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看出了冉文静的心思了似的，俞城起了身，扶了扶眼镜：“我还要回学校一趟，你早些休息。”
冉文静迟疑着应了：“哦，好，那你也注意休息。”
俞城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下，快得犹如冉文静的幻觉。
她迟疑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自己刚刚是真的紧张了，心跳都快到要蹦出来了。
……
第二天冉文静一大早就起来了，她仔细拾掇了一下自己，想了想换了件衬衫穿上，这才出了门。
一进校门，冉文静就遇上了赵主任，赵主任上上下下打量了冉文静片刻，忍不住笑了：“冉老师，今儿挺靓啊。”
冉文静跟着笑：“赵主任，这不是今儿要谈事吗？”
赵主任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哦对，俞老师和我说了一嘴，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你真有兴趣？”
冉文静点头：“有啊。”
赵主任犹豫着看向冉文静：“行，那你跟我来趟院办，这是咱们院的核心项目，咱们得具体聊聊。”
冉文静连连点头，就见赵主任头上的弹幕一条接一条地冒——
【冉老师文文静静的，不太适合接这项目吧】
【咱那是要全国推广，目标还是工厂，都是些大老粗，冉老师哪儿会打交道啊】
【毕竟是俞老师推荐的，不能太打击积极性，哎】
冉文静这会儿是真品出这弹幕的好来了，有了弹幕系统，这聊起合作来都能有的放矢啊！
五分钟后，冉文静和俞城坐在赵主任对面，赵主任品了半天茶，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
“小俞啊，咱们这个项目呢，不知道你听说了多少，你呢，有热情是好事，但是这个项目呢，其实不太适合你啊。”
冉文静笑道：“赵主任，相关背景我都听俞城和我说了，我觉得这是个好项目啊！之前我就在想，咱们这超级计算机的技术，若是能够助力生产，肯定是大好事。我听说咱们很多国营大型工厂里面，都是专门进口的计算机和工控机，能极大提升生产效率呢，这要是换成咱们国产的量产，大家得多高兴啊 ！”
赵主任怔了怔，眼睛都跟着亮了：“你也想到了是吧！咱们啊，出国外去学了那么多技术，说到底还得用在生产上，能让同志提升效率的，那就是好发明创造！现在这个项目，就是想让咱们的同志，真正看到咱们自个儿造的计算机用在我们最好的生产线上！”
冉文静点头：“而且必须要从厂子抓起，咱们现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我们的机械制造业了。”
“太对了！冉老师，你这个想法和我们简直是不谋而合，只是……”赵主任现下看到冉文静，简直就像是看到这项目已经铺满华夏，他叹了口气：“就是这项目确实不太合适冉老师，这项目得全国各处的跑，你是个女同志，这事情交给你，别说我，咱们俞老师也不放心啊。”
冉文静紧忙道：“我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赵主任，您就放心吧。更何况要是真需要到处跑，这不是还有俞老师吗？俞老师刚好假期，也能陪我一起。”
赵主任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位小同志感情是真好啊，当初领导介绍你们认识，我还怕俞老师性子闷，你两会聊不到一起去，现在看来，领导还真没看错。行，那这项目就交给你了，俞老师可得多关照点。”
冉文静乐呵呵地点头：“恩，您就放心吧！”
赵主任生怕冉文静听不懂技术方案，和冉文静说了好一会儿，又带着两人到实验工厂实地演示了好几遍，见冉文静听得认认真真，时不时还能问出几个关键问题，也忍不住有点诧异：“冉老师对这方面很了解啊。”
冉文静乐呵呵：“是很感兴趣，得跟上时代的浪潮啊。”
赵主任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女同志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不多，冉老师不亏是学金融的，眼光就是准，俞老师这是遇到宝了，可得好好对咱们小冉老师！”
冉文静下意识道：“很多事我不懂，还多亏俞老师处处关照。”
谈起推广模式时，冉文静整个人都坐直了：“这事我也想和您商量，赵主任，这几年机械化推广，几乎所有的工厂都是从外面引进的机械设备，花费都不少，我们这个推广对工业生产都是好事，但是价格上能不能给点让渡空间？”
赵主任一怔：“小冉老师是说什么让渡空间？学校的项目不指望赚钱，空间肯定有。”
“那太好了，”冉文静笑道：“我打小是在厂里长大的，我知道这些设备下厂肯定受欢迎，但是毕竟这是个收益后置的项目，如果能给厂里一些时间，让厂里回本后再分摊收入，我想不仅是在咱们城市，全国范围内肯定都会更好推广。”
赵主任从前倒是完全没想过这门路，闻言连连点头：“好啊，不看眼前，咱们追求的是往后。小冉老师，放到别处可能不行，放到我们学校，这事我就能做主定下来，让咱们自己人用上我们自己的机器，这是咱们毕生的追求啊！”
赵主任越看冉文静越是喜欢，不仅专业能力强，而且眼界也宽，和冉文静聊了会儿细节后，甚至破天荒送两人出了门，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俞城照顾好冉文静。
俞城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才点了头，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赵主任放心。”
冉文静这才回过味来，她和俞城也没那么熟啊！就这么将俞城拉成了挡箭牌，也不知道俞城心里怎么想的。
尴尬地走出去一条街，冉文静这才小声开了口：“那个，我不是一定要你陪我，我知道你科研忙。”
俞城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你自己去？”
他的话音没什么语气，却让冉文静莫名心底有点惴惴：“也不是，我还没想好，没准会发展一下下线。”
俞城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下线？”
冉文静忽然意识到，其实现在的很多思路，在八十年代看都是太超前了。
下线这个词对于21世纪而言太常见了，是非常常规的推广营销思路，也是将产品全国推广的最好方式，但是显然在八十年代，这并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保不齐还要被人当做投机倒把送进去。
似乎是看出了冉文静的为难，俞城没有多说，只神色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我都有空，有需要随时喊我。”
冉文静有点惊讶地看过去：“谢谢，你真好。”
俞城一怔，轻咳一声偏开了目光。
……
冉文静做事素来麻利，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轻手轻脚起来，俯下身拉开冰箱门，里面放的东西并不多，冉文静想了想拿了点鸡架出来，用滚水烫过一遍，又放进锅里焖煮。
做完了这一切，她这才回到桌前，铺开了草纸，认认真真做起了规划。
俞城醒来时，一眼就看到桌前撑着头苦思冥想的冉文静，他的目光静了静：“这么早？”
“你醒啦，”冉文静没回头，她扎了个低马尾，看起来有几分学生气，笑起来时脸上露出个小梨涡：“正好，我用鸡架熬了点鸡汤，等会儿咱们吃面。”
俞城的目光在冉文静身上停了半晌，走过来扫了一眼桌面：“在做计划？我能看看吗？”
他的态度和缓又客气，冉文静连忙点头：“当然。”
“你打算从京城的工厂开始推广？”
“对。”冉文静点头：“但是现在国营大工厂基本上已经开始使用了，小厂虽然还没人用，但是这些设备和机制对大家来说可能也太难了，厂子里可能没几个大学生能学会。”
俞城：“可以从制度规范开始，现在这样的技术模型，推广起来确实吃力，想要普及往往要更加简单易懂。”
冉文静眼神一亮，刚要落笔又发起愁来：“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简单易懂，这份技术方案很完整，但我自己都不是那么懂，如果需要每个厂都有技术专家跟进学习，那就太难推了……”
她是个文科生，对于这些东西也只是前世的经验使然，那些技术架构听起来就有点头疼，更别提化繁为简了。
俞城眼底的神色都轻缓了些：“先吃饭。”
冉文静还有点依依不舍：“你先去吧，我把这块的思路梳理完就过来。”
“放着，等会儿我来。”俞城语气平静，却不容分说。
冉文静偷瞄了俞城一眼，心说还真不知道，俞城是这样的人。
她对俞城并不算了解，前世也很快就因为家里的要求和俞城离了婚，到了后来在学校有匆匆几面之缘，两人变成那关系，话也不好多说。
犹记得前世她垂死病中，俞城似乎还来看过她一回，只是那会儿她的视线都覆着薄薄的雾，离得太远听不到俞城在说什么，只记得他看起来似乎是很生气。
在气什么呢？
那一刻的冉文静吃力地想着，他们不过是萍水之缘，散了几十年的人了。
再后来听闻俞城留了笔钱，那些钱还没来得及用来给她治病，她人就没了。
老实说，前世冉文静还挺怕俞城的。
俞城话不多，平时也喜怒不形于色，前世冉文静满心都是家里，结婚后也没和俞城多说过几句话，直到两人离婚。
而今看向俞城，冉文静倒是没那么忐忑了，她可是能读弹幕的！
俞城的动作很快，加上鲜鸡汤的小面热腾腾的，一大早让脾胃都熨帖了。
冉文静吃饱了就想往书桌前窜，俞城端了个茶杯过来了，无奈地将人拉住：“说了我来。”
他的眸光沉沉：“今天你不回家？”
冉文静一怔：“怎么会这么问？”
见俞城没说话，冉文静笑了，语气轻描淡写：“最近不打算多回去了，家里也没那么需要我，更何况我都结婚了。”
家里那些破烂事，冉文静也没想着说出来让俞城闹心。
俞城没多说，点了头就去忙了。
冉文静之前从来都没想过，重活一世，她还能看到这样的俞城。
她的突发奇想俞城本来可以不理，更何况……这点子本来就是俞城给的。
现在想来，冉文静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
她揉揉太阳穴，偷觑了一眼伏案的俞城，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客厅。
俞城的时间把控很准，从里屋出来时刚好十一点半，冉文静擦了擦手起身，笑道：“你来得正好，我煮了小青菜，剩下的鸡肉拆出来做了个辣子鸡丁，做了个二米饭。”
俞城在屋里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今天辛苦你帮忙，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冉文静笑道。
冉文静本就肤色白皙，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个小梨涡，不对称，倒是更显几分俏皮，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俞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冉文静脸上半晌，这才转向桌上：“谢谢，辛苦你了。”
“该我说辛苦你了。”冉文静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更何况，一家人不是不该说两家话吗？”
俞城的眸光带出三分笑，摇摇头落了座。
他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冉文静就安安静静地在他对过坐着，将碗里的青椒悄悄拨到一边。
辣子鸡丁炒菜的时候要加青椒添味，吃起来冉文静就不喜欢青椒的清香味了，只是昨天冉文静观察了一下，俞城似乎是并不讨厌青椒，甚至还能当配菜吃。
这个年代不比后来，物资也没那么富裕，冉文静没当回事，只是细细地在碗里拨弄着。
再回过神时，盘里的青椒和鸡肉已经泾渭分明，俞城的动作轻缓而优雅，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略顿了顿：“下次不买青椒了，不知道你不喜欢。”
冉文静结结实实地怔了怔，忍不住笑了。
“怎么？”俞城微怔。
“没事，”冉文静垂下眸去，半晌方才抬起眼，眼睛亮晶晶的：“你对我太好了，我都……”
话说到一半，冉文静自己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没有被这样偏疼过。
在家里她是大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挑食她不能挑嘴，她要好好地让孩子们吃好喝好。
前世和俞城离婚后，家里也给介绍了几个人，只是冉文静无论如何都没那方面的心思，就这样在家里当了一辈子爹不疼娘不爱，也不受弟妹喜欢的“好姐姐”。
俞城看了冉文静片刻，抬了手，又佯作无事地放下手。
冉文静看过去时，俞城头顶的弹幕已经快消失了，她只来得及看到最后几个字——
“样子……”
什么样子？
两个字在冉文静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冉文静没来得及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