“那就放手。”
“哦。”
奥萝拉瘪嘴，乖巧地松开手。
路德维希身后的男仆非常有眼色地上前，他恭敬地捧着四个方正礼盒。奥萝拉兴致勃勃地打开最顶上的一个，里面正静静地叠放着一条香槟色的绸缎礼裙。
不过，比礼裙本身更吸引奥萝拉注意的却是横躺在缎面之上的耳坠。
形状宛如水滴，最中间镶嵌着一颗通透澄澈的宝石，色泽是与奥萝拉瞳色相似的灰蓝，细碎钻石像星河将它围绕，典雅而不失华美，熠熠夺目。
奥萝拉拿起一只，惊喜地看向路德维希：“好漂亮。”
路德维希定定地注视着她：“喜欢吗？”
“喜欢。”奥萝拉冲路德维希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只要是哥哥送的，我有哪样不喜欢。哥哥快帮我带上。”
话音落下，手中的耳坠就被眼前的青年接过。
耳垂被微冷的指腹捏起，奥萝拉微微歪起头，方便路德维希寻找耳洞。
不过，她的这一动作其实对于路德维希来说没有必要。
他又怎么会找不到自己亲手穿的耳洞呢？
路德维希熟练地将银针戳进细小缝隙，不一会，就帮奥萝拉佩戴好了两个耳坠。他垂眸，端视了一番后，语气不佳地开口：“还是偏蓝。”
奥萝拉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不在意地回：“世上哪里会有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宝石。”
“会有的。”
他终会找到。
视线越过奥萝拉，路德维希无声对上一双漆黑的深不可测的眸子。
卡岚正双手抱胸，身体倚靠着木门，静静地旁观着他们两人。
路德维希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漠然地收回视线。
他今天过来的目的，其一是给奥萝拉送礼裙，其二是看一看奥萝拉的现状，既然两个目的皆已达成，路德维希并不准备久留。他摸了下少女柔软的头发，语气平静地说：“我要走了。”
奥萝拉鼓起脸：“不能多留一天吗？明晚，学校里会举办舞会，哥哥陪我跳支舞再走吧。”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让路德维希休息一天。
“萝拉，我还有事。”
“好吧。”奥萝拉神情里流露出了无奈，话锋一转，她又睁大眼睛，很是严肃地警告起他，“不过，今晚你必须要早点睡，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身体。到时候我亲自会询问伊凡爷爷，要是哥哥又整晚呆在书房里，你就等着我回来后，把你珍藏的兵书都烧了。”
路德维希哑然失笑。
“好，我答应你。”
听着两人叙旧结束，艾尔弗雷德绿眸慈爱地看着两人，出声：“萝拉，你和卡岚也可以回去继续上课。”
至于装有礼裙的四个盒子，艾尔弗雷德主动说他会派人送至奥萝拉宿舍。
奥萝拉看了又看路德维希的脸庞，直到第三遍，她才依依不舍地抱了下路德维希的腰，转身朝着卡岚方向走去。
目送两人走进教室，路德维希和艾尔弗雷德才迈开脚步。
“路德，我最近有听闻帝都内的流言。”艾尔弗雷德余光瞥过青年侧颜，和他的妹妹奥萝拉相比，青年的五官更为硬朗冷峻。眼窝深邃，下颚凌厉，像一把出鞘利剑，单单抿唇，便能透出一股冷酷暴戾的气质。
过刚易折，过慧易夭。
艾尔弗雷德心中感慨了句，尝试劝导起他：“路德，我看着你和萝拉长大，厚着脸皮也可以称作是你们的长辈。你和陛下是父子，就算有再多矛盾，也不该变成父子相残的狼狈局面。不如双双放下芥蒂，敞开心扉地聊一聊……”
路德维希打断他的话：“艾尔弗雷德阁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谚语。”
“嗯？”
“一山不容二虎。”
路德维希的声音很平，落入跟随在两人身后的男仆耳中，他随即打了个寒战，有无边冷意从脊背直接冒上头皮，露在外面的肌肤赫然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见路德维希态度坚决，艾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嗓音苍老：“我只是不希望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开始后悔年轻时犯的一些错事。”
“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