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了细雨，路上行人渐少。
叶影换了身衣服去一趟张家，有事要请张良帮忙。
门口的守卫说他今早出了门一直没回来，她想他应该是和韩非在一起。
“姑娘是来找良儿的？”
叶影转身，一位长相端正表情严肃留着胡子的老人站在她一米之外，身侧仆从打扮的人为他打着伞。
“你是……相国大人？”
张开地颔首，示意一人上前给她打伞。
“姑娘是一个人来的？令尊令堂不在吗？”
叶影微愣，原来张开地是把她当成想来与相国府结亲的人家——心里怀揣着少女情丝，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冒昧登门拜访，便借着父母的由头跟来多看心上人一眼。
“我是一个人来的。”
倒是少见。张开地暗想。
“姑娘有事可进来详谈。”
张良做的事，叶影也不知道张开地知道多少，还是别乱说话给他添麻烦。
“我有急事要先走了，麻烦张良……先生回来后，相国大人告知他一声。”
她施了一礼，急忙跑开。戏苑就要开场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为张开地撑伞的管家忽然开口：“这就是那夜闯进相国府的姑娘，与小主子在门前……”
相拥。
张开地清楚没有出口的字眼，脸色蓦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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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颂戏苑历来受韩国贵族欢迎，招待的也多是王亲贵胄，叶影寻着机会顶替了今夜一位跟随主子前来戏苑的侍女，才顺利地进入。
今夜来的是赵国最有名的俳优，排演曲目叫巫山之会，不少人慕名而来。
胡夫人与妹妹胡美人酷爱看戏，最常来的就是雅颂戏苑。叶影打听过胡夫人一个月前与妹妹胡美人坐的厢房，跟当时在附近伺候的小姑娘有意无意套个近乎，惹得她们娇笑连连。
悲催的是，在她如此卖力的演出下，并没有人看见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怪人出现过。
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他和胡夫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就是胡夫人的旧情人，弄玉的爹，让刘意头顶绿油油的主人翁？
越想越有可能，电视剧里有演：
少年恋人因故生变，被迫分离，少女嫁给别人，并有了孩子，多年后才发现少年尚在人间，只是今日归来的男人已不是昔日的少年，他是复仇的魔鬼。
魔鬼杀了她的丈夫，误以为当年自己的变故也和少女有关。绑架，囚禁，魔鬼一次次在伤害中被感动，终于发现，她的孩子原来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的，是他的。最重要的是，他还爱着她。
越想越像，就差后面的剧情没出现了。
三个人影自对面回廊穿行而过，叶影忽的笑起来，不紧不慢跟在三人后面。
张良、韩非，还有赤练，听着韩非每次无奈纵容叫喊着“红莲”这个名字，叶影都会想到叶析叶斐。
“小影……”
“小影……“
“小影……”
好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她以前一直认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徐音，叶影，甚至叫什么都可以。到现在她才知道，名字是一个咒，是一个证明你曾经存在过的咒。
叶影，小影，影影……
有人叫你了，你就在这个人心上落了烙印。
“姑娘！”
张良借口丢了东西，回头找到叶影，她脸上轻薄的面纱有一处被濡湿了。
他再也不叫你“影影”了，一想到这，叶影的眼泪就收不回来了。
“张良，我想家了，我想你了。”她搂住张良的腰，顺势在他肩部蹭了蹭眼泪。
“我在。”
张良拆开一盒糕点，方才红莲要吃东西，他一看见这盒糕点，就觉得叶影爱吃。
叶影捏起一块塞进嘴里，口齿留香，立即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又拿起一块塞进张良嘴里。
夏日细雨，张良的目光很柔很亮，一如月光洒落的水面。
红莲呼唤张良的声音越来越近，张良心中哀叹：韩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先去看戏——等你。”叶影对着他一笑，抱着糕点跑开。
少女气鼓鼓的样子都是可爱的，叶影回头看了一眼红莲向张良奔跑而去的样子，粉色的裙摆像极了池塘里怒放的莲花。
红色妖艳，粉色娇嫩，时移世易，红莲变为赤练，妖艳的外表却永远藏着那颗少女的心，恰如小木屋中她穿着红艳如火的衣裳递过来一身绣着莲叶的粉裙。
赵国的俳优很美，衣香鬓影，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说着，叶影在包厢里吃着糕点看得津津有味，包厢外也是一片叫好声。
“姑娘喜欢看戏？”送走韩非红莲，张良掩门进来，端正跪坐在她身旁。
“对啊！”跟她追连续剧一个道理。
一盒糕点被消灭殆尽，叶影擦了把手，凑近他眨了眨眼，“宋玉《高唐赋序》里写：‘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出巫山之会讲的是这个吗？”
张良的脸乍然爬上红晕，叶影笑容更加放肆，伸出手指按了按他红透了的双颊，再沿着嘴唇、下颔、喉结一路缓缓向下，衣领微微敞开，在锁骨处停住。
少年还不懂得叫住她，而多年后，他早已懂得克制眼里的炽热及时叫停，她也失去逗他的许多机会。
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手背，叶影粲然一笑，收回手指。再闹下去就真的收不住了，要不是这是弄玉的身体，她才不想收住。
“姑娘有时候真的……”
“很坏是不是？”她对自己的恶劣从不否认，“但是这样子，我只对你。”
刚刚缓和的气息又被她弄乱了，张良决定别过头去转移自己注意力。
“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说单纯的看戏，他是不信的。
逗多了还有点小别扭了，叶影轻笑，将他的脸硬掰回看着自己。
“要看着我，我才和你说话。”
身边的姑娘好像都蛮横得不讲理，张良一叹，听她说起今日去左司马府的遭遇。
叶影也说了她猜的故事脉络，最后发出疑问，“你说胡夫人和那个怪人是弄玉爹娘吗？如果怪人是弄玉爹，不可能会伤害弄玉，也就是说，怪人和杀红瑜的杀手是两个人。”
今夜借着请红莲看戏的由头来找胡美人，韩非是想从胡美人那儿探听到别的信息，一月前两姐妹看戏遇到怪人的消息与叶影听到的不谋而合。
“对了，盘龙印是什么？”
“军旅中常有书信来往，怕被外人所窃，特命工匠造一青铜印，以笔写之，一刻即消，遇火方现。其细小如核，可藏于发间，可匿于五脏，以丝线缠牙吊着，不易被人发现。因当初制造的工匠好龙，印上有一龙盘旋，所以被人称为盘龙印。”
“刘意是军政大臣，难道有什么秘密就在盘龙印上，刺客是想逼问胡夫人刘意的盘龙印在哪？”
“刘大人府上有一间密室，密室中珍藏着一箱子。良与韩兄将箱子交给卫庄兄打开，里面是空的，唯有一个百越符号：死之血誓。”
“百越火雨山庄火雨公靠火雨玛瑙积聚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当时百越有三个最心狠手辣的强盗：断发三狼，他们盯上了火雨山庄，几乎杀光了火雨山庄所有人，将火雨山庄所有财宝都带走了。”
“据说他们三个人之间，用了百越特有的死之血誓符号约定，一定要平分这笔财富。”
叶影哂笑：都是豺狼，突然装什么兔子！
“不知是何原因，没过多久，断发三狼被发现惨死在山中，火雨山庄的宝藏也不见了。”
“死之血誓重现，当年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我和胡夫人的火雨玛瑙都出自百越，所有事情的开始是在……刘意看到弄玉的脸那天，他那天注意到的是弄玉的火雨玛瑙。”叶影越想事情越明朗，“你说过，刘意也去过百越，就是那时候遇到胡夫人的。”
“据卫庄兄从七绝堂打听回来的消息，夜幕也参与其中，百鸟组织中的兀鹫给毒蝎门下命令抓了一个人，他怀疑被抓那个人就是胡美人口中的怪人。”张良凝视着她，宽慰道：“卫庄兄已经前去，一定能把他带出来的。”
从前闲聊时张良给她讲过当时韩国的形势：姬无夜权倾朝野，嚣张跋扈，韩非、张良、卫庄、紫女创立的流沙便是意图清翦他的势力。隶属于姬无夜的夜幕包括四凶将和百鸟，百鸟直接受将军府指挥，训练了很多杀手，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以各种鸟类命名的代号，白凤就是其中之一。
“嗯。”也许是受弄玉的影响，她确实有一点担心那个怪人的安危。
“刘意不可能把一个空箱子藏珍藏在密室，会不会里面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张良点了点头，“良与韩兄也是这样想的。”
“里面是什么东西呢？财宝？兵器？秘笈？”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张良暂时也想不透其中的联系。
“刺杀胡夫人的刺客良想去看看。”
“嗯，我本来就想带你去看看的。”
叶影戴上面纱，与张良一前一后走出雅颂戏苑。她把刺客的尸体藏在城西一座破屋里，两人一路前去，张良问起她去张家是不是想让他派些人暗中保护胡夫人。
方才来接走韩非和红莲的是张家的马车，前来的人告知他叶影去过相国府的事情。
“胡夫人是条线索，有第一个刺客来找她，就会有第二个刺客来找她，不达目的不罢休，这行历来是这个规矩。”
张良略为惊诧地瞥了她一眼，她似乎对刺客这一行当非常熟悉。
叶影没注意他的神色，拉着他的手穿过一条窄巷，“我见到你祖父了，年轻时肯定是个大帅哥。”
张良微微一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夸祖父帅，不知祖父知道了作何感想。
点燃火折子，张良认真查验刺客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脸部浮肿，牙齿掉了一半，是外力所致。嘴唇和咽喉处都有破损，显然死前被人动过私刑。而从里到外几乎穿体的木刺，恰恰说明是本人因不愿遭受折磨而强行运行体内真气爆体而亡。
张良良久没有出声，查看的修长手指停在半空产生轻微的颤抖。
叶影眸底颜色也因他的无言暗了几分，“你不喜欢我这样做，还是觉得我做法太残忍了？”
张良皱了皱眉，“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用刑方法？”
好像不是生气！叶影甩了甩手，随口接道：“久病成医，熟能生巧。”
张良脸色一变，“谁对你用过？”
叶影是确信他不是生气，他是心疼，心疼自己。瓷白的手伸过去握住他颤抖的手，露出一丝笑，“都过去了，我现在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缓缓向他靠过去，踮起脚尖，柔软又充满挑/逗的声音若有若无，“你再这样子，我就亲你了，亲到你求饶为止。”
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又脸红了，叶影真是爱死他这模样，再次遗憾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夜风吹起刺客的衣袖，张良看到手臂上一道暗影，遂将他袖子捋上。那是一个刺青，铁笼中困着一条青色的龙头。
笼中之龙。
困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