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暗，树影幢幢，赵菲提着一兜柑橘，手上抱着一颗椰子，慢悠悠的走在小区的鹅卵石路上。这几个月老小区改造，她租住的单元楼前天刚开始施工，临近楼道的路面覆盖了一层碎石和砂土，路边也多了几袋砖块，她小心的跃过横放在路中央的邮箱架子，突然发现前方一团黑影突兀的从地下弹射出来。
赵菲睁大眼睛，就见那团不知名的物体落地后似是人形，随即那人形一个猛冲，又落进地底。时间已接近凌晨一点，住户基本都熄了灯，赵菲凭着记忆和隐约的月光，认出那黑影落下的位置是一口废弃的雨水井。
砰砰——
井底传来几声闷响，赵菲闪身躲到几袋建材垃圾后面，就见黑漆漆的人影再次从井底飞了出来，没等落到井口外的地面上，就又再次扑进井里。
这次赵菲的视野清楚了很多，那黑色的人影的确是个人，然而那人五官扭曲，神色狰狞，一遍遍从井口窜出来又落回去似是并非他本意，几根类似绳子的东西牢牢固定在那人的头颈、躯干和手脚，每当他逃离出井口，又再次被一股股力量扯会井中，并且随着次数增加，不知道是井底拉扯的力道在增大，还是逃离者的体力在下降，总之人影窜出井口的距离越来越短，被拉回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很快，轻微的几道砰砰声响起之后，过了许久，里面彻底没了动静。
赵菲骇然，插进椰子里的吸管早已被她咬扁，她吐出因为几次用力咬合表面变得粗糙的吸管，轻轻把椰子放在草丛里，然后从袋子里摸了一块砖头，悄悄的凑近雨水井。
井盖静静的躺在一边，井底也没有任何声音，赵菲回身四顾，连流浪猫都不见踪影。她把手里拎的柑橘放在地上，塑料袋和地面接触发出刺啦的声响。等待几秒，井里依然没有反应，她随即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手电的光射入井口，照见了里面的人。
光线下变得显色的葡萄紫卷发，以及荧光绿的运动发带，清晰的昭示了此人的身份——
黄雅琪。
半个月前赵菲刚见过她，是把房子租给她的二房东。
黄雅琪身材微胖，纹过的上下眼线和眉毛微微发蓝，五官又带着几分凶相，看着是个不好说话的人，然而她一贯笑脸迎人，和赵菲的三次见面也都热情爽朗。但此时井中的人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眼睛虽是朝外看的，却并不聚焦。赵菲起先以为是手电光晃着眼睛所致，然而过了能有一分钟，黄雅琪还是这副样子，瞪着眼睛咧着嘴，一口黄牙整整齐齐漏在外边，头维持着赵菲发现她时的姿势，朝着她的侧方。
赵菲见此，反而走近几步，几乎贴着井口向下看，手机的手电灯光亮度有限，她低头伸着手臂向下探，就看到黄雅琪原来不是站在井底，而是两腿叉开，两脚翘起，蹬在井壁，姿势类似牛蛙，但腿和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螃蟹横在井中。
赵菲用手机轻磕井壁，黄雅琪表情和身体俱无反应，于是她放下手机，轻轻拍黄雅琪的肩膀。
几乎是手掌贴到肩膀的一瞬间，一根黑线从黄雅琪的肩膀脸上赵菲的手心，黑线初始细细一条，却在赵菲看到之后变得越发凝实粗重，成了一条直径一公分的黑绳。
刷——
赵菲左手不动，右手抄起板砖砸向黑绳。
黑绳被板砖的重量砸弯，黑线传来轻微向下的拽力，赵菲心下一惊，猛地高抬左手，同时左手捡起版砖，一下又一下高频地砸黑绳，可惜黑绳虽然没再变粗，却逐渐增长，赵菲拧眉，手腕一扭，手指曲起，抓住黑绳狠狠拽动。
黑绳断了，留在黄雅琪肩膀上的那根略短，连接赵菲掌心的那根稍长，但她握住的那部分没有继续粘连更多皮肤。
赵菲松了口气，刚才看到连着那么多黑绳的黑影能几次逃出井口，果然，这黑绳的力量有限，用力挣断还是可行的。
她维持离井口一步的距离向下看，黄雅琪身上那根黑绳不断收缩，重新融到她的身体里，只在衣服上留了一个圆洞。
赵菲又看向自己的左手，黑绳也在蠕动、收缩，最后融进手掌，全程不到一分钟，手电光下可见掌心依然白白嫩嫩，连个黑点也看不见。
摸摸自己的掌心，柔软细腻，没有异常突起，赵菲又凝神感受，不痛不痒，依旧毫无发现。她当机立断，抡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重重砸到黄雅琪身上。
可惜赵菲平时疏于锻炼，作为一名亚健康都市白领，她一顿暴打，也只隐约砸出数根细细短短的黑线，黄雅琪臃肿的身体像一只肥硕的巨型蜈蚣，密密麻麻的黑色毛毛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又在无风的井中轻轻摇曳。
赵菲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胳膊也因为高强度运动而肌肉酸痛，她细细观察黄雅琪怪异可怖的身体，恍然发觉这张脸分明与试图逃脱确实失败落入井中的人影有着极相似的五官。
只不过人影没有黄雅琪胖，也没带她标志性的夜跑荧光绿发带，赵菲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毕竟她们说到底也只见过三面而已。
黄雅琪全身被黑毛覆盖，但脸上还算白净，只有几根黑毛。赵菲举起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打人不打脸，她到底还是有一些心理障碍。
赵菲略一思索，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然后搬起一旁的井盖，伴随着喀拉一声，盖在了井口上。
她走进楼道，坐在楼梯上，顺手解开塑料袋提手的结，里面的柑橘油亮饱满，她拨开一个，登时流了一手汁水。柑橘经过一番捶打，皮还是完好的，里面却烂成了肉泥，她一连剥开五个，直到第六个，果肉强算是完好。
慢悠悠撕着果肉，不一会儿，外卖骑手骑着小电驴停到跟前，她谢过骑手，接过外卖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打火机。
两分钟后，井里燃起了一团火焰，不到一刻钟就烧的干干净净，空气中飘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又香又臭，但除了黄雅琪的衣服燃烧时冒出一缕黑烟，她的身体却仿佛是一团空气在燃烧，没有血肉烧焦的异味，也没有灰烬杂质留下，烧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直到火焰自然熄灭。
黄雅琪环视一圈，旁边一栋楼亮了一盏灯，其余住户还在沉眠中。凌晨两点，赵菲的生物钟有些扛不住了，一阵阵的困意袭来，她把垃圾分好类，再系上，打着哈气上楼回家。
屋内蓝紫色的绣球静静立在花瓶里，浅淡的香气环绕在室内，赵菲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娇艳的五官，柔顺的长发，纤细的四指轻柔的在脸上按压涂抹，是睡前的护肤。
她翻转左手，一行数字清晰显现在手背上，手背白皙，所以黑色的数字也越发鲜明。
605。
三个数字字体圆润，可怖中又显出几分温和可爱。
很快，护手霜也均匀的涂抹到了数字区域，赵菲平静的将白色膏体涂抹均匀。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适合入睡，也适宜做梦。
赵菲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因为太困在半梦半醒时按掉了闹钟，以至于睡到日上三竿。
屋外天光大亮，显然不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早八人必要在昏暗的晨光中醒来，在困倦中挤早高峰地铁，这样明媚的阳光，只有在办公室坐下之后才能看到。
赵菲眼神清醒，干脆利落的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这是一间一居室，墙皮多处脱落，糊上了一张张明星海报，家具老旧，几乎每件都又破损的痕迹。沙发是木制扶手，扶手光亮，坐垫上一个凹坑，看的出这张单人沙发使用频率很高，至少它的前主人看起来很喜欢坐在这里。
赵菲四处搜寻，在床头柜里找出一张学生证，还在卫生间脏衣篓里看到一套内衣，初步判断这里的住户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孩，这件少女文胸洗的有些变形褪色了，但上面的蕾丝边、蝴蝶结以及珠串还没有脱落。
赵菲身上还穿着睡着前的换的真丝睡衣，睡衣没有口袋，她的手机、钱包和证件通通不在身边。现代社会出门没带手机，就像出门裸奔，越久越不自在。赵菲皱了皱眉，在房间探索一圈，一件能对外通讯的设备都没找到。这房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扫除，除了卫生间角落里的那件衣物和床头柜里的身份证，再没有一件私人物品。赵菲从前搬家，都不会清理的这样彻底。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看没有人回应，又变成霹雳乓啷的拍门。
赵菲拉开门一条门缝，防盗链自始至终垂落在一旁。
“什么事？”
“诶？怎么换人了？”门外的人嘟囔了几句，打量了赵菲几眼，眼睛一亮，凑上来道“妹子哪儿的人？之前那个小姑娘呢？”
赵菲也在打量对方，来人是个大约三四十岁的女性，头发梳的光亮，在脑后绑了一个髻，露出的脑门上几道抬头纹跟着她的表情跳跃。
赵菲对上女人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温和道：“我刚从乌云镇过来。”
“五云镇啊，哎，你们也不容易。”女人叹了口气，眼睛一转，“你和之前住的小姑娘什么关系？你是她姐姐？”
“其实我也没见过雯雯。”赵菲觑着女人的表情，继续道：“这次也来的匆忙，没提前通知她，过来之后电话也打不通了。”
女人适时结果话头，了然道：“这也怪不了她，侯雯应该是返校了，现在密安中学封闭式管理，她估计没办法接你的电话。”
“不是华丰中学……”
“你还不知道吗？”女人一摆手，“现在华丰中学、密安一中、二中、三中全部合并了。”
赵菲一脸惊讶，旋即又显出忧虑，叹道：“这可怎么办。”
女人却是神秘地冲她笑，压低声音说：“姐这里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对了，我叫于岚，你叫和侯雯一样叫我岚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