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漾坐在床边愣了许久,鼻子发酸。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夹在书里压在箱子里面的红包。
她没打开过,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安漾发了疯一般,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翻出来那个箱子,上面缠着的胶带被粗鲁地撕开,她把红包拿出来,攥在手心里。
那段日子暗无天日,她每天都是在黑夜的压抑中度过。
无数次的,她被蒙着头的被子闷的喘不过气,无数次的,枕头上都是无助的泪水,无数次的,睁着眼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但她都忍下来了,她都熬过来了。
其间的委屈,她没给任何人说过。
她就像被吞噬在一个深渊,她看不到底,也看不到顶。
安漾穿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李繁的卧室虚掩着门,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
安漾听不清楚,便凑近了听。
“那你就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妈了。”安漾只听到李繁说出的这最后一句话,她就挂断了电话。
安漾没在意,或许是舅舅打给李繁的电话吧。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晚上十一点,小区的路灯只亮了几盏,她靠在一盏路灯的灯杆上,打通了一通电话。
“安漾。”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和平时一样低沉又澄澈,安漾应了声,两人都沉默着。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挂断电话。
良久,安漾才出声:“你能带我出去吗?”
盛祁没说话,通过电流,安漾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你想去哪里。”他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我不知道。”
盛祁没犹豫了,拿起外套就出了门。
“等我,来了。”
秋天真的来了,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安漾攥紧手里的红包,红包的外皮被她抠出一个洞。
安漾环顾四周,把红包扔进了垃圾桶。
什么施舍,什么赔罪。
都他妈的滚。
这些无端的恶意就该远离她。
连带着这些勾起回忆的附属品。
全部都该消失。
盛祁很快就来了,他骑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少年身高挺拔,戴着黑色的头盔,看不到面孔,他把车骑到她的面前,递给她一个头盔。
安漾笨拙地戴上,倒腾了半天也没扣上扣子。
盛祁把她拉到身边,帮她系好扣子。
黑色的透明面罩后面,他眉眼低垂,嘴抿成一条线。
他看出来了,安漾心情不好。
“上来。”他说。
安漾温吞地上车,双手无处安放,盛祁“啧”了声,两手背后,把她的一双小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安漾闭了闭眼,没了动作。
盛祁看她别扭的模样,将摩托车突然启动。
因为惯性的原因,安漾整个人向前倒在盛祁背上,他骑的很快,跟她较劲一般。
她害怕,环着他腰的双手紧了几分。
盛祁这才慢了速度。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安漾问他。
盛祁笑了:“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怎么还反问我了?”
安漾声音闷闷的,她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盛祁速度加快了点,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心情不好,他该带她去散散心的。
夜晚有些冷,他不可能带着她就这么在大街上转着。
“你要不要去我家?咱们看电影。”他说,“你在电影院不是看挺欢的。”
安漾没立刻回答,她知道她一个女孩大晚上去男孩家里不合适。
但她心情闷,不想回家。
太晚,她也无处可去。
“我们去呈州吧。”
“我想去中心湖。”
她说。
呈州是绥州的一个小县城,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远,坐大巴车半个小时就能到。
呈州中心是一个湖,所以建立了一个中心湖公园,小县城的建筑物就是围着中心湖建起来的。
“这会没车了。”盛祁说。
安漾的额头就靠着他的背,她声音乖乖的:“那我们明天去吧。”
“不用,我骑摩托带你去。”少年的声音隔着头盔,却依然坚定,他腾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
“你抱紧我一点呗,我骑车挺辛苦的。”盛祁侧头,他看着背后的女孩,语气带着调侃和恳求。
安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莫名其妙想逃出来,又莫名其妙想带上他。
她只是想逃出那个压抑的回忆。
但她第一个想到的,她唯一想到的,就是盛祁。
似乎他深褐色的眼眸,能带给她短暂的欢愉。
又或许是白天的那一句,“我喜欢你”。
两人骑着摩托,就这么骑行在公路上。
一路无话,只有摩托引擎的声音。
安漾的眼睛隔着头盔,看着公路两边的山丘和野草。
盛祁目视前方,却感觉腰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然后他听到女孩的声音:“盛祁,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回答:“就是喜欢啊,有什么理由。”
“但是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
“我觉得你不太一样,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逗一逗你你就恼羞成怒,但是你对人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惹恼了别人,我都说过了,你真诚,纯洁。”
“和我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真的,我没骗你。”
安漾闭上眼睛,盛祁没听到她的下文,他也从来没着急过她的答复,便也没再说话。
安漾沉默了一会,她说:“你听过一个故事没有?”
“月亮第一次见到太阳的时候,就觉得他太耀眼了,刺得月亮眼睛都疼。”
“反观,月亮自己是黯淡无光的。”
“所以她觉得太阳太夺目了,她羡慕太阳。”
“但是太阳从来不在乎她的小心思,总是愿意把自己的光亮分给月亮。”
“所以太阳每到夕阳到来的时候,就会留下一抹光亮。”
“晚上月亮就会陷入光亮里面,所以才会有月光。”
少女的眼睛亮亮的,她继续说:“你就像太阳,总是愿意把光亮分给我。”
“我们谈恋爱吧,盛祁。”
“我想靠近你一点,我也想和你一样温暖。”
盛祁愣了许久,他猛地停下摩托车,跨下车,伸手抱住她。
他的手是冰的,安漾回抱住他,“好吗?”
盛祁点点头,抱她抱得更紧了。
但他哑着声音,说:“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答应我。”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一时冲动……”
安漾抱着她,一只手从背后抚上他的头,揉揉他的头发:“盛祁,你知道吗。”
盛祁声音里带着鼻音,应了声“什么”。
“你是除了外公和外婆,对我最好的一个人。”
“从前只有恶意扑到我身上,只有你,是带着温暖来走向我的。”
“就像,全世界都是透明的,只有你是清晰的。”
“我也想要变清晰,所以想要靠近你。”
安漾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像是为了说服他一般,盛祁点了点头,又跨上车,向前行驶。
两人到呈州已经是晚上快两点了,盛祁随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要了两间房。
安漾跟在他身后,一路劳累,她都有些困了。
盛祁把她安置好,回了房间。
盛祁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却还是感到不太清醒。
“我也想要超清晰,所以想要靠近你。”
她对自己,应该不是喜欢。
算是依赖。
她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了什么事情。
只觉得自己是值得她信任的一个人。
他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少年肌肉线条流畅,他双手拄着洗手台,一双深色眸子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第一次见到她,不算是惊艳,但的确有不一样的感觉。
少女的侧麻花辫蓬松又凌乱,瞳孔像无底的深渊,要把自己紧紧吸进去一样,她的睫毛弯弯,巴掌大的脸皮肤白皙,红润的嘴唇总是轻轻抿着,有几缕发丝缠绕在颈间。
那次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棉布裙,他却被深深吸引。
让他觉得,她是有颜色的,是缤纷的,可她的眼睛却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孤独的。
他调侃她,她总是羞恼的,脸颊被他激得红彤彤的。
她对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却又温柔,细腻。
让他永远忘不了橘子的味道。
所以他喜欢她,喜欢她身上不一样的气质。
可是她呢。
安漾好像对自己从来没有过类似于喜欢的情绪。
她今晚突然提出要来呈州,她情绪低落得要命。
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
盛祁把衣服穿好,敲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小姑娘已经躺下了,但她看着天花板还没睡。
听到敲门声,就立刻起身去开门。
盛祁垂着眼,长时间的驾驶让他有些疲劳,眼底下乌青一片。
“安漾,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在一起。”
“你心情不好吗?”
安漾知道他会这么问,她没说话。
“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没得到肯定的答案,盛祁没有沮丧,揉揉她的头发,转身回了房间。
“她不喜欢我,没关系。”
“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一定会,努力让她喜欢我。”
“她总有一天会说爱我的。”
他说。
早上八点,安漾自然醒了,厚重的酒店窗帘将九点罩得一片漆黑,她拉开窗帘,刺得闭上双眼。
她就这么来呈州了,都没告诉李繁。
还带着盛祁。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在意有关他的消息,对于他的逗弄也不再那么反感,她难过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她带着他来这里,她有些对不起他。
安漾给李繁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早上出去玩了,下午就会回来。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敲门声就响起,她打开门,男生穿着黑色卫衣和牛仔裤,鼻音有点重:“走,中心湖。”
“你感冒了吗?”她听到他鼻音很重,问。
“好像有点。”
她连忙拉过他的手:“对不起,都怪我非要把你扯到这里来。”
“我们下去买点药吧?好不好。”
他的一只手被她的手握着,她的手细细的,很白,他笑了笑:“不吃药,给我亲一下呗?”
“你别胡说。”安漾甩开他的手,“走吧。”
中心湖的湖水湛蓝,风一吹荡起层层涟漪,湖中心被荷叶荷花包裹着,湖边的青石板小路发出阵阵清香。
盛祁想拉她的手,想起她今早的举动,还是没强求她。
她带着他坐在湖边,她声音轻轻的,她说:“你昨天,说我像白天鹅一样。”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所以我回去,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我在保利的时候,过得不太好,我舅妈不喜欢我,说我是野种,舅舅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但他到底话里行间,也都在赞同舅妈的话。”
“在学校也有人欺负我,我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被玷污了。”
盛祁听得有些不平静,他问:“没人帮你吗?”
“没有,”安漾回答,“我也一直都不愿意给外婆惹麻烦。”
“所以,我想,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恶意总是铺天盖地的来。”
盛祁拉住她的手,他说:“你保护了你自己。”
“但是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安漾不管过了多久,都永远忘不了少年现在的模样。
身后是清澈的湖水,天空湛蓝,绿树葱盈,荷花盛开着绚烂的颜色,湖水波动的声音悦耳,阳光从树叶间隙爬出来,落下斑驳点点。
身边是澄澈的少年,他眉眼深邃,面孔干净,双眼皮的褶皱把他的眼部轮廓勾勒得有些温柔,睫毛向上翘起,深褐色的瞳孔垂着,看着她的脸,他的轮廓清晰,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拉着她的手,用她一辈子也不能忘的声音说:“让我来保护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