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端谈论完入京事宜之后的第三日，郁良夜姐弟才和林端顾怀安一起动身去京城。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郁良竹原本还因为要去京城兴奋不已，可坐过一段时间的马车之后，那股兴奋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头昏脑涨的难受。
“阿姐，还有多长时间到客栈？”
郁良竹被马车颠得感觉浑身要散架，一路上唯一盼望的事情就是在沿途经过的各间客栈里休息，时不时的就要问上一句什么时候才能到客栈。
郁良夜也只能尽力安慰他。
只是虽然不像郁良竹一样难受，郁良夜也是觉得自己坐马车坐得胸口憋闷，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杏干塞到嘴里，待酸意渐渐泛起，才感觉心口难受的感觉被压下去几分。
这时候，她倒真心实意地羡慕起林端来。
郁良夜掀开车侧的帘子，微微探头望向自己前方带路的一辆马车。
林端和顾怀安正坐在前面的马车里各自看书。
长路漫漫，顾怀安看书看得难受，将书随手一放，和林端说起话来。
“你说你天天看书，看的眼睛不难受吗？”
“坐马车也不休息，也不吃东西，多累啊。”
顾怀安伸手倒出一杯茶，强行将杯子递到林端的手中：“林兄，喝点儿水吧，你再这样看下去，恐怕还不到京城身子就得熬垮。”
“多谢。”林端放下书，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又道，“我身体已经大好，不必忧心。”
顾怀安倒并未反驳他这话，只感觉奇怪。
“你说你和郁姑娘他们都是江南人氏，水乡出行不是划船就是走路，坐马车的时候应该很少，怎么他们两个人坐马车难受不已，你却这么适应？”
林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顾怀安这样问也只是微微皱眉给出一个答案：“或许只是每个人的身体都各有不同吧，再说我和良竹之前也坐过马车，他那时并不像现在这样难受。”
顾怀安一针见血：“那郁良竹就还是有一点儿难受对不对？”
林端沉默下来。
之前他和郁良竹坐马车去书院，郁良竹也是感觉马车憋闷，时不时就要掀开帘子透气。
林端回忆着郁良竹坐车的情形，又想到更多。
比如车行。
一般本地人不会坐，都是过来的外地人才会雇佣马车。
再比如上巳节的醉汉。
即使要出远门，更多人宁愿骑马或者坐船也不愿意窝在小小的马车里面。
为什么只有他不一样？
顾怀安调侃着林端体质的神奇：“林兄，你真是天赋异禀，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谦虚的呢？我又不会嫉妒你。”
他坐在马车里自是如鱼得水享受得很，林端移开视线，目光透过被风刮起的车帘缝隙，望向京城的方向。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或者说，是从来不敢想。
可是记忆一旦被开启，总能想到不经意间的几处细节。
以及自己遭遇到的不幸。
或许，他会在京城寻到答案。
林端拿起书，继续垂眸看起来。
路途遥遥，路上花的时间也不短，等郁良夜看到京城的城门时，已经是六月时节。
各地考生汇聚京城，纵然是国都，城中的客栈也供不应求起来。
林端原本是想像上一世一样寻一个便宜的民宅借住的。
可他还带着郁良夜姐弟两人，他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保证郁良夜不要像从前一样被卫麟书看见。
林端最终还是住到顾家为顾怀安准备的专门备考的一所宅子里。
顾怀安倒是很开心：“原本我祖母还不愿意我独自出来住，可一听我说你是书院魁首立马就同意了，还好你在，住在这儿倒是比在家里自由许多。”
郁良夜和郁良竹却感觉有点儿不自在，尤其是郁良夜，见宅中还有丫鬟和小厮伺候，只觉得愈发不好意思。
“我们来京城就是顾家出的马车和车夫，现在又白白住在人家的宅子里，总觉得不好。”
郁良夜被丫鬟殷勤伺候两天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去找林端，站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请求。
“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只是我不需要丫鬟，良竹也不需要小厮，还是麻烦你和顾公子说一声多谢他的好意，以后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好。”
林端也不喜欢身边有人在，只是想着郁良夜可能需要，所以才一直并未多言。
现在她既然已经开口，他自然要尊重她的意愿。
“我会和他说的，你放心就是。”
见林端答应，郁良夜也松了一口气，将自己带来的糕点递给林端。
“顾公子的好意我也没有什么能够报答的，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儿东西，也麻烦你带给他吧。”
这是应当的。
林端将东西收下，目送郁良夜回房之后才去找顾怀安。
顾怀安看上去是要出门，林端过来的时候，他正吩咐小厮去门口套车。
见林端过来，才挥手让小厮赶紧去办事，又转头对林端道：“不过几天就要考试，你不好好读书，来我这里做什么？”
林端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顾怀安：“良夜很感激你让我们住在这儿，这是给你的谢礼。”
顾怀安只觉得郁良夜实在太过客气：“你给我租金，我让你们住不是应该的吗？”
他说着上下打量林端的神色，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不会没有跟她说这件事情吧！那你岂不是让我白白做好人？”
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她而言，承顾怀安的情或许比承他的情更轻松一点。
“既然她想感激你，何必再说出真相让她难堪。”
林端想着郁良夜的嘱咐，又说道：“她和良竹小地方初来京城，对京中的习惯也不适应，身边不必放上丫鬟和小厮，这样他们更自在。”
顾怀安明白他的意思，收下食盒点头道：“行，那我一会儿就让丫鬟和小厮跟我回顾府去。”
林端这才明白他让小厮去套车是要去干什么，难得停住脚步，问起顾家的情况来：“你家中最近是不是要有喜事？”
顾怀安面上的笑意一滞。
林端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说起的这桩亲事，可是为顾怀安考虑，有的话他还是要说。
“这桩亲事我在京中时有耳闻，人人都说他们极为般配，我能看出来你不喜欢，然皇家至上，你就算不乐意，也千万不要露出来让他人知晓。”
面对林端，顾怀安并未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亲事已经定下来，明明对方不是良人，难道还让我欢欢喜喜地送亲姐姐进入一个勾心斗角的后院吗？”
林端无言。
可又不能说出真相。
难道让他告诉顾怀安日后会因为他对四皇子的不敬而被派到岭南偏远小县任职吗？
说起来上一世他死之时，也没听到顾怀安回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魂留岭南。
上一世两人都自顾不暇，这一世若有机会，他还是想让顾怀安尽量避开。
不过现在看顾怀安的样子，他还是不能放下对四皇子的不满。
林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他。
不远处很快传来脚步声，是小厮过来禀告马车已经套好。
顾怀安收敛神色，拿上食盒往外走，经过林端身旁时，还是说了一句：“我不会拿顾家赌气的。”
林端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从过往和顾怀安相处的经验来看，他既然能这样说，心底大概也是知道应该怎样做的。
起码林端现在只能相信他。
至于后事，徐徐图之。
林端眸色深沉，听着马车声远去。
顾家。
后院的朝晖堂花木繁茂，鸟雀呼晴，行走其中的丫鬟都极有规矩，来回走动裙裾丝毫不乱，脚下不发出一丝声响，小心谨慎，生怕惊动堂中的主人。
“少爷。”
廊下候着通禀的丫鬟，见顾怀安回来即刻起身行礼，说话间就要打帘子进去回话。
顾怀安急忙上前，冲她轻嘘一声。
“祖母知道我会来，我自己进去就成。”
“是。”
小丫鬟在朝晖堂伺候的时日也不短，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抿嘴一笑，就替他撩起门帘。
顾老太太喜欢安静，经常在小憩的时候让伺候的丫鬟嬷嬷也各自去休息。
顾怀安一见堂内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就径自往西间里走，果不其然看见自家祖母正躺在榻上打盹儿。
看样子并未听见他的脚步声。
顾怀安轻手轻脚地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下，也不叫醒顾老太太，就坐在窗下的禅椅上，自己也仰面闭眼休息起来。
“祖母。”
顾怀玉过来请安的时候，看见祖孙两人的样子哭笑不得。
“祖母，怀安过来看您呢！”
顾老太太年逾七十，依然精神矍铄，被顾怀玉唤醒，面上也不见丝毫困意。
她戏谑地瞅顾怀安一眼：“从一进门我就能听出是他的脚步声，可这小子，进门连祖母都不喊一声，就知道坐在那儿睡觉！”
顾怀安嘴角含笑睁开双眼，看样子刚才分明也是在装睡：“祖母您睡得正香，孙子怎好打扰，只好等祖母自己醒来，才算孝顺不是？”
“油嘴滑舌。”顾老太太假意嗔怪，面上却是无法掩饰的喜意，朝顾怀安招手让他过来，眼中忍不住又流露出心疼来，“读书读的怎么瘦这么多？”
她说着又老生常谈：“不如还是住家里吧？”
他就知道每次回家都逃不开这个话题。
顾怀安熟练地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祖母，家里的点心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不如尝尝我给您带的江南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