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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章 我看是没希望了(1 / 1)

§0001§ 我看是没希望了

《东汉书·灵帝纪》:……熹平六年,夏四月,大旱,七州蝗。鲜卑寇三边。注:谓东、西与北边。市贾民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皆除太子舍人。代地有人死数日复活。……

幽州代郡,灵丘诏阁城。

灵丘,因赵武灵王墓葬于此而得名,本为赵邑,治于诏阁城,也称赵国城。

灵丘县,高祖十一年立县,光武六年废,眼下只是归属代郡平舒县的一个小邑。

要到明年,也就是光和元年,才在中山新任一把手臧旻的努力下才重新立县,并从幽代改属冀中山。

虽然小满刚过,又正值日昳时分,但城南十余里的嵬白山上依旧冰封,山脚蜿蜒而过的滱水还有些刺骨。

沿滱水而建的驿道,便是太行八陉之一的蒲阴陉灵丘道,它一路蜿蜒,直抵常山关。

只是眼下它还未被北魏拓跋家发兵卒五万治理过,因此到了隘门山,它便只是隘门山、觉山与嵬白山之间的峡谷山路。

驿道上,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随行布幌显示,分别是:中山毋极甄家,常山真定赵家,博陵安平祈家,河间束州束家。

紧随其后的是数百奴婢和雇佣,他们成群结队,或挽辇,或牵驴,或挑担,或包袱,绵延数十引。

领头四位,头扎黑色帻巾,外穿灰白直裾蕴袍,脚蹬牛皮履,一身朴素,标准商贾打扮,沿途谈笑风生。

吕蒙白衣过江,假扮的就是商贩。

不是他们穿不起锦绫绸缣,而是统治者对他们的限制,至少明面上不能太张扬。

灵丘山高丘多,虎狼踞穴,不时会噬伤人畜。

往来商旅,除了身配四寸黄越神印,用一百二十字吓阻虎狼外,在过了常山关后,便会选择结伴而行,一路互相照应。

从常山关到诏阁城还有近百里,又都是山路。

按兵法,标准的大军陆地行军速度:驽马日行约七十里,步驴日行约五十里,车牛日行约三十里。

商旅最快也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为免路上枯燥,众人边走边聊,天南地北,无所不包。

“二三子,听说了吗?去年国家开三府让请雨使者与郡县户曹掾吏登山升祠祈雨,这南阳屠户何进如何能参与其中?有何来历?让屠户出身的人参与祈雨,不畏于天,不敬于神,难怪今年不仅大旱,还有蝗。”

说话是常山真定赵家商贩肆都赵峰字青岭,丰额宽颌,体貌魁梧,一脸严肃,提起天子,还朝南,向京师的位置,拱手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赵峰本是族中贱户,从小被家主当成心腹养在身边,像行商坐贾这类贱业,又涉及族中钱粮,由他来做最为合适。

在这个年代,经商不是一件风光的事。

首先要入市籍,也就是户口本跟人不一样,有另外标注。

其次名列七科谪,优先被征用的名单中,光受市籍影响的就占了四项,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儿孙。

另外就是税收要加倍,生活质量受影响,哪怕有能力穿好的,在外也要朴素,避免拉仇恨。

最后就是名声受影响,社会地位低。

比如,太原王烈,那可是跟邴原、管宁齐名的儒者。

人家到辽东,明明可以靠士人的身份生活,但为了不任公孙度的长史,便以商贾自秽。

可是就算像王烈一样儒者,只要一经商,不管之前怎么样,结果是,人家公孙度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见士人对商贾的歧视,深入骨髓,甚至交了个商人朋友,就会被其它士人疏远。

作为愿意入市籍,以行商坐贾为业的人,这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呀。

好在家族会给予补偿,毕竟是为家族做出的牺牲。

一趟下来,只要家族有利可图,要钱有钱,有人有人,不够就请请请,买买买。

家族中的贱户那么多,能掌家主财货,能左右奴婢活计,又有几个呢?

说来钱与权,利益与尊严,始终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只有能正确取舍,方能行稳致远。

赵峰是深有体会的,他的选择已经摆在那里。

“赵君,去年到底请了几次雨呀?是堂中郎去年上崇高山请雨,回来后,改回原名嵩高山的那次吗?那次没听有名叫何进的人参与祈雨呀?”

接话的是博陵安平祈家商贩肆者祈干字子良,他长得尖嘴猴腮,但却鹰视狼步,显得颇有心计。

“子良兄,这有啥奇怪的呀,请雨就要多拜几座山,况且我听说,上首阳山请雨是因为平阳苏处士梦到山上有神马使者,所以……”

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是河间束州束家商贩肆者束显字德彰,四人中就他的商队规模最小。

祈干束显二人不仅同岁,而且还都是从永康元年颁布免税诏后,受家族所托,以弱冠之岁行商,加上又都来自能比丰沛的免税区,所以经常互通有无。

理论上,二人都是刘宏即皇帝位的受益人,不,应该是整个博陵和河间,都受益于此。毕竟,“复博陵、河间二郡,比丰、沛。”

能免赋税,谁不爱?

“二三子,管那么多干啥,关键是人家何进之妹刚为国家诞下皇子,所以要给何进一个显名晋身的机会。”

插话的是中山毋极甄家商贩肆者甄平字守衡,他仪容端正,长相儒雅,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

他实在听不下去这班人答非所问的样子。

众人听到有干货出现,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积极参与。

从古到今,八卦小道,都是消遣娱乐的途径。

祈干不以为意,一脸好学的样子,继续追问:

“甄君,那何进身为屠户如何能送妹入宫?”

“听说是走了郭常侍的路子!”

甄平不厌其烦,发扬八卦精神。

“嗯,郭常侍名胜,与何屠户一样,是南阳人!”

赵峰的路子果然野,这都知道。

祈干露出羡慕倾佩的目光,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这就难怪了。”

“二三子,听说是那群宫中阉宦害怕外戚再与士人勾结,再出一个跋扈大将军,重蹈梁、窦之祸。于是找了个家世不显,士人不敬的屠户,从今以后做个只能依靠他们的大将军!”

甄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用听说来委婉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对了,皇子起名了没?”

束显这脑回路,没得说,话题一下转了过来,显然不想涉入敏感政治话题。

“起了,名辩。而何进之妹也已封为贵人哩!”

甄平不以为意,耐心回答,接着润了润嘴唇继续补充:

“我还听本家到雒阳游学的族人说,这何进还拜了光䘵大夫杨赐为师,与国家有同门之谊。”

“守衡兄,杨公收完何进,已升为司徒,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

赵峰有些骄傲,看来还是自己信息更及时些。

束显吐槽道:

“这摆明了是要为屠户换个身份嘛!”

“那当然,生皇子的时候,不够重视,没庆典,难道是意外得子?”

祈干这好学精神,继续深挖猛料。

“什么不重视,二三子,听说了吗?上月清明时在先皇陵前哭泣的宣陵孝子,已经成了太子舍人了哟!”

赵峰持续输出火力。

“啥,到先皇陵前哭泣竟也能执二百石,宿卫东宫?”

祈干有些不可思议。

“听说有个叫张光的雒阳金市贾人,更是被安排执掌典章律令呢?”

赵峰举例,加以证实。

“早知如此,当时便南下宣陵了,二三子一起哭一场,混个官身。”

束显插科打诨,试图活跃场面。

祈干配合:

“不知明年可还有机会?二三子,同去!”

“唉,人家已是皇亲国戚朝廷官员,二三子也别在这里酸了。”

甄平有些不以为然。

祈干继续拱火:

“啥时咱也能如他们一样呀?”

束显嬉笑道:

“我看是没希望了!”

赵峰试图转回话题:

“别扯远了,人家说何屠户呢!”

束显调侃道:

“瞧着屠户也能翻身,看来我们离成功就缺一个能生皇子的妹妹呀!”

四人不由会心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边上的奴婢和雇佣听见的,也不由跟着主家开怀大笑。

一群人的笑声迅速在驿道上传开。

过了一会,甄平把话题转回正题:

“二三子,再行百步就到滱水石桥,过了石桥,离诏阁城不到十里。”

说完他看了看祈干和束显,继续说到:

“祈君,束君,这是汝二人初次踏足灵丘,若有疑问,尽管提出,吾与青岭兄定会知无不言。”

祈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谦虚地问:

“到灵丘,可需注意什么?嗯,我和德彰兄这趟主要是带了一些布帛谷麦,也不知好不好卖,会不会与本地土著起争端?还请赵君,甄君告知一二。”

祈干有些担忧,此次是他和束显的灵丘首发,原因是他们原本在涿县的商路,近来出现一伙游侠,以护送为名,专向跨州郡商人收取保护费,结果导致牲畜成本高涨,所以他们想试着寻找另一条可以购买牲畜的商路。

明明是想买牲畜,祈干就是不提,只问布帛谷麦,好不好卖,就是怕遇到同行抬价。

“灵丘虽小,却处交通要冲,羽檄交驰,邮使络绎,皆必经之路。往东到五阮关;西北到平城;西南经平刑关到雁门;东南到常山关;南到常山国;北经飞狐陉到代治城。在灵丘可称为豪右的,只有赵、董、刘、李、燕这五氏,……”

赵峰接过话题,但很显然答非所问。

于是甄平决定用最诚恳的态度,插话到:

“祈君,束君,灵丘田地坚硬瘠薄,再加上寒早暖晚,耕种迟。所以粟米谷物、丝麻布帛等比较好卖。另外还可以买到代地的马匹和胡犬,河东的盐。最热闹的当属六月初三的南岳府君日,会持续整整三天。那时四方商贾都会来,而灵丘各邑的人也会选择在这时置办一年所需,包括婚嫁所用的钗裙、衣帕、首饰等等。我和青岭兄正在为此准备,无奈运力有限,只能提前筹划,好在尚有些时日,还可再运几趟。祈君,束君,加紧点,还可多来回二趟。”

他果然久经商场,接着继续叮嘱道:

“至于争端,不过服食器用,粟米财蓄,丝麻布帛之类,尚不至于。再加上,灵丘土著邑人不爱贸易,仅有数家商贾,皆是外郡与本邑联姻。比如青岭兄,他们常山赵氏与灵丘赵氏乃是远亲,而我中山甄氏与灵丘赵氏也是姻亲。另外,繁畤莫氏与灵丘董氏联姻,主要贩卖董氏陶器及代地牲畜和胡犬;临汾敬氏与灵丘李氏联姻,主要贩卖李氏草药和河东私盐。……”

简单来说,不是不怕地头蛇,而是要和他们有勾结。

甄平话未说完,也被赵峰打断:

“不要紧张,你们要先解决落脚问题,我看,你们一会不要进城,先在城外私旅落脚。我和守衡兄都是在赵氏坞壁借宿。灵丘赵氏是大族,随便打听都可以找到我们。”

甄平和赵峰显然相当熟络,似乎经常遇到这类情况,面对对方的插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赵峰打断甄平的话后,觉得有些不妥,带着些许歉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否定自己的提议:

“不成,私旅太小,还是郊外农庄吧。这里离董氏农庄最近,我与董氏家主有些来往,老家主热情好客,喜欢听南来北往的商旅讲故事,一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与他商量,租借他们庄子中的空闲院落落脚。”

他十分热情,指出当务之急,并表达想多交朋友,帮忙牵线的意愿。

这么一大帮人货,需要有地方安置,而且还要有安全保障,如此看来,赵峰的提议可以说是相当稳妥的。

毕竟,这个年代,既使不是士人,没人介绍,也是不可以随便上门拜访的,更何况要麻烦别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祈干和束显明显听进去了。

灵丘董氏,与繁畤莫氏联姻,贩卖牲畜,好客,可以结交。

于是,双双拱手行礼以示感谢。

“那多谢赵君、甄君了。如此一来可省下不少事,回头我俩作东,请二位仁兄务必赏脸。”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不要放在心上”

赵峰严肃的脸上泛起笑意,妥了,人情给出去了,这两朋友到手了,和气生财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一下多了两个。

与冀州商队沿途谈笑风生不同的是,滱水两岸农田中传来的号子声。

田中农夫们正辛勤劳作,他们抓紧耙地,清杂,做好田地保墒,水塘蓄水,准备春耕。

别怪灵丘农事晚,寒早暖晚,因此只能在清明土地解冻后才能进行。

正如民谚俗语说的“芒种急种黍,夏至也不迟”,四月备春耕,五月播秫黍粟荞麦等,入冬前收获。

就算如此,遇丰收时,每亩每季最多也才收五斗粮食。

十斗才一斛,要知道一斛黍100汉斤原粮,可加工为60汉斤粗粮。

在物质条件匮乏的时代,每人一天两顿饭,怎么也要4汉斤,一月30天就要120汉斤。

在灵丘这片土地上,现有的农业生产力,养活一个人一年少说也要25亩地。

种子,税收等额外开支还没算在内。

可见汉代人的日子,真心过得不舒心。

有对比才有伤害,从而也更能体会到袁爷爷的伟大。

滱水干流,在落水支流汇入之处,正是灵丘有名的南北水路。

因滱水有时沙底潜流,有时白浪滔天,所以南北水路虽名为水路,却不能得舟楫之利。

可有失有得,此处方圆数百顷的农田从无灌溉之忧,加上地处盆地,是灵丘为数不多一年能种两季的良田美地。

连接南北水路的是一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石桥——滱水石桥。

滱水石桥是由居住着在这里,已繁衍数百年的灵丘董氏所建。

灵丘董氏先祖本是赵氏隶臣董狐的无氏仆臣。

董狐后人董安于建晋阳城,助赵鞅周旋于范与中行氏之间,并在智氏威胁下,为保赵鞅而自缢。

危机解除后,赵鞅感激董安于忠臣之德,便将其灵位安放在赵氏宗庙,并世代享受赵氏子孙的祭祀。

后赵武灵王墓葬灵丘,作为董氏永不忘代郡赵氏情意的见证,灵丘董氏先祖被赐姓董,并成为赵武灵王的守陵户而留在灵丘,因而也失去跟随董氏向外迁徙的机会。

但尽管如此,无论是史官董狐的铁笔直书,还是忠臣董安于为主自缢,灵丘董氏先祖作为董氏仆臣,虽无氏,但数百年来一直不离不弃,在旁见证董氏的辉煌与光荣。

赐姓之后,更以董狐董安于的子孙自居,并以此为傲。

灵丘董氏也借赵氏潜邸隶臣之便,靠南北水路的水源地沃之利,在此兴建农庄,往后数百年,更是逐渐兼并土地,如今的灵丘有近四分之一的农田被董氏所控制。

此刻伴随号子声的是从驿道上传来的嬉戏声。

与成年人复杂的世界不同,他们显得更为单纯。

这是董氏农庄的孩子们在边上帮忙除草、捡石子,顺便也玩闹着。

比起以往,今年他们又多了一项游戏--抓蝗虫。

尤其是那些不用帮家里干农活的主家子弟,身着黑得冒油的皮短褐,正尽兴地玩着。

虽有六人,却分三派。

一派仅有两人,以骑竹马为主。

一派以拉鸠车为主,有三人。

最后一派,是名女童,正为竹马派和鸠车派呐喊起哄。

一般说来,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但并不固定。

比如汉末徐州牧陶谦到了十四岁,还以布为战旗,骑着竹马和乡里的小孩玩,这才入了老丈人甘公的眼。

各位没结婚的亲们不妨试试。

这六人多数已过五七之限,却还玩的不亦乐乎。

竹马派首领,个子最高,声音最大,容仪俊爽,颇有领袖风采,唯有一对浓眉,不甚讨喜。

他名叫董富,年十一,身高六尺有余,正指挥手下,对蝗虫进行围追堵截。

竹马派的另一人叫董利,是董富的亲弟,今年十岁,身高近六尺。

他一手扶着竹马,一手抱着竹篓,唯唯诺诺跟着首领身后,唯恐有失。

鸠车派首领,名叫董先,建宁三年生人,身高五尺五寸,体貌素朴,声细如蚊,乳名阿虎。

据说出生的那天,其父的新矿山有虎闯入,消息传回家中,大家便一致通过,以虎为小名。

鸠车派另两人,大者叫董绍,七岁,小者叫董奇,五岁,是董富的堂弟。

两人是亲兄弟,还都是小屁孩,只顾拉着鸠车嬉闹,不务抓蝗正业。

而女童叫董玉珠,是董富的亲妹,年纪与董先相当,正是黄发垂髫之年。

她素质参红,菡萏芙蓉,一边为大家加油呐喊,一边催促董绍、董奇。

看来他们已经玩了很长时间,浑身上下,沾满灰尘。

竹马派首领董富,吆五喝六,颐指气使。

“阿利,加把劲,到那边。阿虎,抓了蝗虫要折断它们的翅膀呦。”

他边说边提着竹马朝边上快走了两步,以便让自己靠近董先,停顿了一下,接着问:

“你们捉了多少?”

语气自信十足,又颇为不屑。

他当然有骄傲的依据。

虽说鸠车派有三人,但能用得上的,可能只有董先一人,另两人只是充数的,不惊走蝗虫就算立功了。

而董富的竹马派虽是两人,但皆已入学,且为亲兄弟,配合无间。

怎么算都是竹马派稳赢。

“有折翅的,长兄稍等,我数数!”

董先听见董富问话,不敢怠慢,赶紧放下鸠车绳索,提起竹篓,两眼盯着篓内的蝗虫,轻声回答。

只见他一手既提竹篓,又拉鸠车绳索,又要开盖清点,有些手忙脚乱,感觉有些畏畏缩缩。

他乳名叫阿虎,但处处显得畏兄如鼠。

“叫嫡从长兄,你父与我父非同产,有嫡庶之别。”

非同产意为非同一个妈。

董富着重强调,嫡,从,长,非同产,意在明确两人嫡庶之别。

自古以来,家族传承,立嫡立长。

嫡庶之间的家族地位,天差地别。

看看历史上,嫡出的袁术,从来都瞧不上庶出的哥哥袁绍,开口就是我家奴。

父亲是嫡子,自己又是长孙,确实有高高在上,看不起其他族人的本钱。

董富也不例外。

“唯,嫡从长兄。”

董先一如往常,低眉顺眼,轻声细语,不敢正视。

只是内心的翻腾却从紧握竹篓的手指在不经意中体现出来。

董富见董先不敢反驳,便用双腿夹住胯下竹马,另一手提着竹篓,认真清点竹马派的收获。

“抓了十四只,比昨天多了两只,不错不错。不知阿虎他们抓了几只?昨天打平,今天竹马大军该赢了吧?”

他默默嘀咕着。

当董富沉浸在成绩比昨日好时,董先出声了:

“嫡从长兄,鸠车营捉了十五只,不信,你看。”

董先兴奋地挥舞着竹篓,就要递给董富。

这脸,打得真快。

董富有些难堪。

昨天还平局,今天咋就输了呢?

董富有些不甘心。

“阿虎赢了,长兄输了!鸠车营胜,竹马大军败!”

边上董玉珠听见后,大声起哄,偏偏遇上换牙,大门牙缺了一个,说话有些漏风。

但尖利的女童声,火上浇油,让董富感到更加不快。

我这亲妹呀,不帮自己亲兄长也就罢了,还起哄。

要不看就这么一个妹妹,不教训一番都算我输。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竖子阿虎,对,都是他的错!

而董先则兴奋地笑着,眼中只有董玉珠,似乎这个女孩的肯定就是最好的奖励。

“谁输了,让我看看阿虎捉了几只?”

董富气呼呼地抢过董先的竹篓,然后掀开竹篓的盖子。

董玉珠的声音再次响起:

“竹马大军输了,鸠车营赢了!大兄输了,阿虎赢了!”

董富一见董先竹篓内的蝗虫确为十五只,再听董玉珠起哄,瞬时恼羞成怒。

他一下把竹篓扔向驿道,口中叫着:

“谁说竹马大军输了,鸠车营明明只捉十二只,竹马大军可是捉了十四只。”

其余孩童眼见三人争吵,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吃瓜群众的样子,这种情况,他们已司空见惯。

竹篓准确地落在驿道中,盖子本已打开,篓中蝗虫,鱼贯而出,四散逃开,引人侧目。

董先见状,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他急忙冲向驿道,想要捉回逃走的蝗虫。

董玉珠为董先打报不平,指着董富,大声叫道:

“长兄不知耻,输了不认输,还欺负阿虎。”

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引来冀州商队的关注,众人驻足吃瓜围观。

谁也没注意到,驿道不远的地方,正腾起缕缕烟尘。

“报……边警,鲜卑寇边,郡守有急令,速避,”

直到烟尘逼近,众人听见邮人的厉声喊叫,这才发现警讯邮骑。

赵峰等人闻声,赶忙指挥手下,四下散开,让出驿道。

“小心,快下驿道……”

同时他还不忘提醒,正在玩耍的孩童。

其它孩童见状,也赶忙散到驿道两侧的农田中。

可董先并没注意这些,他仍全神贯注地盯着,驿道上那只刚刚脱困的蝗虫。

董玉珠紧张地大声喊叫,想用尖锐的声音提醒董先,赶快离开驿道。

但此刻,董先眼中只有蝗虫,一心只想着蝗虫。

他想让鸠车营赢过竹马大军,想让嫡从长兄输得心服口服,还想收获玉珠妹妹的肯定。

董先如聋人一般,悄悄地靠近,见距离差不多时,便突然扑了过去,好似幼虎下山,用一手紧紧捂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一条指缝,用另一只手,伸进缝中搜索,试图捉住它。

同伴们尖锐地呼唤,商队着急地提醒,都无法让董先停止他要做的事。

董先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给予的警示,充耳不闻。

“捉到了!”

董先心中一阵喜悦,捉到这只,鸠车营离赢竹马大军又进了一步。

想到这些,他不由微微裂开了嘴角,满意地露出笑容。

这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是方外之人初归尘世。

可是邮马那庞大的黑影已经到了跟前。

董先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至,眼神仍有些茫然失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他只看见一团庞大的黑影狠狠地扑了过来,脑袋“嗡”地一下,呆住了。

恍惚中,周围大人和小孩用不同声部发出的尖叫,成为自己最后听到的乐曲。

众人只见那幼小的身躯凌空飞起,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齐声惊呼中,落在地上,惊起尘埃。

现场一片惊鄂,一时安静下来。

可怜的董先,感觉身体被重重锤打了一下。

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飞向天空,然后掉在地上,不由发出呼救。

邮人只想着边警紧急,顾不了这许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么多人,应该有人照应。

于是继续催马,向南狂奔,留给众人的,还是那缕惹祸的烟尘。

众人见邮骑远去,这才聚拢起来。

田间的人们,也急忙抛下手中的活计,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受创的董先,倦着身影,伏卧驿道上,被那件黑得油亮的皮短褐包裹着,看不见脸。

他只能断断续续地,用微弱的声音呼叫未来的家主。

“嫡…从…长…兄,救…我…”

大家围着,听着呼救声,像一柄锤子,敲打在心上。

“阿虎没事吧?”

董富有些害怕,小声地问着周围的同伴。

董利一脸发呆,而董绍和董奇则吓得大哭。

只有董玉珠急忙向自家田地跑去。

边跑边凄厉地哭叫着:

“阿翁,王父,快来呀……”

“是谁家的孩童?”

束显紧张地问着。

“是灵丘董氏”

作为在场孩童中最年长的董富轻声回答,似乎也有些害怕,又补充道:

“只是个庶孙,他阿翁在太那水和可老水各有一座矿山,清明回弥庙祭祖,原本再过两天要回的……”

董富还想絮絮叨叨地多介绍一些的,但束显没空听他说完,转向别上问:

“赵君,灵丘董氏,是你认识的人吗?”。

赵峰听到后,立刻向其他人交代几句,然后骑乘驽马先赴城中。

祈干见状,回想起刚刚聊天时提到的,让他们借住董氏农庄,如果想直接与灵丘董氏拉近关系,眼下这便是一个机会!

于是他低声向束显交代了一下,也跟随赵峰而去。

束显显然领悟到祈干的意图,于是赶紧带着手下到农田中找寻董先的家人。

董先就这样,伏卧着,尘土呛着鼻粘膜,打了一下喷嚏,胸前便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喉头感觉到有阵阵血腥味。

他试着想要让自己爬起来,但那钻心的疼痛又一次袭来,令他无法动弹,只能像刚刚那样,继续伏卧着。

恍惚中,似乎看到阿母与亲祖母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带着哭腔,呼唤着自己的乳名:

“阿…虎…阿…虎…”

董先忍不住,想要撒娇,眼泪便不听话地滚落了下来,嘴唇轻动,依稀从口形辩认出,说的仍然是:

“祖…母…阿…母…,本…来…鸠…车…营…赢…了…,捉…了…十…五…只…,但…”

他太想要别人的肯定了,哪怕是这么小的事情,他都全力以赴地去做。

可是嫡从长兄却……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每次,众人都会劝他,不要跟嫡从长兄计较。

哪怕是他光明正大地赢了。

哪怕犯错不是他,甚至是被冤枉的。

甚至阿翁阿母亲祖母也这么劝他。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庶出子孙,就要低人一等吗?

越是这样,他越想要赢,直到让人无话可说!

唯一站在他一边的,只有与自己同岁,私下经常让自己叫她姊姊的玉珠妹妹。

虽然不是同产母,但却是仅有让他在每次受委屈后能感觉到温暖的人。

哪怕是自己错了,玉珠妹妹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边。

对了,此刻玉珠妹妹在哪呢?

虽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但每次见面都舍不得分开的。

她在哪?

董业想起董玉珠,不由强撑,试图睁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这份属于他的,小小温暖。

董先眼皮微动,但模模糊糊,都是人影,唯一不见熟悉的脸。

人越围越多,地越来越冷,伏卧地上的董先,能隐约听到众人议论的声音。

但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感受到的阳光也越来越少。

乌漆漆的影子,像极了祖母讲起的山臊,好想让祖母在前方爆竹,好赶走山臊。

好想吃颗用雄黄做成的却鬼丸,驱邪除鬼,赶走这眼前的黑影。

对了,还有鸡子。

他想起了阿母经常给自己准备的鸡子,还有专为自己养的鸡。

好想再吃一次呀!

短短的几息,董先不再想着起来,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想伏卧着。

他,也只能这么伏卧着。

人越围越多,有人看到一动不动的董先,好像没了动静,于是下意识地开始远离,似乎害怕沾上霉气。

边走还边压低了嗓音交谈:

“这孩子,没救了吧?”

“数石重的人和马,就这么撞了上去,就是大人也受不了呀!”

“我看要不要先找些水来,准备着?”

“我看是没希望了,准备什么都没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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