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月，卯辰时，宜酬神，宜嫁娶。
望城宗的台阶上铺满红色的地毯，礼带、花瓣在上面相得益彰。
林珩之一身红袍，身姿修长挺拔，独自一人站在浮浣峰峰头眺望远方。
执剑长老一来便看见他这幅孤寂的摸样，
“珩之，一个人在这看什么呢？兴致不高，莫不是后悔了？”
林珩之神色未变，薄唇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执剑长老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向凌霄门提亲，问了他就以“自有打算”搪塞过去。
自打他遇见林珩之这个弟子，林珩之就一直冷言寡语，无欲无求，难得有这么执着的事，执剑长老只好随他去了。
“吉时快到了，长老，我先过去了。”
“去吧。”
林珩之转身之际，代表吉时的钟声响起。
执剑长老好奇地瞅眼林珩之的背影，镇定的步伐中带上一点急迫的意味，感情这小子刚在踩点。
——
修真界女子结亲没有盖盖头的风俗，洛知意打量镜子中自己的面容。
眉心点了花钿，杏红色的胭脂抹在眼角，衬得她的眉眼精致如画。
洛知意很少摘下幂藜，一时觉得不习惯。
替洛知意上妆打扮的妆娘有三位，其中两位是望城宗派来的人，她们取出一件头饰，细小的流苏从额头垂下，遮掩大部分面容。
洛知意有些惊讶，她们解释道：“洛姑娘，少掌门知晓您鲜少以真容见人，所以选了这件流苏面帘。”
“珠子也是少掌门选的，虽然小，却都产自南海千年蚌妖。”
洛知意看得出流苏上面的金线价格不菲，珠子多彩小巧，正好减轻她头部的负担。
洛知意对妆娘说道：“有机会帮我给你们少掌门带声谢谢。”
妆娘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洛姑娘，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到时候有什么悄悄话您可以亲自跟他说。”
也是，这时候，林珩之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洛知意闭口养神，直到曲彦前来送她出门，他先支开一边妆娘然后开口：
“还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怕生地躲在角落，那时候你只是个小不点，没我膝盖高，一眨眼，成为大姑娘了。”
曲彦感慨地替洛知意整理肩后的长发。
“师父，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在您身边，您要保重身体，少喝酒，酒气醉人也伤人。”
“我懂。”
洛知意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曲彦，“您光是嘴上应着，等我不在栖霞殿了，您喝酒玩乐照旧。”
曲彦宠溺地笑笑，一天到晚，他被这小丫头管得死死的。曲彦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意意，你的婚事，我没通知妖族那边，如果你需要的话······”
洛知意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曲彦的话，“不需要，师父，您一个人送我出嫁就足够了。”
洛知意是妖族王室的直系血脉，亲人在世，但有没有亲人对她来说一个样。
年少的隔阂岂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曲彦嘴角笑意不变，欣慰地说道：“也好，师父送我们家的小丫头出嫁。”
扶着曲彦手的洛知意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荒谬感。她是因为古钧尧退婚，赌气从而仓促地答应这门婚事吗？
回过头来看，她答应的理由有点牵强，似乎是挽尊之举。而这个挽尊之举让她即将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整日面对一个陌生人。
外面锣鼓声喧天，洛知意闭上眼睛调整情绪。
望城宗凌霄门结亲是两门的喜事，更何况两位当事人的身份不凡。
一位是望城宗的林少掌门，早早入了元婴境，
另一位是知意仙子，曲长老坐下唯一的弟子，当代女子中的翘楚。
清衢子将门中上上下下打点一番，红幔飘扬，丝竹乐不息。
古钧尧不情不愿地换上赤金色的服饰，与阮霏月等弟子候在凌霄门大殿入口。
远远看见洛知意穿着红衣走来，古钧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倒是来得挺早，盛装打扮，就是男方还没影呢。
“霏月，你说林珩之会不会中途反悔？”
古钧尧对洛知意的这门临时婚事表示不屑，也不知道她许了林珩之什么好处，林珩之竟然肯娶一位丑婆娘。
阮霏月比个嘘声的手势，“师兄，这话不能乱说。”
“怎么不能说？霏月，你在担心什么。”
“你这是不尊重洛师妹，怎么说今天也是她大喜的日子。”
古钧尧凑近几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换个有意思的玩法。我们打赌好不好？若是林珩之悔婚，你亲我一下，若是林珩之不悔婚，我亲你一下。”
“你，耍流氓！”阮霏月低下头，两颊染上红晕。
“师妹，你亲我的可能性比较大，既定的迎亲时间快到了，林珩之到现在都没出现。”
这时朱雀绵长婉转的叫声划破天际，六只朱雀鸟带着其它颜色艳丽的赤鸟在凌霄门上空盘旋，红鸾星舟浩浩荡荡地降落在殿外。
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走在前面，鼻梁高挺，轮廓深刻清俊，眸色反而偏浅。银色玉冠束起如墨的长发，一席广绣珊瑚色外袍随着走动层叠如烟。
林珩之单手负于身后，一举一动有种肃杀之风，但站到曲彦面前，林珩之收敛起身上的气场，
“抱歉，曲前辈，晚辈来迟了。”
“时间正好。”
曲彦言简意赅，不动声色地打量林珩之，光看表面还算满意，希望他是个靠谱的人，不会让意意在望城宗受委屈。
林珩之的目光转向洛知意。
察觉到他的视线，隔着面帘，洛知意抬头第一眼观察他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山中蒙尘的珍宝。
林珩之微微欠身递出一只手，示意洛知意可以将手放上来。
洛知意看向曲彦，曲彦点点头。她试探性地触及林珩之指尖，林珩之收拢手指，往洛知意所在的方向前进半步。
洛知意没有开口的意图，林珩之询问她的意见：“我们去向清衢子掌门拜别？”
洛知意想点头，但顾忌头上的凤钗与流苏，说了声“好”。
林珩之与她两手交握，两人并肩朝着大殿上走去。
路过古钧尧等凌霄门门徒，洛知意将他们视作空气，目不斜视。
反倒是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的目光直盯着洛知意。
这次他们第一次目睹洛知意的真容。
洛知意皮肤白皙，唇瓣殷红，尾端上扬的狐狸眼隐在流苏后面勾人心魄。
与古钧尧交好的陈千帆震惊地双唇微张，“这······这是洛知意！真的假的？”
陈千帆拍拍古钧尧的胳膊，“黑紫色的伤疤在哪呢？这真是洛知意的真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天哪，你竟然舍得退婚！”
古钧尧拍开他的手，嘴硬道：“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为人刻薄善妒。”
陈千帆在内心里直摇头，这样一个美人，放房中多养眼啊，古钧尧真不知道享受。
古钧尧藏起眼底的一抹惊艳之色，冲陈千帆说道：“你不会看上洛知意了吧？就她那样风流成性、无才无德的女子，谁稀罕。如果你对她有意思，大可以去望城宗找她，说不定她来者不拒。”
这句话侮辱性极强，陈千帆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哎！”
顾钧尧仿佛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猛得一踉跄，差点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古钧尧稳住身子，这才发觉自己跌出人群，正好对上林珩之肃穆的目光。
围观的人群里产生躁动，前未婚夫与现任道侣凑到一块，这场面刺激啊！
后排的人踮起脚尖，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洛知意微微蹙眉，他想干什么？
古钧尧支支吾吾想不到说辞，“我······你······”
“禁声，碍眼。”
林珩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握紧洛知意的手想继续往前走。
错身间隙，古钧尧察觉到洛知意嫌弃的目光，再加上围观人群里的起哄声，莫名的火气窜上古钧尧心头。
古钧尧直接跨越几步怼到两人面前。
“站住。”
清衢子站在台阶上头，不满地传声道：“古钧尧，让开！”
古钧尧梗着脖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在其他人眼中，古钧尧这一行为变了意味，“大师兄在干什么，看见洛知意与别人成婚后悔了？”
“八成是，你看他这幅誓死阻拦的样子，咦~再不出手道侣就彻底成别人家的了。”
“不是他先提出退婚的吗？原本说是洛知意求之不得，现在弱势的一方怎么成了古钧尧？”
“谁懂他们情侣之间的弯弯绕绕，指不定背后有什么隐情，说不准，是洛知意先不要古钧尧的，古钧尧为找回脸面才与阮霏月走得近。”
“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洛知意的目前美貌足以登上修真界榜前列，修为是金丹后期，又有望城宗的林珩之在追他，看不上古钧尧正常。”
阮霏月就在人群中，耳边的纷纷扰扰听得真切。
她捏紧袖口，呼吸变得急促，无助地喊声：“师兄。”
古钧尧忽略她的求救，一门心思放在洛知意身上，这样的洛知意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毁容前，或者说洛知意刚进入凌霄门时，她仰着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古钧尧，睫毛绵密修长，皮肤娇嫩白皙，怯生生地喊“师兄”。那时候古钧尧乐意给予她一丢丢善意，帮她指路，撑伞送她。
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关系变了呢？他对洛知意恶意相向，组队入秘境时排挤她让她一个人，而洛知意建立起深厚的心防，愈发疏远他。
林珩之冷冷地扫眼古钧尧，“让开。”
“这是我凌霄门的地界，你一外人凭什么命令我。”
林珩之比古钧尧高一寸，抬眉毫不留情地说道：“就凭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针对的只你一人，与凌霄门无关。你没资格挡路，滚。”
“我是凌霄门的少掌门，你轻视我就是看不起整个凌霄门。”
洛知意插口道：“古道友，你忘啦？册封大点并没有完成，被你中途打断了，少掌门的拓印还在掌门手中，你算个哪门子的少掌门，有什么资格代表整个凌霄门。”
洛知意说话毫不留情，说完后不动声色地瞅眼林珩之面上的表情。
林珩之偏头看向洛知意，两个人目光交汇，他柔声道：“累了？大婚之日不能见血，我就没动真格的，任凭他耽误我们时间。”
“······啊？我还好。”洛映漓一时不知道回什么。
两人在众人面前旁若无人地咬耳朵，看得围观群众瞪大瞳孔。
一柄通体雪白的佩剑霎然出现在林珩之手中，古钧尧随之召唤出自己的佩剑。
“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打起来了，不会是要抢亲吧？”
说话的人突然发觉阮霏月在他旁边，心虚地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阮霏月额头急出一滴滴豆大的冷汗，单手捂住胸口，周身平添一份破碎感。
“阮师姐，你身体不舒服吗，要紧吗？”
阮霏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清衢子俯视下面乌泱泱的场景，额头青筋直跳，全白的发丝都快气黑了。
“肃静！古钧尧，今天是你师妹的大婚之喜，不可胡闹，比试请教的事隔天另说。阮霏月身体不适，你带着阮霏月去药师那儿。”