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息将饭菜放到炉子上的蒸笼里，看他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你觉得我不该疑她？”连子息都看出来了。
“良叔叔是个好人，叶姑娘……也不是坏人。”子息咬着下唇，几乎要把下唇磕破了，“我觉着……叶姑娘喜欢良叔叔。”
张良一震，复而淡淡笑了笑，“你也听到别人说的了？”
“不是的。”子息急忙争辩，“叶姑娘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却总是在意良叔叔的看法。”
葵扇悬停在半空，张良神色变了几变，似乎想辩驳什么，最终发现自己的辩驳根本毫无用处。
“叶姑娘，你回来了！”
少女忽然兴奋的声音惊醒了张良，他看着子息一路小跑迎上去，清秀的小脸晕染开薄薄的红晕。
张良心里一动，自从叶影来了后，子息似乎开朗了许多。
一身男装的叶影塞了包麻花到子息怀里，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你不是说你喜欢吃吗？特意给你买的。”
子息一脸感动地收下。
听出空气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她一顿，“是张良吗？”
“是的。”张良应声走近她。
子息垂了垂眼，抱着麻花低声道：“掌门师尊的功课还没做完，我要回去了。”
叶影笑着和她挥了挥手，放下竹棍转身扑进张良怀里，“是想我了吗？”
张良很是无奈退后一步，扯过别的，“吃了吗？”
“还没呢！砸了辆马车，赔了点钱，所以迟了回来。”
“……为什么要砸马车？”
“马车上的人惹我不高兴了，她说只要我赔得起就可以砸了她的马车。”
“……姑娘高兴便好。”
“要是叶析在的话，肯定又说我浪费钱。”叶影嘟囔着，“我也给你买了礼物。”
张良摊开手，一条精致的发带搁在手心，银色的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
“天明说，你的发带是紫色的，我特意给你挑了同样色号。”
看了看手上灰色的发带，张良藏好。
八成是被商贾骗了，还是别告诉她，免得她生气去找别人麻烦。
蒸笼里冒着奶白色雾气，张良端进屋里，为她布菜。
叶影是真饿了，走得急了些，在门口被拌了下，张良上前扶她，视线向下，瞥见她脚踝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来去路上摔着了？”
叶影下意识揉揉脚踝，不在意道：“山路不太好走，摔了几跤。”
张良皱了皱眉。
饱餐一顿，叶影掏出个钱袋放到木案上，“赔了马车又买了东西，剩得不多，先还你一些住宿费。”
“为什么？”钱袋搁在木案上，张良没有接。
“姑娘今日是出外挣钱？大可不必……”
叶影叠了碗筷在一处，摸了根香蕉剥皮，“你放心，这钱没偷没抢没骗，我凭自己的脑力得来的。”
听骰子点数也是脑力劳动的一种。
“我知道你没想着让我还，可不代表我不用还。我一路上受你照顾，还在小圣贤庄白吃白喝，我这个人无耻无赖无情，却不太喜欢欠着别人东西。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叶析说我也是不理的，我自己挣的钱花得可舒坦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大部分赚的钱脏，脏的从来是人心，而不是钱。
“师父叶析的钱我会用，我自己挣的也给他们花，我以后挣了也给你花。”
“……姑娘的想法很特别。”张良眼中滑过赞许的笑意。
“我对张良先生而言是挺特别的，这点我知道。”某人自卖自夸一向顺手，“不过这种想法，还是不少人有。”
张良笑而不言。
“不过，张良先生要是实在不想我还钱，我换另一种方法报答也行。”
“要不，我以身相许，我为先生解儒服。”
青葱玉指就要触碰到他衣带上，张良脸一红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好钱袋，“姑娘的钱，良收下了。”
逗张良真是太有趣了，叶影乐此不疲，故意扯了扯裤脚，让他看到上面的淤青，再长吁短叹，“万一明天更严重了，站不起来怎么办？”
“良让子息过来。”
“不要。”叶影断然拒绝，“我就要你。”
“男女授受……”
“不该亲的地方也亲过了。”
手指从微微张开的唇一路往下摸到左肩的位置，叶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致命的魔力，引得张良心潮澎湃，浑身燥热难耐。
“昨夜你惹我生气了，惩罚过了，是不是该哄哄我。”
张良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他不能让叶影再说下去，不敢让叶影再说下去。
“良帮姑娘上药。”
某人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拉上裤腿，任凭张良右手沾了药酒在上面揉搓。
她腿上的伤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淤青遍布整个小腿，有些地方还破了皮，张良登时没了别的心思，避开险些破皮的地方认真揉着。
“姑娘打算如何对付杀害子染的凶手？”
叶影一怔，“子息跟你说了？”
“她担心姑娘。”
心里吐槽了句子息这个大嘴巴，倒也没怪她，反正张良迟早会知道的。她说了自己的计划，张良略一思索，“姑娘不觉得太过冒险了吗？”
“就祂杀子染的身手，伤不了我。”
张良还是不放心，“凶手为什么恰巧是在藏书楼杀了子染，良恐怕凶手并不简单。”
“你是怀疑和苍龙七宿有关系？”
张良定了定神，掠过她的面孔，继续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很有这种可能。”
“你说的苍龙七宿虽然我不了解，但如果真冲着这个来，背后有主使的可能性就很大……之前杀害儒家弟子的凶手，是不是也是冲着这个来？”
“不一样。”
他是从哪里断定“不一样”，理由并没有说出口。
“此事危险，良不想姑娘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并非疑心姑娘。”张良凝视着她的脸庞补充。
他袖口散发着淡雅的茶香味，叶影闻着一片舒心，“你答应我，会学着相信我。”
“良在努力。”
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击在木案上，发出迟钝的闷响，叶影静了静，徐徐绽开笑容，洁白的牙齿藏于两片嘴唇后，笑眼如勾月。
“嗯，我知道，心里面特别高兴。”
张良蓦然屏住呼吸，他没有告诉过她，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尾鱼，游弋到人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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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影独自在外面晃荡了几天，又在藏器舍晒了好几晚月光，都没有人来干点“刺杀”的正事。
正缅怀着花钱买的毒药和工具，她一口把自己喝的药吐了大半。
可惜，在这之前，她已经喝了好几口。
勉力抬起手擦擦嘴唇沁出的红色液体，发出的呼唤微弱得自己都听不清。
真是不要随便立flag，不就是跟张良笑说了句，“最差就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下毒”，她就真TMD中毒了。
“还挺警觉，可惜迟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冷笑着走近，叶影趴在回廊上，大口大口呕着血。
“谁让你被怀疑，只能你当替罪羊了。”
冰冷的刀子抵在她胸口上，男人压低了声音，“我会伪装成自杀的假象，你不是心悦三师公吗？杀了子染深觉对不住三师公，抵不住愧疚之意，因此自尽。”
“还真是多谢你了，连自尽理由都给我想好了。”奄奄一息的女子突然像回光返照一般轻蔑一笑，“本姑娘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自尽。天地灭绝，山河支离，这世界再如何让人讨厌，我也不会自尽。”
眼前青葱玉指化作精钢向他抓来，男子登时一惊，刀子向她掷出，同时漫天药粉向她撒去。
叶影呛了几口，因此缓了几步。
男子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三尺青锋已逼到眼前，闪电向后跃去，漆黑如墨的尖端就在距离后脑勺一寸之地。无奈之下，他只能矮身滚开。
“子弘，留下。”张良喊道。
也如他所料，一身绿色儒服的子弘浑似没有听到，身形一沾沙地，拔腿就跑。张良叶影两人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纵身一跃，一人攻上，一人攻下，杀个措手不及。
男子闷哼一声，上下两个伤口，他想反抗也不行，当即束手就缚。
叶影上前捏住他下颚，陡然挥拳击向他一边脸颊。
“你有病啊！？”牙齿和着血飞出口腔落在沙地上，男子愤怒瞪着她。
又捏了捏他两颊肌肉，叶影确定没有暗□□药才放开他，“职业病，怕你自尽。”
张良眼神一凝，虽听不懂“职业病”是什么，但还是对叶影的身份有了猜测，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心疼。该是怎样的习惯，才能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对方会不会牙齿□□自尽？
“你没中毒？”男子犹疑地问，下在她药罐里和撒出去的粉末都有毒。
“中了，吐的第一口血就是拜你所赐。”叶影抹掉唇边红果和水混成的血浆，张良调和的时候，她还逗他弄了他一身。
“那你怎么？”
“你难道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颜路没把她身体的特殊性说出去，她也懒得跟他唠嗑。
“我——不知道。”他实话实说。
叶影很想甩个白眼给他，可惜眼瞎，“不知道还不说点有用的？”
子弘重重“哼”了一声，没理会她。
还挺倔，待会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叶影刚想动手，却被身旁的青年阻住。
“把他交给良，良会让他开口。”
张良轻声呼啸，竹林后飘出三个绿色儒服身影。
子弘悚然一惊，“之前死的几位师兄弟是三师公的人？”
几名儒家弟子出外被攻击，只剩下一个幸存者。而这名幸存者，恰好是出现的三人之一，故此他有这个猜测。
张良挺直如山上松的身影映在沙地上，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对几人淡笑着吩咐，“设法让他开口。”
子弘手脚微微哆嗦，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三师公……”
张良出指封住他睡穴，“将他带出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小主子。”其中一人将子弘扛在肩上，三人齐刷刷向张良告退。
很奇怪的称呼。
叶影好奇，“是张家的人？”
“张家有自己的人脉。”
叶影纵然看不见，不过就凭子弘的问话和他们能在小圣贤庄来去自由，她也能猜到这几人既是儒家的弟子，又是张家的人。
“姑娘身上可有不适？”她身体的特殊并不能绝对化解毒药，张良很是担心她。
叶影缩回一风放进怀里，跳了跳，“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人就倒在了张良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